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附近哪裏有人雕琢玉器的手段高超的?”慕容墨輕聲問道。

管家想了想,道:“這個……”

慕容墨見他支支吾吾的,於是揮了揮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謝公子。”管家對於皇宮裏的事情並不是很清楚,因而也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太子,隻是自己一開始就稱呼他為公子,也沒見他有任何不悅,因而便也就繼續以公子相稱。

而慕容墨對於這些也原本就不在意,區區一個管家而已,他也沒必要將自己太子的身份拿出來相壓。因此,便也就隨著管家怎麽稱呼了。待管家退下之後,慕容墨從衣袖裏摸出那塊拳頭般大小的血玉,用指腹輕輕摩擦著,玉溫潤的質感,就恍若是秦紫嫣的肌膚般。

這一夜,慕容墨很難得的失眠了。在榻上輾轉反側,翻來覆去,如此折騰了半宿,也終究是沒有半分睡意。索性起身,在房間裏轉了圈。客房擺設得典雅大氣,慕容墨突然想要去看看慕容軒的住所。

推開門,入目的家具都是清一色的梨花木,牆角落裏有盆花安靜而妖嬈地盛開著,淡淡的清香在房間內彌漫。一方書桌對窗而設,桌上有白玉笛並幾本詩詞歌賦。慕容墨一眼輕掃過去,目光突然在一個紅綢上停了下來。

按理來說,慕容軒的房間裏怎麽會有女人的東西呢?慕容墨心下好奇,輕輕挑開一看,入目的是一個碧玉鐲子。

原來自己的三弟也並非自己以為的那樣,當真不近女色呀!

慕容墨輕輕笑了起來,但很快,他的笑容便凝固在了嘴角。因為他發現這隻鐲子分外眼熟,是……

是了,是她的鐲子。

那段時間,他心中還好奇著,秦紫嫣最愛戴在手上的碧玉鐲子怎麽就忽然就沒了。他隻當她是戴膩煩了,便也就沒有多問。沒有想到,今天竟然會在慕容軒的房間發現。

紫嫣,難道說你對慕容軒就當真這般牽腸掛肚嗎?

慕容墨將碧玉鐲子用紅綢重新包好,放回原位。回到一旁的客房重新躺下,隻覺得內心仿若有一條河流淌過般,整顆心都跟著濕噠噠起來。

有些事情,不知道永遠都比知道要好得多。

第二天清晨,當管家做好早餐,讓丫鬟去敲門的時候,卻得知早已人去房空。管家心中甚為惶恐,細細回想反省,唯恐是自己失了禮數,讓他生氣了。

且說慕容軒,原本以為隻要說出自己去江南的目的,就能夠讓林炫陽知難而退,卻未曾料到她竟然會執拗地跟著自己。看著顧長風已經不悅的神色,慕容軒急得都險些要跳牆了。

“王爺,那位姑娘是誰呀,都已經跟著我們好幾天了。”水仙偷偷回頭望了眼那對一直若即若離的男女,低聲問道。

“不用理會他們。”慕容軒連頭都不想回了,心裏卻在琢磨著如何擺脫林炫陽的視線。如果一直由著事態這樣發展下去的話,慕容軒簡直無法想象自己跟顧長風之間的兄弟情誼能維持到什麽時候。

“水仙,你去店鋪給我買一套新的衣服來。記住,是要完全顛覆我從前的穿衣風格。”慕容軒已經在這家酒樓停留許久了,他實在是受夠了這樣的遊玩。不管如何,一定要將他們甩掉。否則的話,隻要一想到顧長風那哀傷的眼神,他就覺得寢食難安。

水仙雖然一時之間不能理解慕容軒這樣做的意思,但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起身跑了出去。

林炫陽見水仙單單一個人跑了出去,慕容軒依然坐在這裏,便也就坐著沒動。一旁的顧長風,實在是有些受不住這樣枯坐著,於是建議道:“炫陽,坐在這裏多沒意思呀,聽說江南有處小巷,全是青石板鋪墊而成的,而且周圍都種滿了氣味芬芳的梔子花。不如,我們也去瞧瞧?”

