因為那日,他在夏家查看屍體時,也是因為心中過於緊張慌亂,竟然沒有留神到有人埋伏在那裏。當那一柄劍,破風刺向他的時候,他竟然來不及避開,隻稍稍往旁退了退……
而那一退,足以讓慕容玖在往後的時光裏都悔恨不已。
他寧願,寧願自己沒有那一退,寧願自己當日就死在了那裏。
“皇叔,你在騙我對嗎?你也覺得我對紫嫣她不夠好,所以你才故意這樣說,想要讓我懂得珍惜她對嗎?”慕容墨有些失神地看著慕容玖,聲音空靈地問道。
可是,很快他就失望了。
因為,他看見他的皇叔,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我沒有騙你,我的的確確真真正正地喜歡她,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要更懂得她。”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我呢!你們不是三年前就認識了嗎,那個時候,我跟紫嫣從來都沒有見過麵,你大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大可以向皇上提出賜婚,再不然,以你皇叔的身份向相府要一個庶女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啊!可是你為什麽沒有,為什麽沒有!”慕容墨情緒激動地連聲追問道。
慕容玖全身似乎都在顫抖,就連聲音也帶著破碎的情緒,他苦笑道:“你以為我不想嗎?”
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可我,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徒有皇室名分的人而已,這樣的我,跟庶民又有何區別。我害怕自己不能給她幸福,我看著她整晚整晚地噩夢,心痛不已,卻又沒有任何辦法為她複仇。權利有多重要,我算是終於醒悟過來了。所以,即便接管那支特別的人馬很累很累,我也從未想過要放棄。
我一直在想著,也等著。等有一日子宜受不住宮裏爾虞我詐的生活,等子宜她大仇得抱,我便可以帶著她雲遊四海,可以憑借自己手中的勢力保她一生平安。
但我不知道,我是否當真能等到那一天。
可是,慕容墨,你不必等待,她一直就在你身邊,並且也用心在愛著你。但你,為什麽不能好好地珍惜她呢?
“皇叔。”慕容墨定了定心神,畢竟兩人的身份擺在這裏,慕容墨不想跟自己的皇叔鬧翻。而且,他知道慕容玖心中必定是有顧慮,否則的話,也不會將這份感情埋在心裏,一埋就是三年之久。因此,如果還想把秦紫嫣留在身邊,就必須冷靜下來,用話穩住皇叔。
想到這,慕容墨讓自己的語氣也跟著放緩和下來,輕聲道:“皇叔,既然你說,這些年來,你都在暗中保護紫嫣。那麽你應該也很清楚墨兒對紫嫣的情意,我也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她,我也可以為了她去摘星星摘月亮。”
“不,紫嫣不是貪慕虛榮的女子,她要的從來都不是什麽星星月亮,她要的,隻是你的關愛與理解。可是,墨兒,這恰恰是你無法給她的。又或者可以說,這是你不願意給的。因為,你從頭至尾,最愛的那個人就都是你自己。你從來都沒有忘記過自己是太子的身份,你以為得天下便可以得一切。”
慕容玖怒視著慕容墨,盡管慕容墨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透過那雙眼睛,卻能感覺得到他現在憤怒的心情。
“皇叔,我並非不願意給,而是……”慕容墨頓了頓,心頭湧起一股苦澀之意,想起秦紫嫣對自己的抗拒,慕容墨隻覺得自己滿心都是悲涼。張了張嘴,卻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以平穩的語氣道:“紫嫣她是什麽性格的人,皇叔您也是看在眼裏的。我努力地想要對她好,可是卻總在靠近的時候,被彼此身上樹立的刺紮傷。”
“皇叔,我真的不知道該拿紫嫣怎麽辦才好。我心裏,滿滿的都裝著對她的愛,但是麵對她,我卻不知道該如何給她。”慕容墨撲倒在慕容玖的膝頭上,仰起頭,看著慕容玖的眼睛低聲問道:“皇叔,你能告訴墨兒該怎麽做嗎?”
