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裏,秦紫嫣又看見了那個戴著黑色金邊麵具的男子,他看著秦紫嫣,語氣淡然卻也夾帶著濃厚的哀傷地問道:“子宜,如果那年在相府,我不那麽自以為是,遵從內心本意將你帶離。那麽,現在的你和現在的我,是不是都能好過一些?”

他站得那麽近,那麽近,近到秦紫嫣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裏的自己。可是秦紫嫣卻觸摸不到他。她想抬手,卻一點力氣也沒有,整個身體都仿佛不屬於自己般。一陣強烈的悲慟從內心油然而生,這種感覺那麽真實,秦紫嫣隻覺得自己兩隻眼睛都變得酸澀疼痛起來。

明明知道這是夢,可是為何所有的感觸還是那麽地讓人透徹心扉?

秦紫嫣掙紮著掙脫夢境,醒來後,隻覺得舌幹唇裂,自己摸索著下床倒了杯水,喝下去後,坐到了梳妝台前。菱花銅鏡裏,秦紫嫣看見自己滿臉淚痕。

原來,自己竟然真的哭了?

居然,為了一個夢而哭了?

秦紫嫣覺得這簡直匪夷所思,她怎麽會掛念那個麵具男子呢,又怎麽會為了他而哭呢?

果真隻是一個夢罷了。

隻是,既然醒了,也斷然沒有再睡下去的必要。秦紫嫣幹脆自己動手為自己梳起妝來,秦紫嫣梳妝的手法自然比不得春菊的熟稔精致,但一些淡妝,卻也還是會得一二。淡掃蛾眉,輕點絳唇,一頭如瀑布般的青絲,則隻用一根銀簪子固定在腦後側。為了與妝容發式相得益彰,秦紫嫣又特地挑了身湖青色的衣裳穿在身上。

穿戴打扮妥當後,秦紫嫣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宛如雨後天晴的雲朵般,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走出門,恰好撞見慕容墨。

秦紫嫣原本想行禮,可是觸及到他生冷僵硬的麵容,卻還是什麽話都沒有說出口,隻想著就裝作沒有看見般,快步走了過去便好。

可慕容墨卻偏生探出一隻手攔住了她的去路,沉聲問道:“打扮得這麽漂亮,是準備去哪?”

秦紫嫣見慕容墨言語不善,心中有氣,因而也冷冷地道:“我能去哪裏,橫豎不過是在這東宮隨意走走,看看花花草草的。倒是太子,我還沒有恭喜您喜得佳人呢。”

“紫嫣,你是知道我的,我根本就不……”慕容墨急切地想要解釋。

可是秦紫嫣卻嫣然一笑,道:“太子如果沒有別的吩咐,那麽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不要再聽這些了,要冷,索性就將兩人的關係再冷一點,這樣在零點上徘徊,她真的好受煎熬。姑且不論這樁婚事,慕容墨是否真的內心歡喜。但誠如皇上所言,這樣的事情,以後隻會多不會少。帝王家的兒子,哪裏會隻有一個女人呢?就算沒有今天的展梓文,也會有明天的各種佳麗。

與其費盡心思去與百花爭奇鬥妍,倒不如就這樣一人守著清幽,做那牆角暗處的白梅。

慕容墨望著秦紫嫣快步離開的背影,他心裏有種想要衝上去將她緊緊抱在懷裏的衝動,但最終還是將這種衝動按捺了下去。

殊不知,眼前這一幕,全然落在了望月亭的展梓文眼裏。她嘴角露出一抹炫目的笑顏,衝身旁的小宮女道:“白露,你現在就去禦膳房,讓禦廚按照我寫給你的配方將東西做好,然後送到我房裏來,明白嗎?”

“是。”白露應道。

展梓文見白露離開,自己也沒有多做停留,徑直往慕容墨所在之處走去,盈盈拜倒道:“參見太子。”

因為秦紫嫣的緣故,慕容墨心情特別不好,見展梓文居然也跟自己玩起宮規這套,不由甩袖就走。

展梓文也不惱,笑容滿麵地跟了上去。

“你跟來做什麽?”慕容墨走進書房,雙手撐著門,不讓展梓文進去。

展梓文看著慕容墨的眼睛,聳了聳肩笑道:“我為什麽不能跟進來,慕公子難道忘記了,這書房從前可是我們談詩論畫的最好地方。”

“我從來都不喜歡詩詞作畫,展姑娘的心思恐怕要白費了。”慕容墨冷冰冰地道,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麵孔。

展梓文大大咧咧地道:“白費就白費咯,反正我又不介意。慕公子要是不喜歡詩詞作畫,那麽我們可以換點別的玩玩。隻是,怎麽我瞧著慕公子臉上烏雲密布的,倒仿佛不是因為介意此事而生氣的樣子呢。好了好了,我說慕公子,你怎麽這麽小氣啊!”