林炫陽搖了搖頭,道:“不,我要跟著慕容走,他去哪裏我就要去哪裏!”

“那你不管師哥了嗎?炫陽,還記得從前在洞府的時候,你說過師哥去哪裏你就去哪裏,難道現在那些話已經失效了嗎?”顧長風看著眼前豔若桃李的女子,隻覺得自己就仿佛卑賤到了泥土裏般。在她身邊,他驚恐地發覺了自己居然已經沒有了任何存在感。

林炫陽輕鬆笑道:“師哥,你放心好了,你永遠都是我的師哥。但是現在,你可以暫時讓我在天空中自由飛翔下嗎?”

“炫陽是覺得師哥牽製了你的腳步?”顧長風苦笑不已,原來在林炫陽的眼中,自己是那個一直阻攔著她幸福的人啊!看著背對著自己喝茶的慕容軒,顧長風眼裏閃過一抹嫉恨的神色。

水仙很快就買好了衣服回來,慕容軒點了點頭,道:“走吧,我們先去客棧休息一下吧。對了,周逸安呢?”

“哦,他啊,他去大街上了,說是跟著我們一起坐在酒樓裏沒意思,所以自己去外麵逛街了。”水仙沒敢說周逸安是去大街上給自己挑禮物了,通過這幾天相處下來,水仙發現其實周逸安也就是嘴巴花了點壞了點,其實人還是挺好的。

“那你等會去把他找回來,我有點事情需要他幫忙。”慕容軒淡淡地道。

水仙則是有些匪夷所思地應了下來,心裏百般納悶,王爺怎麽會需要一個登徒子的幫忙呢?但是她知道身為奴婢,就要聽從主子的安排,因此雖然心中存著疑惑,卻也在找到客棧後,便出門去尋周逸安。

因為想著周逸安是在給自己挑禮物,因此水仙幾乎都是去那些販賣胭脂水粉金銀首飾的地方尋找,可差不多將有名的幾家店都走遍了,也沒見到周逸安半個人影。

反倒是在經過秦淮河畔,看見河麵上樓船簫鼓燈火通明的,好不熱鬧,不免就多看了兩眼。孰料,這兩眼裏竟然就看見了那個說是要給自己買禮物的人。此刻,他正坐在其中一艘畫舫當中,臉上笑容燦爛而耀眼。

明明畫舫裏麵不僅僅隻是周逸安一人,可是水仙卻還是偏偏就看到了他。當下心中有些不悅,踮起腳揚高聲音叫道:“周逸安,周逸安……”

“周逸安,公子他馬上就要起程了,你若是再不回去,我們就不等你了。”

水仙說完以後,也不再去多看周逸安,轉身便走了。可是走了好一會兒,後麵卻依然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想著這可是慕容軒吩咐下來的事情,因此雖然心中不情願卻還是折身返了回去。

心底自然是委屈不已,越走越覺得氣得慌,抬起腳狠狠踢了踢路上的石子。

“水仙姑娘好像不高興了呢?讓我猜猜,是因為什麽不高興了。嗯,難道說是……”

身後突然傳來周逸安慣有的戲謔口音,水仙猛地回頭,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周逸安,正想著抱怨幾句的時候,周逸安已經探手到她眼前,柔聲問道:“喜歡嗎?”

那是一支別致的珠花。

“我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買不起綾羅綢緞,但是我相信水仙姑娘能明白我的心意。在我心裏,水仙姑娘人如其名,高貴芬芳。”

周逸安的嗓音柔和纏綿,將水仙的耳朵完全蠱惑住。

未出宮前,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而已,平日裏所聽到的全是大宮女的說教以及主子的吩咐,何嚐聽過這般繾綣纏綿的情話。頓時隻覺得耳朵根子都燒了起來,頭都不敢抬半分。

“傻姑娘。”周逸安低聲笑道,將珠花替水仙簪上,俯身在她嘴角輕輕吻了下,然後退後一步欣賞道:“真好看!”