這一刻,慕容玖隻覺得時光仿佛又倒流回到了十年前。
那年,慕容墨九歲。
那年,有人進獻讒言,導致百官聯名上書,請求皇上將他這個皇叔打入天牢。皇上到底還是顧念著手足之情,於是在死刑當日,找人替代了他。而他,就那樣孑身一人出宮,拋棄一切權勢地位,在深山當中隱姓埋名。
離去之時,慕容墨哭得特別傷心,拉著他的手,死活都不讓他走。直到慕容玖答應他帶他去瞧自己的新住所,他才停止了哭泣。
慕容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時的慕容墨,一雙如黑葡萄般晶亮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用天真的語氣問道:“皇叔,我不要你住在這裏,你跟我一起回皇宮吧。我舍不得你。”
雖然知道木已成舟,一切都已經沒有可能挽回了,皇上能保全他一條性命,已經實屬難得。但是慕容玖還是為慕容墨那句我舍不得你,而感到溫暖。
所以,在得知秦紫嫣要嫁的人,是當今太子慕容墨。他心中雖然難過,卻也不過是在秦紫嫣跟前冷嘲熱諷了一番,並未將她帶離。這當中,除了其他原因以外,也因為感懷那時的溫暖。可能於慕容墨來說,那不過是一個孩子無意之間的真情流露,但對他慕容玖來說,卻是足以溫暖一個冬天的能量。
“你起來吧。”慕容玖雙手扶起慕容墨,低聲問道:“你想讓我怎樣幫你?”
“請皇叔將紫嫣放心地交給我,我一定會好好地對她。我發誓。”慕容墨仰著頭,真誠地看著慕容玖道。
他無疑是清楚慕容玖的猶豫不決,無疑是清楚慕容玖對他還存有感情,無疑是篤定自己的感情計玩轉得萬無一失。
而事實證明,他的確是對了。
因為慕容玖已經點了點頭,道:“好,我相信你。”
“謝謝皇叔。”慕容墨激動地道。
慕容玖再次道:“坐下說話吧。”
從前,慕容墨也希望這樣伏在他膝頭說話,可如今時過境遷,慕容玖隻覺得心裏百感交集。各種各樣的情緒,仿佛排山倒海般,從四麵八方湧過來。他驟然之間,都不懂如何去整理這些肆虐的情緒。他不知道是否是因為自己將真實的那一麵封存太久,所以突然會見從前給予過溫暖的故人,才會這樣內心猶如萬馬奔騰。
“你這次上山來,除了問這件事,還有什麽話想對我說的嗎?”慕容玖淡淡地問道。
“皇叔,這些年,你過得好嗎?”慕容墨環顧了下周圍,隻見房間裏除了一張床,一方桌子以外,再也沒有其它的東西了。相比皇宮來說,這裏實在是顯得有些寒瘮了。
可是慕容玖卻點了點頭,輕笑道:“自然是好的。或許一開始心中也有過不甘,但時間長了,什麽樣的感情也可以消磨完了。”
“那皇叔,恨皇上嗎?”慕容墨低聲問道。
“為什麽要恨呢,恨他不該金蟬脫殼讓我得以苟且偷生,繼續活在這個世界嗎?”慕容玖輕歎口氣,道:“墨兒,你也已經十九歲了,很多事情,皇叔相信你心中都有決斷。你從小就特別明事理,即便深得大家的喜愛,也從未做過任何侍寵而嬌的事情。對於這個世界,你看得其實比皇叔還要透徹。因此,皇叔有沒有恨,你又何必再問呢。”
慕容墨低下頭去,聲音裏透著傷感道:“皇叔,我很抱歉自己不能為你做什麽。”
“你什麽都不必為我做。墨兒,皇叔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皇叔的人生,需要靠自己去打拚去負責。而你,隻需努力過好你的人生,好好地珍惜身邊的人,便足夠了。”慕容玖起身,從桌上拿了一樣東西遞給慕容墨。
“這是什麽?”慕容墨看著掌心裏一塊有拳頭般大小的石頭,而這石頭的顏色分明如血般殷紅,不由驚訝地問道。
“這是血玉。”慕容玖淡淡地道。
“血玉?可是血玉不是很珍貴嗎,皇叔你從哪裏得來一塊這麽大的?”慕容墨不由越發驚奇起來,將玉翻來覆去地查看著。其實,剛拿進手裏的時候,他就有想過是血玉,但因為血玉實在是太珍貴太難得一見了,更何況竟然還是這麽一大塊,因此才會出聲詢問。此刻得到證實,頓時覺得有些匪夷所思起來。
慕容玖輕輕笑道:“玉石本來就是普通的石頭,經過上百年上千年自然的羽化才形成的。因此在這深山當中偶然得到,也不過是機緣巧合而已,沒什麽好奇怪的。”
“這麽珍貴的東西,我不能要,皇叔還是自己留著吧。”慕容墨雖然也很喜歡,但是他對於這些身外之物向來沒有多少貪念,因此又將玉退回給慕容玖。
“我既然給你,你接著便是了。”慕容玖抓住慕容墨的手,將玉石往他手心裏放,鄭重地道:“這塊玉石是純天然的,還沒有經過任何加工,你下山後找個能人巧匠給紫嫣雕琢個玉鐲子吧。紫嫣身體一向弱,常年都是纏綿病榻,血玉護身,或許以後能平安一世也不一定。”
“那墨兒代替紫嫣謝過皇叔。”慕容墨說罷,單膝跪地真誠地道。
太子之軀,如無意外,將來是君臨天下。此刻,為了一塊玉,而給他這個早已過氣的皇叔下跪。
他該是有多榮幸啊!