展梓文說話間,已經不管不顧地衝了進來,將慕容墨撞到一邊,隨即像個沒事人般笑嗬嗬地將書房門掩上,正色道:“我是展公子,還是展姑娘,就真的有那麽重要嗎?值得讓慕公子你對我的態度突然來個一百二十度的大轉變嗎?你放心好了,我展梓文可不是沒有人要的姑娘,絕對不會死乞白賴你的。”

慕容墨看著展梓文一邊說得豪氣衝天,一邊伸手大力拍打著自己的胸口,不由有些啞然失笑。

展梓文及時地捕捉到了慕容墨唇角的笑意,神情一鬆道:“這樣就對了嘛,人生苦短及時作樂才是正理,你看看你,身為太子,為國事操勞為社稷繁忙,這還不夠嗎?還非得自己找罪給自己受,瞧瞧你那整天板著的臉,活像所有的人都欠了你好多金玉糕一樣!”

“金玉糕是什麽東西?”

展梓文方才的一大段話,語速實在是太快了,慕容墨隻來得及聽見金玉糕三個字。可這金玉糕,卻是從來都沒有聽到的,因此不由驚訝地問道。

“想知道啊?”展梓文笑得賊賊的,抬起手拽住慕容墨的衣袖道:“既然想知道的話,那麽就跟我走啊,我保證不但讓你見到,還讓你對它愛不釋口。”

“愛不釋口?”慕容墨喃喃地念道。

展梓文卻已經不再給慕容墨任何發話的機會,拉著慕容墨快步朝自己的房間跑著。

慕容墨對皇上賜婚其實心裏是很抗拒的,因此當日一氣之下,便撥了間最偏距離自己最遠的偏房給展梓文住。如今,見展梓文拉著自己快步奔跑在回廊裏,心頭不由湧起一股愧疚。畢竟不管怎麽說,展梓文的確都還是當初自己帶進宮時的那個樣子,明媚天真。看著她,自己就仿佛是看到了陽光大海般,每時每刻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起來。

說到底,還是自己心態沒有擺正,所以看什麽都覺得煩躁不安。

慕容墨看了眼生機蓬勃猶如深山植物的展梓文,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溫煦的笑意。

秦紫嫣一直都沒有回頭,雖然在自己衝慕容墨說出那樣生硬冰冷的話語時,她的心裏就已經很後悔了,但是,她的固執她的驕傲,還是讓她選擇了繼續往前走。春菊說得對,她遲早都會毀在自己這份虛妄的固執與驕傲上。

可是她要怎麽辦才好呢?

這與生俱來的脾性,哪裏是她說改就能改得了的呢?

如果說她是一隻刺蝟,她用自己身上的刺紮傷了慕容墨,那麽她又何嚐不覺得疼痛呢?

在後花園隨意地走著,花花草草卻怎麽也入不了眼。突然看見秋月從桂花樹前走過,想到自從自己從宮外回來之後,秋月就一次也沒有過來看自己,秦紫嫣不禁開口叫住了秋月。

看見秦紫嫣,秋月臉上明顯浮起一絲詫異,隨即走過來行禮道:“奴婢參見太子妃。”

“你最近還好嗎?”秦紫嫣仔細打量了眼秋月,關心地問道。

“不勞太子妃掛心,奴婢很好。”秋月低著頭輕聲回答,語氣裏透著疏離。

秦紫嫣素來最是敏感,別人對自己的親疏,她總能最先感覺到,見秋月突然對自己這般,不由上前一步,抓住秋月的手腕,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嗎,你怎麽了?”