水仙隻覺得心跳如鹿,站在那裏都不知道手腳該如何放。

“快點走吧,否則的話,你就見不到你家公子了。”

水仙抬頭,隻見周逸安已經遠遠走在了前頭。這一刻,水仙突然驚恐地發現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她如今將心神更多地放在了周逸安身上,而非慕容軒身上。認知到這個事實,讓那個水仙心中覺得十分惶恐。她怎麽可以喜歡上周逸安這樣一個油嘴滑舌的人呢,周逸安這樣的人,怎麽可以跟慕容軒相比呢?

可心的淪陷,又哪裏有那麽多的道理可以講呢?

回到客棧,周逸安徑直敲開了慕容軒的門,一進去就笑道:“我說王爺您的魅力還真是大呢,有一個那麽漂亮的小姑娘非得死乞白賴地跟在您後頭,這要是換了我,一準兒高興死去!”

“穿上它。”慕容軒將手中的衣服拋給周逸安,沉聲道。

“可這不是您的衣服嗎?”周逸安驚訝地問道,待看向慕容軒早已穿著一身嶄新的平民衣服,心裏頓時就明白過來了,恍然大悟道:“原來王爺是打算讓我引開他們啊!”

“拜托你了。”慕容軒言簡意賅地道。

周逸安抬起手拍了拍胸脯道:“王爺您就放心好了,這麽點小事,我一定辦得穩穩妥妥的。隻是……”

“以後你會成為逍遙府的座上賓。”慕容軒知道周逸安想要的是什麽,因而快速接口道。

“那,王爺,您跟水仙姑娘先走吧,小的將人甩下後,立刻就去找您。”

慕容軒點了點頭,看著周逸安穿戴好自己的衣服,又特地拿了頂大帽子蓋在頭上,偷偷的出了門,嘴角不由輕揚起來。對於周逸安是否能和自己匯合,這一點,他完全就不用擔心。撇開周逸安在這方麵有天分不說,慕容軒其實並不希望這一路有太多的人來打擾。他雖然喜歡結交朋友,但是卻也並不是什麽樣的人都可以來者不拒。

如慕容軒所料,林炫陽果然上鉤了。

水仙在一旁捂著嘴笑道:“這會我們總算不會有那種如芒刺背的感覺了。”

“行了,我們快點走吧,也不知道周逸安能將騙局維持多久。”畢竟,林炫陽並不是傻瓜,周逸安跟慕容軒的身形還是有差別的,林炫陽之所以上當,也是因為並沒有仔細查看的緣故罷了。

其實,當林炫陽追出去的時候,顧長風已經發現這個慕容軒是假扮的了。他伸手拉住林炫陽,剛想將實情告訴她,可是迎上她帶著不解以及懷疑的眼神,顧長風心中一痛,便什麽都沒有說了。

周逸安專挑小巷子走,七繞八繞的,不一會兒,就將林炫陽不知道甩到哪裏去了,心中得意不已。

“師哥,我們是不是中計了?”林炫陽終於有所察覺,放慢腳步,看著顧長風的眼睛詢問道。

顧長風搖頭道:“我剛什麽都沒看清楚。”

“師哥,我們還是快些回客棧吧!”林炫陽越想越覺得不對頭,心中一慌,急忙就要轉身。

顧長風伸手捏住林炫陽的皓腕,沉聲道:“如果方才的慕容軒當真是假的,那麽炫陽以為這會回客棧還能找到他們嗎?他們一定是早就跑了才是。”

“為什麽慕容他要這樣做,上次也是一聲不響地就跑了,為什麽這次也要這樣做?”林炫陽蹲下身去,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委屈的問道:“師哥,難道我當真就那麽差嗎?慕容他,連多看我一眼也不願意嗎?”

“不,炫陽,你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女孩子。但是,慕容他心裏已經有了人,所以即便你再美再好,他也是看不進眼裏去的。就好像……”就好像我,看見了你,便再也看不進別人了。

“可是我……師哥,我心裏住進了他,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林炫陽仰著頭,雙陽澄澈如琥珀般,靜靜地看向顧長風,靜靜地流著淚。

這個世界上,有什麽事情比眼前的情景更讓人絕望呢?

