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很快就來了。

狩獵當天,慕容墨沒有再讓人特地去請秦紫嫣,而是帶著淩香徑直去參賽了。他不想再繼續去討沒趣了,又或者可以說是在逍遙府看到的那個玉手鐲,已經讓他心裏頗為不痛快了。

不過,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展梓文竟然當真也前來參賽了。一身緊身黑色騎射服,越發顯得他整個人麵若潘安。而站在他身後的女伴,竟然是……秦紫嫣。

“太子妃你不用擔心,我雖然身子板弱小,但是這騎射之道卻最是精通。你就等著看我今天一舉拔下頭籌,豔驚全場吧!”展梓文注意到秦紫嫣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慕容墨身上,因而故意分散秦紫嫣對慕容墨的注意力。

秦紫嫣抿著嘴輕笑道:“那展公子可是要加油了!”

“嗯。”展梓文用力點了點頭,臉上全是不服輸的驕傲神色。

看得出來,今天的這場比賽,他的確是勝券在握。

皇上看見秦紫嫣也過來了,十分高興,特地讓德公公請秦紫嫣過去說話。

“參見皇上。”秦紫嫣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心裏猶在擔心自己跟著展梓文前來,而非跟著太子,皇上恐怕會有非議。

可孰料皇上卻是心情大好地笑道:“你跟墨兒是又鬧什麽矛盾了嗎?”

秦紫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而隻是將頭低下去。要她如何回答呢,她自己尚且不知道,隻覺得跟慕容墨之間仿佛隔著一條河流。而這條河流,非但沒有因為時間的關係而逐漸消失,反而有越來越寬的趨勢。

皇上看了眼展梓文,嘴角含著抹意味深長的笑道:“聽說這位公子是墨兒從外麵帶回來的?”

“是的。”秦紫嫣如實回答到。

皇上點了點頭,讚賞道:“果然不錯,有幾分不拘小節的氣概。這通身的驕傲,倒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兒女。”

秦紫嫣原本不覺得有什麽,見皇上這般說,不由就多打量了兩眼。這群臣當中,大都是高官子弟,而展梓文站在其中,竟當真沒有半分忸怩的寒酸之氣。就連皇上都對他讚不絕口,也難怪慕容墨會外出便將他帶回宮以禮相待。

隻是,秦紫嫣有一事不明白。何以皇上看到自己跟一個外戚男子走得這麽近,卻也沒有任何微詞。直到後來,秦紫嫣才明白,薑還是老的辣,皇上一雙慧眼看盡天下人,又還有什麽障眼法是能逃脫得過他的雙眼呢。

這場狩獵,對於秦紫嫣來說,是索然無味的。大家都已經騎上高頭大馬,一起追逐著獵物。秦紫嫣趁那些女眷們注意力都在騎射者身上,偷偷地離席看著圍場的風景。如慕容墨所說,七月的季節,圍場的風景的確是相當得好。

由於非狩獵期間,一直是對外封鎖的,因此圍場裏的樹木花草都是以自然形態生長的。這在宮裏,是極為少見的。後宮的花草樹木,統統都由司花房的人仔細修剪,務求整齊和諧。因此,秦紫嫣驟然在宮裏看見這樣天然的景觀,倒也覺得十分有趣。

隻是,秦紫嫣忘了,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是多毒蛇。

當秦紫嫣見那一大簇粉紫粉紫的花朵開得格外漂亮,便忍不住走上前,踮起腳去采。就在這時候,突然看見一條頭成扁三角形的蛇吐著紅色芯子,朝自己撲了過來……

事出緊急,秦紫嫣根本沒有辦法避開,抬起的手無力地揮打在蛇身上,反而激起蛇的怒氣,彎起的身子猛地一彈,秦紫嫣隻覺得脖子一麻,然後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她身後不遠處的樹林後麵,突然快步奔跑出一個人。那人一把捏住方才咬傷秦紫嫣的蛇的七寸,稍稍用力,蛇筋便寸斷,爾後他一把將蛇甩開,扶起躺在地上的秦紫嫣,從自己懷裏掏出一顆紅色丹藥給秦紫嫣喂下。

看著她脖子上那個新鮮的傷口,頓了頓,還是俯下身,一口又一口地替她把毒血吮吸出來。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你死的。你等著,我去給你采些草藥過來。”方才給秦紫嫣吃的丹藥是救心丸,隻能保證她暫時不會出現什麽事情。但是那條蛇畢竟是巨毒的死亡蛇,如果不趕快找到解毒的草藥,恐怕後果不堪想象。

