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嫣醒轉的時候,睜開眼睛就看見春菊。春菊的一雙眼睛又紅又腫,可是看見秦紫嫣醒來,卻立馬開心地揉了揉眼睛,撲到床邊道:“太子妃,您總算是醒了,奴婢都要擔心死您了。”

“我怎麽在這裏?”秦紫嫣稍稍坐起身,看了眼房間疑惑地問道。這個時候,按理來說,自己不是應該在圍場嗎?

春菊一下子就著急起來,探手便覆上秦紫嫣的額頭,咕噥道:“沒發燒了呀,怎麽還說胡話。太子妃,您難道忘了自己在圍場被蛇咬了嗎?”

是呀,自己是被蛇咬了。但是,迷迷糊糊之中,分明是有聽見誰在自己耳邊輕聲喚著自己嫣兒。秦紫嫣很想睜開眼睛看看那人,她知道他必定是那位蒙麵人。可是因為中了蛇毒的緣故,她的雙眼根本就沒法睜開,而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

她原以為自己醒來後,還能看到他在。

想到這裏,不由悵然若失起來。

春菊見秦紫嫣神色晦暗,忙在一旁將事情娓娓道來,“聽送您回來的宮女說,是展公子救了您。也不知展公子是從哪裏得來的藥丸,給您服下一顆,居然就解了蛇毒。不過皇上倒是真的待您極好,聽說您被蛇咬了,擔心得不行,還用自己的步輦將您送了回來呢。”

秦紫嫣見春菊字字不提慕容墨,心裏不由更加失落。想來自己的生死,那個人如今是當真一點也不會在意了。秦紫嫣苦笑了下,輕聲道:“我有些渴了,春菊你去倒杯水給我喝吧。”

“嗯。”春菊應下,倒水的時候忍不住偷偷回頭看了眼秦紫嫣,見她臉色蒼白,素來動人的明眸也沒有一絲色彩。畢竟是在她身邊服侍久了的人,一眼就猜出她的心思。隻是,春菊答應過慕容墨,絕不多說一個字。因此,這會也隻能將一切都藏在心裏。

有時,春菊真心覺得自己一點也看不透主子們的心思。不管是秦紫嫣,還是慕容墨。兩人都總喜歡將自己的心思,像蠶作繭一樣,用絲層層疊疊地包裹起來,然後等著對方來猜。可這世間上,誰又有可以窺透人心思的讀心術呀!這樣做,到最後,不是將對方推得離自己更遠嗎?

然,世間的道理就是這般不可理喻。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永遠都無法用理智來解釋清楚。

慕容墨的確是有進來瞧過秦紫嫣,隻是,他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麵對醒過來的秦紫嫣,因此,又選擇了悄然離去,並讓春菊將自己來過的消息隱瞞下來。

重回冷香小築的時候,展梓文端著酒樽走到他跟前,笑道:“怎麽,這麽快便回來了呀!來,喝杯酒吧!”

“你也會喝酒?”慕容墨有些驚訝地看向展梓文,印象當中,這個文文弱弱的人可是從來都不見喝酒的。

展梓文卻是滿臉豪情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你就放心好了,我雖然不說千杯不倒,但卻也絕對算是個酒中豪傑。方才,這宴席當中的人,我可是一個個地敬過酒的。”

慕容墨抬頭細細地看了眼展梓文,他臉頰上異樣的潮紅,的確是剛喝過許多酒的證明。慕容墨心裏不由冷笑起來,才喝了這麽點酒,居然就連眼神都開始迷離了。就這樣的酒量,也敢號稱自己是個酒中豪傑。原本就心中不快的慕容墨,自然也不會同情心泛濫。當下拿起桌上的羊脂玉瓶汾酒,笑了笑道:“我們既然同為男子,自然不必扭扭捏捏的,不如就這樣整瓶地喝來勁。”

“也好。”展梓文也不含糊,放下手中的酒樽,也拿了瓶跟慕容墨手中一樣的酒,酒瓶輕輕相碰,隨後仰高頭一滴不剩地將一瓶酒悉數喝了下去。喝到最後一口的時候,不小心被嗆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慕容墨忙搶下他手中的酒瓶,輕輕地替他拍著手背,為他順氣。

皇上的視線正好停留在他們身上,看到這一幕,露出會心的笑意。隨後伸手招了招自己身後的德公公,壓低聲音道:“展公子喝醉了,這裏離軒義殿挺近,你讓太子帶著他先去軒義殿歇歇吧,可別讓我們今天的狩獵冠軍被冷待了。”