慕容玖想著想著,嘴角不由就揚起了一個弧度。然,心裏卻是晦澀的。因為,他沒有忘記慕容墨的那句話,墨兒代替紫嫣謝過皇叔。嗬……
“行了,下山的路不好走,倘若待晚了,就更加不方便了。”慕容玖起身道,“我送你出去吧。”
“嗯。”慕容墨跟著慕容玖往外走去,門外的黑衣男子此刻早已不見了身影,慕容墨也沒有多問。
“皇叔就送你到這裏了。”慕容玖站住身道。
慕容墨點了點頭道:“那皇叔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他的視線從慕容墨臉上的麵具劃過,輕聲道:“自從九歲那年過後,墨兒就再也沒有見過皇叔了。皇叔可以將麵具摘下,讓墨兒看一眼嗎?”
“有一句話叫做滄海桑田,墨兒難道不知道嗎?”慕容玖抬起頭看了看天色,語氣平靜無波道:“墨兒還是快些下山吧。對了,不要告訴任何人皇叔住在這裏。就像九歲那年一樣,為皇叔把這個秘密繼續保留下去吧。”
“嗯,我答應皇叔。”慕容墨重重地點頭,知道自己即便說再多,慕容玖也是絕不會將麵具摘下,因此行禮過後便轉身往下山的路走去。他不想看見慕容玖轉身離去的背影,所以他選擇比慕容玖更快速地轉身離去。
反倒是慕容玖,站在原地,看著慕容墨的背影,出神了許久。
那塊血玉,自然不是慕容玖在山上機緣巧合得到的。那樣珍貴的東西,哪裏會那麽輕易得到。是慕容玖如今統領的那支奇異人馬,不知從何處搜羅來的,作為他二十五歲的壽禮。因為覺得血玉太過珍貴難得,因此他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將血玉留下送給秦紫嫣。
可是因為種種原因,他見著秦紫嫣的時候,卻總找不到何時的理由送給她。如今,總算是有一個合適的理由了。可是,為什麽他卻覺得心口好痛呢,陣陣緊縮,帶起的痛感,那麽致密又那麽無力。
“主人,你這又是何必呢?”楊修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鑽了出來,站在慕容玖的身後,輕聲道。
楊修的命是慕容玖救的,他本來也是江湖中人,但是那次與人比試死中逃生之後,他就對江湖厭倦了。從此之後,一心一意地跟著慕容玖。在他眼裏,慕容玖高高在上,宛如神祗般尊貴,但在有些事情卻也脆弱不堪,猶如孩童般。
他對慕容玖的情感十分複雜,一麵是尊崇,一麵是心疼。
慕容墨的身份,以及跟慕容玖的關係,楊修都清清楚楚。
也許是因為太過寂寞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太多的情緒鬱結在心頭,讓慕容玖忍不住尋求一個出口來突破。所以,慕容玖才會對楊修卸下防備的鎧甲,將自己一直都認為不堪的過去悉數說與楊修聽。
但是,楊修卻也從來都沒有見過慕容玖的容貌。印象當中,自從認識慕容玖開始,他臉上的麵具就從來都沒有除下過。而楊修有一次不小心提起,抬頭便觸到慕容玖冰冷如寒潭的雙眼。從那以後,他便知道這是屬於慕容玖的禁忌,因而即便心中再好奇,卻也是一字都不提。
楊修正唏噓不已之際,耳邊已經傳來慕容玖透著疲憊的聲音,“你怎麽還在這裏?”
“主人,扶夙國的丞相帶兵作亂,聽說是本來要下嫁給丞相的公主逃婚了,丞相大怒,認為這些都是皇上安排,故意羞辱於他的。”楊修正色稟報道。
慕容玖冷笑道:“丞相狼子野心,即便公主當真下嫁給他,他也是不會甘心久居丞相之位的。這次舉兵犯上,也不過是借了個逃婚受辱的名號罷了。公主逃婚,皇宮原本就已經是亂成一團糟了,我估計著丞相這會心裏正偷偷樂著呢。”
“扶夙國的皇上待我們一向極其友好,我們是絕不可以袖手旁觀的,依主人的意思,我們該怎麽做?”