他轉身準備走的時候,秦紫嫣突然抬起手,嘴裏喃喃地念道:“墨,墨……”

“這個時候,你的心裏還念著他。嫣兒,你讓我要怎麽辦才好呢?為什麽,每次都要讓我看到你這麽狼狽的一麵?你可知道你這樣,讓我有多心疼。如果沒有那些意外的話,那麽你將是我看著長大的人,我就可以一直保護著你,不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永遠都隻能偷偷躲在暗處關心著你。”

慕容玖輕輕握住秦紫嫣的手,視線從她的麵容劃過。她或許不是他見過最絕色的美人,可是卻是最能撩撥他心弦的人。

知道蛇毒事關重大,因此慕容玖也不敢耽擱,起身快速去往森林。

這些年來,他在深山當中過著隱居世外的生活,也難免會遇到蛇蟲鼠蟻的侵害。因此,對付這些東西倒也都有了些絕招。

本來今天這個時候,他是該在扶夙國的。隻是聽到今天會舉行狩獵的消息後,他又忍不住先跑過來看看了。算算日子,他都已經有差不多十天沒有看到她了。原本隻是想著遠遠看一眼便已足夠,豈料竟然會看到她遭遇毒蛇攻擊的這一幕。

慕容玖感慨不已,若是自己今天沒有來,那她該怎麽辦?

孤身一人,在這類似於荒郊野外的圍場,她有可能支撐到等其他人發現嗎?

越想,慕容玖的心頭就越慌亂,腳下的步子也就邁得越發大步。

幸好慕容玖未出宮前,每年狩獵都會參加,這圍場也差不多是都逛遍了,因此哪裏有解蛇毒的藥草,慕容玖也一清二楚。可是待慕容玖匆匆忙忙采了藥草,卻發現已經有人正在試圖扶起秦紫嫣。

那是個長相俊美的男子,看他臉上焦急的神情,想來該是對秦紫嫣沒有惡意的。隻是,這蛇毒很容易發作,慕容玖擔心秦紫嫣會得不到及時救助。正想著不管不顧,就這樣衝出去,先給秦紫嫣解了毒再說。

可是耳邊突然傳來那人的聲音,“怎麽辦,我的驅邪丹就隻剩下最後兩顆了,好吧好吧,就給你吃一顆吧。”

驅邪丹?

這三個字,讓慕容玖不由收回了邁出的腿。這驅邪丹,他也曾經在圖騰幫中聽人議論過,據說是專門針對蛇毒研製出來的丹藥,不管是被什麽毒蛇咬過,隻要服下這種丹藥,便能確保無虞。

慕容玖原本緊繃的麵容終於鬆懈下來,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嫣兒,原來你身邊還有這麽多關心你的人。如此一來,我總算是可以放心地去扶夙國了。”

因了那人救了秦紫嫣的性命,慕容玖不由多看了兩眼。知道秦紫嫣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慕容玖便沒有繼續多做停留,待那人將秦紫嫣扶上馬背,他便也轉身往樹林裏麵走去。除了他,或許沒有人知道,這圍場後麵的森林盡頭,其實有一堵牆是可以推開的。而他,屢次進入宮裏就是從這裏出入的。

秦紫嫣吃下解藥後,依然沒有清醒過來。展梓文將她帶回女眷休息的地方,德公公一看,立馬就讓人回宮去尋太醫,自己則親自去找皇上。皇上對秦紫嫣的另眼相待,德公公也是記在心裏的。此刻看見秦紫嫣出事,整個人頓時就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展梓文看著德公公快速離開的背影,不由笑了起來,看著秦紫嫣道:“你最好還是快點醒過來吧,否則的話,等會皇上回來,指不定有多心疼呢。還有那個人,死鴨子嘴硬的,嘴上縱然不說什麽,怕是心裏也會不好過吧。”

說到這裏,語氣裏不由帶了一抹羨慕,“太子妃,你身邊的人都是在乎你的人。方才我已經查看過你的傷口,原來在我之前,就已經有人為你將蛇毒吸了出來。”

展梓文抬頭看了眼正快馬加鞭往這邊趕的皇上與慕容墨,不由又得意地笑了起來,道:“不過好在遇見你之前,我就已經射下了一頭鹿,因此這次的狩獵大賽,我也不至於落在後頭。”

率先下馬的是皇上,徑直走到秦紫嫣跟前,心疼地看了眼秦紫嫣,隨即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周圍有人惶恐地道:“回皇上,太子妃自己進入了密林區,所以才遭遇了毒蛇襲擊。”