“是,皇上。”德公公隻當是皇上在感激展梓文方才救了秦紫嫣,所以才對展梓文這般特別照顧,因此領了命,便從暗處走到慕容墨跟前,悄聲道:“太子,皇上方才瞧見展公子喝醉了,擔心等下在眾人麵前失了儀態,所以特地讓奴才帶你們去軒義殿歇息。”

慕容墨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見展梓文果然醉得不輕,而這也有自己方才勸酒的一番功勞在裏麵,因此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扶著展梓文跟著德公公一起往軒義殿走去。

“皇上說這軒義殿是離冷香小築最近的地方,所以才特地讓奴才帶您來這的。今天的狩獵,醒來太子也是累著了,不如也在這裏暫時歇息會吧。至於皇上那邊,奴才會幫您說的。”德公公恭敬地道。

“麻煩德公公了。”慕容墨點了點頭,那樣的場合,他今天的心情實在不適合出席。

看著德公公離去的背影,慕容墨將門關上。這間房間是軒義殿的客房。慕容墨到底還是沒有辦法在臥房住下,他跟慕容軒之間的心結,怕是這一輩子都解不開的了。

“水,水,我要喝水……”**的展梓文突然抬起手,喃喃低語道。

慕容墨歎了口氣,什麽時候輪到自己侍候人了,但歎氣歸歎氣,還是好脾氣地倒了杯水,走到床邊,將展梓文的脖子抬高,喂他喝下水。剛想放下他的時候,他的雙手卻突然穩穩地吊上慕容墨的脖子。慕容墨心底一驚,忙伸手去推展梓文,手落下的時候,不小心卻碰到了展梓文的胸部。這,原本是極其正常的肢體接觸。然,柔軟的手感,卻還是讓慕容墨的臉立刻變得鐵青。

他們兩人朝夕相處這麽長時間,他竟然從來都不知道他是……女兒身。

“你到底是誰?”慕容墨替展梓文蓋好被子,看著她的臉輕聲問道。或許是因為識破了她秘密的緣故吧,此刻慕容墨看著展梓文,竟然怎麽看都能看出一股女子才有的天然媚態。知道她方才喝了許多的酒,一時半會怕是醒不過來了。慕容墨便起身,給自己另外倒了杯水,坐在桌前翻看著慕容軒遺留下來的詩集。

但是看來看去的,心神卻始終隻留在詩集的第一句上。

這個時候,慕容墨還真的是完全無法靜下心來看什麽詩集。

他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身邊居然藏了個女扮男裝的人,而自己跟他形影不離這麽多天,居然也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妥。

抬頭看了眼**還在熟睡的人,慕容墨輕輕歎道:“展梓文,這些難不成都是你安排好的嗎,你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麽?”

且說慕容玖,等他趕去扶夙國的時候,丞相已經帶人攻破了城門。

楊修跪在慕容玖跟前,流著淚,聲音悲涼地道:“皇上已經歿了。”

原來,丞相攻破城門,徑直衝進了宮殿,皇上不願逃跑,手持寶劍與丞相搏鬥。但是扶夙國的國主不會劍術,這是全國人皆知的。因此,丞相輕而易舉地便殺害了皇上。

“還等什麽,都給我衝!務必一舉拿下反賊!”慕容玖舉高手,身後搬來的救兵,都以潰壩之水的狀態衝進了城門。

“主人是哪裏搬來的救兵?”楊修看了眼這群兵士,很明顯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不由驚訝地問道。

慕容玖冷冷地道:“問這麽多做什麽,你知需知道,這支軍隊一定能夠幫助我們將反賊拿下便好。對了,裏麵的局勢現在如何了?”

“回主人,我們趕到的時候,城門已經攻破了。原諒我沒有早一步趕到,我到宮殿裏的時候,皇上他……已經歿了。我連忙喂他吃了救心丸,但是他隻來得及說一句話,然後便……”

“什麽話?”

“皇上他說,傳位給嫡長子展千夜,並請求我們將公主展千含帶回來。”

慕容玖看了眼還跪在地上的楊修,語氣有所緩和道:“起來吧,以後別動輒就下跪了。叛亂眼下是一定可以平定的了,所以你也不必擔心什麽。至於皇上歿了一事,人生誰能無死,皇上好歹還在死前為自己保留了自尊與顏麵,他是一個值得百姓愛戴敬仰的好皇上。”

“主人說得有道理,是楊修思想狹隘了。”楊修起身,點頭受教。

慕容玖有種深深的疲累感,這次借兵,耗費了他太多精神力,此刻站在這城門口,聽著裏麵傳來的硝煙聲,隻想快點逃離,因而便將事情提前交待道:“圖騰幫,你暫時先接管著。不過,最好還是聽從大家的意見。”

“主人是要去哪裏嗎?”楊修從來都沒有接管過圖騰幫,他也知道圖騰幫裏的那一群人,沒有一個是自己能招惹的主。因此驟然聽到慕容玖這樣說,楊修非但沒有種執掌大權的喜悅感,反而是立即生出了對自己以後性命的擔憂。

慕容玖當然知道楊修在想些什麽,笑著安慰道:“有什麽爛攤子,你就盡管扔到他們手中,讓他們自己想個妥當的法子解決好了。這圖騰幫當中,也就你跟我最親近,我不把它交到你手中,我能交誰手中呢?”