在慕容玖沒有接手這支人馬之前,這支人馬其實是屬於扶夙國暗地培養的親信。隻不過慕容玖接手後,便連消帶打的,將這支人馬正式變成自己的私有人馬。除了沒有瓔珞圖騰令以外,他已經是名符其實的幫主。
雖然已經脫離扶夙國,但是幫派裏的人多與扶夙國的皇上交好,因此此次扶夙國有難,慕容玖的確是不能隔岸觀火。
“傳我命令,幫派的人火速集齊,明天一早便趕往扶夙國。”慕容玖抬高聲音道。
楊修問道:“主人的意思是,您不跟我們一起去?”
慕容玖點了點頭,道:“我們圖騰幫,雖然都是奇人異士,個個都有一身過硬的本事,但是以一敵百的風險還是太大了。我如今竟然已經接管本幫,自然不能讓兄弟輕易去送死。因此,我要去搬救兵,預計下午跟你們在扶夙匯合。你放心好了,有你們在,丞相一時之間也是不敢輕舉亂動的。”
“楊修一切都聽從主人的。”慕容玖的才智謀略,楊修是見識過的。因此聽慕容玖這樣說,便已猜到他心中必定是已經有了成熟的計劃。
“那,公主呢,還要不要派人去尋找?”楊修接著問道。
慕容玖想了想,道:“公主既然已經逃婚出宮這麽多天,卻沒有傳來任何消息,想來應該是平安無事的。眼下是非常時間,暫時不要分散兵力去尋找。你回到扶夙國後,伺機進入皇宮,找人畫一張公主的畫像交給大家過目。等平定亂子後,再尋找。”
“是呀,把公主的畫像給大家看,也許不用等到平定亂子後去找了,說不定就在路上遇見了呢。”楊修嬉笑道。
慕容玖將目光投向他,他則立馬止住笑容,正色道:“楊修這就去通知大家,然後連夜去扶夙求畫像。”
“楊修,你太心急了。”慕容玖輕聲歎道:“現在天色還不是很晚,去通知完大家,便回來休息吧。把身體養好了,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那主人需要楊修帶點什麽東西回來嗎,比如說,酒?”楊修見慕容玖出言關心自己,不由心頭一喜。
慕容玖搖了搖頭,勸道:“你也少喝點酒吧。”
說罷,徑直轉身如一陣風般快速閃身進了石屋。
“好俊的身手呀!”楊修不由驚歎道,但很快,他也發功如一陣風般快速往山下移動,一麵道:“其實,我也不比主人弱呀!啊……”
話音未落,他已經因為踩到了一塊石頭,速度太快又收不住腳,而從山上滾了下去,頓時慘叫聲連連。
房間裏的慕容玖聽到楊修的慘叫聲,不由扶額,發出低低的歎息。
慕容墨下山後,並沒有急著回宮,而是特地去了一趟青州樂安郡,經過打聽,總算是在天黑前趕到了慕容軒的逍遙府。隻是,府門緊閉,慕容墨敲了好一陣子的門,才有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過來開了門,一麵打量著慕容墨一麵問道:“公子找誰?”
“逍遙王在嗎?”
管家一聽,以為八成又是那些來慕名拜訪的人,因而麵色有些微的不耐煩,揮了揮手道:“王爺已經去江南了,這會不在府裏,公子要是想拜訪的話,還是擇日吧!”
慕容墨笑了聲,心裏暗道自己這個三弟可真是懂得生活。見管家又準備將門關上,慕容墨忙道:“我是你們王爺的大哥,既然他不在,那麽我就先在裏麵宿上一晚吧。”
管家見慕容墨說自己是慕容軒的大哥,不由忙收起自己方才那一臉不耐煩的神色,又開始仔細地打量起來慕容墨。這一看,兩人還真是有幾分相像。
而慕容墨,早就已經不耐煩被人這樣打量了,從懷裏掏出一塊令牌給管家看了看,道:“王爺他沒教你怎樣待客嗎,水仙呢?”
“回……回公子,水仙他也跟王爺一起去江南了。您先裏邊請吧。”管家沒去過皇宮,但是慕容墨身上那股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尊貴氣息,卻還是讓他心生畏懼。因而,再也不敢質疑慕容墨說的話,忙恭恭敬敬地將慕容墨迎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