“胡鬧!你們不會派人跟上去嗎!朕養著你們這些人是幹什麽用的,居然連一個大活人都看不住!今天太子妃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朕一定將你們全都拖出去斬首!”皇上勃然大怒道。

周圍的人忙都跪了下來。

展梓文眼尖地看著慕容墨也是一臉的擔憂表情,這才悠悠然地開口道:“皇上不用擔心,我方才已經給太子妃喂了特製的解毒丹,太子妃眼下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

皇上猶是半信半疑。

這時,太醫過來了。見秦紫嫣躺在地上,連禮都顧不上行,便忙為秦紫嫣診起脈來。須臾,原本緊皺的眉頭也跟著舒展開來,笑道:“皇上放心好了,太子妃體內的蛇毒已經被有效地控製住了。不過這次太子妃受了些驚訝,等會臣開些寧心安神的藥,煎幾服吃下去就好了。”

“如此,朕便放心了。”皇上點了點頭,看向展梓文溫和地問道:“你方才給太子妃吃的解毒丹是什麽丹藥,能否告知一下?”

展梓文大大方方地笑道:“其實也沒什麽,這個丹藥就叫做驅邪丹,是用了幾十種草藥提煉製成的。據說這些草藥可都是毒蛇們的克星,平日裏,蛇聞見了這些草藥的氣味,都敬而遠之呢。方才我在圍場也四處走了走,發現圍場裏麵的樹木繁盛,是毒蛇最喜歡待的地方。為了避免今天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建議皇上也讓太醫采些防蛇的草藥,曬幹製成香囊發給大家。這樣,以後的狩獵,相信能夠讓大家更加盡興。”

“不錯,這個提議十分可行。”皇上笑著回頭看向太醫,道:“就照這位公子說的,馬上去著手辦。”

“既然太子妃無虞,那麽你們也都起來吧。德公公,你找兩個穩妥的宮女,陪著太子妃先回房去歇息。對了,讓她乘坐朕的步輦。”皇上的步輦,那可是除了皇後娘娘,後宮之中,再無人得享過此殊榮了。

跪在地上的眾人,不由渾身都出了一身冷汗,他們無法想象剛才若是沒有展梓文的驅邪丹,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而自己的腦袋又是否還能繼續安穩地待在自己的脖子上。因此在聽到皇上說起身時,都將感激的目光投向展梓文身上。

展梓文卻也不自驕於這件事情上,待秦紫嫣坐上步輦離去,便拍著手笑道:“皇上跟太子,你們都打了些什麽好東西回來啊!我這回可是打了頭梅花鹿呢!”

“果然是後生可畏,小小年紀,就已經如此精通於騎射了。”得知秦紫嫣已經安然無恙,皇上的心情也重新恢複過來,當即立馬讓人陪著展梓文一起回去取梅花鹿。

因為方才秦紫嫣的事情,很多人都跟著皇上一起返回,但還是有一批人在追逐獵物。皇上見天色尚早,便朝眾人揮了揮手道:“沒有打到獵物的人,繼續吧。”

慕容墨轉身欲走,可是卻被皇上叫住了。

“方才紫嫣被蛇咬了,墨兒你怎麽漠不關心的樣子呢?”皇上一向是不大管後宮中的事情,尤其是自己兒子的後宮之事。但是秦紫嫣對於皇上而言,畢竟意義不一樣,皇上自問自己對公主都不及對秦紫嫣這般用心。因此,自然也是看不得慕容墨冷落秦紫嫣。

走到慕容墨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朕知道花有姹紫嫣紅,作為一個男人,喜歡不同品種類型的花,也是無可厚非的。但是你必須記得一件事,那就是要善待你的女人。行了,你跟紫嫣的事情,朕也不方便多說什麽。隻希望,即便亂花迷眼,你也能保持清醒,好好珍惜你內心裏最眷戀的人和事。”

慕容墨忙道:“多謝父皇教誨,兒臣一定謹記在心。”

“嗯,那就好。”皇上點了點頭,一臉欣慰地道。

坐在一旁的淩香,目睹了剛才發生的全幕,心裏不由對展梓文的身份有了懷疑。如果當真如慕容墨所言,他不過是個離家出走的孤兒,那麽何以身上會藏有這麽珍貴的藥物呢?雖然淩香並不懂藥,但是需要耗費幾十種草藥製成的藥,而且方才也成功地解了秦紫嫣所中的蛇毒,這驅邪丹必然是不簡單的。

淩香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慕容墨,可是慕容墨卻已經跟皇上都繼續狩獵去了,淩香隻好把心頭的疑問和猜想暫時吞入肚中。