“楊修多謝主人厚愛,主人放心好了,有您這句話,楊修一定會讓圖騰幫上上下下都穩穩妥妥的。”楊修笑逐顏開的保證道。

慕容玖點了點頭,道:“那我先走了。”

“等等……”楊修鬥著膽子叫道,見慕容玖回頭,忙從袖口裏掏出一卷畫軸遞給慕容玖,“主子,這是扶夙國公主展千含的畫像。楊修為了這個,還特地去了一趟公主的宮殿。”

“嗯,你辛苦了。”慕容玖抬頭看了眼高高的城牆,道:“這會應該收拾得差不多了,你也上去看看吧。”

“嗯,那主人路上小心。有任何事,隨時可以聯係楊修。”眼見慕容玖已經走遠了,楊修還使勁地揮著手跟慕容玖告別。在他的記憶當中,慕容玖似乎很難得會誇讚自己一句。因此,楊修也就顧不上去檢驗慕容玖今天說的話是否出自真心。

慕容玖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要緊的事要去做,此刻讓他牽掛的無非不過是三件事。

一件事是擔心秦紫嫣的安危,即便知道那驅邪丹是清蛇毒的最佳丹藥,可是沒有親眼見到她,他的心就是放不下來;

一件事是要去尋找扶夙國的公主展千含,畢竟如今國主駕崩,作為扶夙國唯一的公主,這個時候必須回宮主持喪事,跟太子展千葉一同穩固江山;

最後一件事就是找到瓔珞圖騰令,沒有瓔珞圖騰令,慕容玖始終覺得自己這個幫主做得名不正言不順。慕容玖對這種感覺,可謂是深通惡絕,因此這些年來,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對瓔珞圖騰令的尋找。隻是,這茫茫人海當中,要想找到一個有著神奇圖騰的銀鐲子是何等難得。更何況,這個銀鐲子還背負著權利,因此尋找一事也隻能悄然在暗中進行,以免到時引起不必要的爭鬥。

走到人煙稀少之處,慕容玖忍不住靠著大樹坐下來歇息一下,攤開手中畫軸,隻見畫中女子眉眼如畫,薄唇緊緊抿著,透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強勁。那雙眼睛,像是狐狸,又像是小鹿……等等……怎麽這麽眼熟?

慕容玖定下神來,將自己這些天所見過的人,參照著畫像中人,統統從腦海中過濾了一遍,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東宮今晚是注定不會平靜的。

“你說什麽,太子跟展公子現在都在軒義殿?”淩香一臉的不可置信,看向那個給自己通風報信的小宮女。

小宮女渾身如抖篩般,戰戰兢兢地道:“奴婢不敢欺騙淩姑娘,這事絕對是千真萬確的,淩姑娘要是信不過奴婢的話,大可以親自去看看。”

“行了,我知道了,記住,這件事情不可以聲張。春菊,給她賞銀吧。”淩香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早就看出那個展梓文沒安什麽好心,尋常人家哪裏有這個膽子在宮裏也那般囂張,可既然不是尋常人家,就必定是有著預謀。淩香曾經也想著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就這樣互不幹擾地相處下去也挺好。可從最近的種種苗頭看來,兩人倒是有了幾分斷袖的嫌疑。

跟女人鬥,淩香自認為自己還有幾分勝算。可是跟男人鬥,淩香就真的是一籌莫展了。因此,她自然是絕不會允許展梓文跟慕容墨之間有什麽。哪怕這點苗頭隻不過是自己多疑罷了,她也要將那苗頭給狠狠地掐斷。

“淩姑娘是真打算自己去瞧嗎?”蘭兒在一旁輕聲問道。

淩香臉上出現一抹促狹的神色,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鬢角,嘲弄地笑道:“這殺雞焉用牛刀,像這樣的事情我何必親自去做,隔岸觀火不是要更有趣些嗎?你且隨我去一趟太子妃房裏吧,畢竟不管怎麽說,她如今也是個病人。我跟她都是一個宮的,不去看看也說不過去。”