你看著你最心愛的女人在你麵前哭泣,可是你卻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擁她入懷;

你恨不得為她摘盡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可是她卻從頭至尾就對你的好不屑一顧;

你暗暗地守護她疼愛她這麽多年未變,可是她每天放在心上掛念的人始終是他。

“炫陽乖,炫陽不哭,師哥帶你回洞府好嗎?師哥不再管什麽店鋪家產好了嗎?師哥以後就天天陪著你在洞府玩,就像從前一樣好嗎?炫陽,讓我們回到從前好嗎?”顧長風彎下腰,看著眼前猶如水晶般單純的人兒,聲音輕柔得唯恐傷害了她般。

他在她麵前,是從來都卑微而小心翼翼。

在她麵前,他什麽都不是,他寧願匍匐成為她腳下的一顆草,感受著她的歡喜與悲傷。

林炫陽淚眼朦朧地看向顧長風,嘶啞著聲音問道:“師哥,我們還能回去嗎?”

顧長風一愣,隨即堅定地點了點頭道:“你放心好了,有師哥在,一定可以回去的。一定可以的。”

他猶豫了下,終是鼓起勇氣伸出手,將林炫陽抱入懷裏,抬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感受著她的心跳。有一種叫做幸福感的情緒,在他的心裏奔跑跳躍著。盡管那裏已經遍布她給予的傷痕,可是因了這幸福,他可以盲了雙眼,除了她的笑她的好,其餘的什麽都看不見。

“我們走吧。”將林炫陽抱入懷裏,顧長風嘴角揚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一直陪在林炫陽身邊,他無法想象,有朝一日林炫陽的心神被另外一個人占據後,自己要怎麽辦。

如今好不容易爭取到林炫陽點頭同意跟自己一起回洞府,這一次,他一定要將慕容軒從林炫陽的世界裏徹底清除。

顧長風以為,他可以兩相皆顧,一手兒女情長,一手兄弟情義。

可他卻忘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開弓沒有回頭路的。

從林炫陽遇見慕容軒那天開始,這命中注定的糾葛就不會中途停下。

慕容墨回到東宮後,便讓孫福安排人去找了巧手能匠,依著慕容玖的意思,為秦紫嫣打造了一對血玉手鐲。

展梓文在一旁笑道:“你對太子妃可是真真正正的好,這樣的血玉,也舍得給她。”

慕容墨臉色微冷道:“是呀,是真真正正的好。”

不管是他的三弟,還是他的皇叔,對她都是真真正正的好。相比之下,他這個夫君,倒仿佛是要置她於死地的敵人般。

展梓文不解其中深意,故而也隻是繼續笑道:“女人這一生,就像是浮萍一樣,命運從來都由不得自己。但倘若能夠遇見一個知冷知熱的人,攜手相約走完這一生,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展公子似乎對女人很有研究?”慕容墨玩味地笑道。

展梓文卻得瑟地抬高了下巴,一掃憂鬱神色,驕傲地道:“那是自然,否則的話,又豈會有那麽多女人眼巴巴地往我身上湊呢?這女人嘛,其實要的並非是什麽繁華富貴,什麽錦衣玉食的生活。她要的,不過是一個男人的真心相待罷了。不過,像你這樣的帝王子弟是肯定不會懂得什麽叫真心啦!你們,永遠都那麽精於計算,唯恐吃虧了,丈量著得失付出,當真是可悲又可笑!”

慕容墨輕蔑地看了眼展梓文,嘲笑道:“說得的確是冠冕堂皇,但這些紙上談兵誰又不會呢?有本事你也找一個女人,百般地疼愛給我看看,我倒要看看你會不會去計較當中的得與失。”

“展公子,你要知道,正是因為在乎,因為深愛,所以才會計較,才會盲目。”

“就像你對太子妃那樣嗎?”展梓文追問道。

慕容墨沒有回答,抬腳大步往外走去。

“真是個怪人!”展梓文跺了跺腳,朝慕容墨的背影低聲咕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