皇上一離開,眾女眷便開始議論開來。

“皇上待太子妃可真是好呢,聽說太子妃被蛇咬了,那麽火急火燎地趕了回來。這怕是換了皇後娘娘,也不見得有此等待遇呢!”說話的是蕭貴妃。

皇後娘娘因為犯了頭疾,因此此次的狩獵,並沒有跟皇上一同出席,所以蕭貴妃也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拿皇後娘娘跟太子妃作比較。

其它的女眷們也都紛紛點頭附和。

“是呢,我瞧著皇上比太子還要著緊太子妃呢!對了,你們聽說沒有,三皇子之所以會提前封王出宮,也是因為……”說這話的,是丞相新納的小妾。但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人用力瞪了回去。

“宮裏的規矩不是都挺嚴的嗎,那麽你們這私下裏這樣議論皇上皇子的,就不怕皇上降罪嗎?”展梓文從馬背上翻身而下,手裏抓著梅花鹿扔到地上,低聲嗬斥道。

他的聲音不大,可是卻透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底下那些嚼舌根子的人,瞬間就安靜下來。

蕭貴妃本來還想說點什麽,可是轉念一想這畢竟是皇上舉辦的狩獵大賽,倘若鬧出了點什麽事,到時恐怕龍顏大怒,自己也討不了什麽好,因此笑了笑,便也不再說什麽。其她的人原本就以蕭貴妃馬首是瞻,如今見蕭貴妃都沉默下來,自然也是一個個的,都不敢再多說什麽。

淩香素來是個懂得逢迎的人,當下忙端起酒水走到展梓文跟前,笑道:“展公子好神勇,居然這麽快便打了頭梅花鹿回來,難怪皇上都對你另眼相待。來,喝杯水吧。”

“多謝了。”展梓文的確是渴得慌,接過水便喝了起來。

淩香眼珠轉了轉,裝作不經意的樣子道:“我瞧著展公子箭法出奇地好,談吐也是不凡,這樣的場合居然沒有絲毫怯場反而還談笑風生。想來必定也是出生在貴胄人家,有良好的教養才是。”

“實話不瞞淩姑娘,就我這樣的性格,還真是凡夫俗子等最經典的翻版。就是因為沒有受過良好的家教,不懂得那些禮儀規矩,所以行事才會這般毫無章法。不過,還是要多謝淩姑娘這番美言,當真是說得我心窩子都暖了起來。”展梓文輕輕巧巧地便將淩香的問題給撥了回去。

淩香麵色微冷,卻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不一會兒,皇上跟大家都陸陸續續回來了。這次的狩獵相對來說,算得上是大豐收,差不多每個人都射中了獵物。

皇上射中了兩隻兔子一隻野雞一隻斑鳩,慕容墨則一箭三雕了三隻老鷹。

但是,最後皇上還是將第一名頒給了展梓文。

展梓文也沒有矯情地推脫什麽,麵帶微笑地接受了。隻是看向慕容墨時,忍不住將嘴角高高揚起,得意不已。

慶功宴早已提前吩咐人準備好,大家進入冷香小築,不一會,飯菜便都擺上了桌。德公公開始宣讀皇上一早就擬好的奏折,將賞賜分發給大家。隨後歌舞升平,絲竹悅耳,宴會也開始融洽地進行。

慕容墨心中到底還是牽掛著秦紫嫣的傷,因此中途便悄悄離開,想要回宮去看看她是否醒了過來。不承想,展梓文卻也跟著出來。看著慕容墨,挑了挑眉笑道:“怎麽,心疼太子妃了呀?”

慕容墨避而不答,反道:“展公子今天可當真是讓我大吃一驚,沒想到今天那麽多人,就唯獨你一個人射中了梅花鹿。”

“你放心好了,我這個人一向不藏私,有好東西必定會跟大家一起分享。這頭鹿,我已經跟皇上說了,希望能烹製好後,讓大家都嚐嚐鮮。皇上也準了我的提議,估摸著等會飯菜都撤了後,大家便都有鹿肉可以吃了。”展梓文眉飛色舞地道。

慕容墨卻隻是淡淡一笑,道:“既然這樣,那麽展公子還是快點回座吧,畢竟今天你可是主角兒。”

“那麽,我這個主角兒是你認可的嗎?”展梓文仰著頭,看向慕容墨,咬了咬唇輕聲問道。

慕容墨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展梓文的眼中看到了小女兒的嫵媚之態,但很快,他便搖了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思想趕跑,正色道:“我還有些事情需要去看看,展公子請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