蘭兒點了點頭,笑道:“淩姑娘果然聰明過人。”

“行了,就你嘴甜。”淩香看了眼蘭兒道:“等會進去後,你旁的話不要多說,就盡管照著我的意思再誇大點就好了。”

待到了秦紫嫣的房門口,蘭兒敲了許久的門,也不見人開門。淩香知道是那個叫春菊的在搗鬼,也沒那麽多好耐性就這樣跟她們耗下去,因而徑直抬高聲音道:“太子妃,太子妃,淩香有點急事要告訴您。”

淩香的聲音抬得很高,不一會,就能聽見房子裏傳來秦紫嫣咳嗽的聲音。隨即,門被春菊一把拉開,語氣頗為不善地道:“淩姑娘難道不知道病人是需要靜養的嗎,還請下次敲門聲輕點,更不要大吵大鬧的。”

“我該怎麽做,還輪不到你一個宮女在這裏評頭論足。”淩香斜斜地撇了春菊一眼,若非是因為今天她的心情實在不錯的緣故,否則一定要將對自己出言不遜的春菊拉出下杖責。

嫋嫋婷婷走到秦紫嫣床前,淩香忙行禮道:“淩香參見太子妃。”

秦紫嫣擺了擺手,道:“不知道淩姑娘深夜造訪,有什麽貴幹?”

“貴幹可就不敢當了,大家到底是同一個宮的人,又都侍候著同一個男人,太子妃您病了,淩香過來探望探望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淩香抬起手輕輕掩住嘴,笑道:“呀,太子妃莫不是在怪我來得不及時,您都坐皇上的步輦回來這麽長時間,淩香卻現在才過來看您呀?”

“淩姑娘既然也知道我是個病人,那麽有什麽話就直說吧!”秦紫嫣向來受不了淩香這副做作的樣子,因而直接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以免淩香再繼續跟自己繞彎子下去。

“太子妃果然爽快,難怪太子對您那麽心心念念。”淩香將聲音壓低道:“方才有個宮女來說,太子此刻在軒義殿等你,說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解釋清楚。”

“我憑什麽要信你?”秦紫嫣懷疑地看向淩香。

淩香一臉無所謂的笑容道:“其實,你信不信我,我一點也不在意。但是,我說的話,你最好還是信下。畢竟,太子給的機會,也許就隻有那麽一次。太子妃跟我鬧脾氣可以,但是跟太子,最好還是好好掂量清楚再說。行了,話我也帶到了,我就先走了。”

蘭兒扶著淩香出門,等走遠了,不由問道:“淩姑娘為什麽要拿這些話騙太子妃呢?”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太子最近跟太子妃的關係鬧得可僵了。太子妃不管怎麽好強,也畢竟是個女人,聽到太子示弱的消息,怎麽都不會無動於衷的。再加上三皇子跟太子妃當中可也是有過不少傳聞的,所以即便是為了洗清自己跟三皇子,這軒義殿太子妃也是一定會去的。好了,現在戲台都架好了,我們就等著看戲吧。”淩香得意地笑道。

如淩香所料,秦紫嫣果然是信了。

春菊看了眼秦紫嫣,拿著玉梳的手不由頓了頓,勸道:“太子妃,淩姑娘跟您可從來就沒有和睦過,她的話,您也信嗎?”

“不管怎麽樣,至少她從來都沒有假傳過太子的口諭。”秦紫嫣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是我跟太子總不能這樣繼續冷下去了。如果淩香說得是真的話,那麽我豈不是又錯過了一次言歸於好的機會。是人是鬼,總得看過了才知道。如今三皇子又不在軒義殿了,我去看看也是無妨的。”

“奴婢說不過您,就依著您的意思辦吧。”知道秦紫嫣心意已決,春菊梳妝的手法立馬變得麻利起來,不一會便妥帖地弄好了一切。

走到軒義殿門口,秦紫嫣停下來望了眼。如今慕容軒已經封王出宮,軒義殿暫時就被空置了下來,原先的宮女公公們也都撥到其他殿裏去伺候了。這軒義殿,一下子就變得安靜下來。

“你在這裏候著便好,我進去看看太子在不在。”秦紫嫣吩咐春菊道。

踏步進入,隻看見一間客房的燭火還亮著。秦紫嫣心中一喜,原來淩香告訴自己的消息並非是假的。秦紫嫣在心裏不斷地告訴自己,等會見了慕容墨,一定不可以再如平常那樣倔強了,一定要主動將語氣放軟下來。

她懷著憧憬而來,卻不知一扇門隔開的裏麵,完全是她所不願見甚至不願想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