“回太子妃,奴婢沒事。”秋月不著痕跡地推開秦紫嫣的手,退後一步恭聲道。

秦紫嫣見她如今竟是這樣防著自己,心情不由有些失落,壓低聲音道:“秋月,你若還記掛著我們從前的情分,那麽今天晚上我在房間裏等你。”

說完,也不等秋月做任何回應,秦紫嫣轉身就走。

走走停停,七轉八彎。

秦紫嫣突然發現,這偌大的東宮,之於她來說,竟然是一點歸屬感也沒有。就如此刻,她心情極度不好,想找個人陪著說說話,卻也是找不到的。一個人,就這樣沒有任何目的地瞎遊**著。秦紫嫣不知道春菊去哪了,想打發個小宮女去替自己尋尋她,後來想了想又作罷了。畢竟春菊這次說話的確是過了點。

在秦紫嫣的印象中,春菊向來是個穩妥的。什麽時候,竟然也染上了綠袖喜歡嚼舌根子的毛病。想起綠袖,秦紫嫣總覺得心口疼痛不堪,但又不知為何,潛意識又總覺得綠袖尚在人世。但是不管這潛意識究竟是否靈驗,秦紫嫣都不希望自己所在乎的人,再次遭受那樣的劫難。春菊在秦紫嫣的心目中,地位固然不及綠袖。但在寂寞陰冷的宮裏,兩人畢竟同甘共苦地走了這麽多日子,要說不在乎,那隻怕是連自己都不會相信的。

因此,秦紫嫣希望春菊能夠好好的。是因為害怕她說慣了嘴,習慣了頂嘴,在旁人麵前也會收不住,所以才會那樣生氣地責罰她。此刻春菊不見了,秦紫嫣想恐怕是自己平日裏待她太過寬容了,她一時想不開,躲哪裏去生悶氣了吧。

不過,秦紫嫣相信春菊是個聰明人,一定會明白自己苦心的。

想到這,秦紫嫣忍不住抬頭長籲了口氣,但很快,她就馬上躲到了樹後麵。

隻見樟樹底下,春菊正低著頭說著什麽,秦時月一臉心疼的表情。最後,秦時月還掏出自己的手帕,一點一點地,動作輕柔地為春菊拭去臉上的淚。

因為隔得有些遠,他們說話的聲音又特別小,因此秦紫嫣也聽不到兩人在說些什麽,然秦時月為春菊拭淚時心疼的表情,還是讓秦紫嫣心中一動。她怎麽不知道,這兩人什麽時候竟然走得這麽近了。而且,春菊在這個時候跑來跟秦時月哭訴,必然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想到這,秦紫嫣便沒有離開,隻是安靜地看著。反正有樹擋著,他們也看不到自己。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春菊終於含淚離開了。秦紫嫣見春菊一步三回頭的,眼中含淚卻還帶著笑,心頭不由越發狐疑。待春菊走遠後,秦紫嫣便站了出來,裝作剛巧路過的樣子叫道:“秦大哥……”

“紫嫣,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秦時月一怔,隨即臉上扯出一抹笑意道。

秦紫嫣看了眼春菊消失的地方,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怎麽一個人站在這裏啊?”

“哦,就是到處走走,剛好在這個地方停了會兒而已。”秦時月笑道。

秦紫嫣盯著秦時月的眼睛,有些情緒到底還是沒有忍住,今天這一天,發生了太多讓秦紫嫣控製不住情緒的事情。春菊頂嘴,秋月疏離,秦時月隱瞞。或許是因為仗著秦時月對自己的好,秦紫嫣猛地抬高聲音冷笑道:“秦大哥上看上我身邊的春菊了嗎,既然如此,何必藏著掖著呢,隻要你跟我說一聲,我立馬就可以將她撥給你。”

“紫嫣,你怎麽能這麽說話呢?”

秦時月不可置信地看向秦紫嫣,那眼神,就仿佛秦紫嫣方才說的話有多麽地不合情理般。

秦紫嫣隻感覺自己整個人就像被針紮到了,忍不住道:“我這樣說話又怎麽了,秦大哥難道覺得我說錯話了嗎?”

“春菊她是那麽在乎你的人,為了你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會多吭兩聲,而你怎麽可以不分青紅皂白便輕易給她下結論,還說可以將她撥給我。紫嫣,春菊她是人,不是物品,她對你好在乎你,但同樣也會因為你的不在乎而心痛。而你,怎麽可以那樣罔顧別人對你的感情。”秦時月滿目悲涼地看著秦紫嫣。

秦紫嫣連聲冷笑起來,看著秦紫嫣的眼睛道:“怎麽,在秦大哥的眼裏,我秦紫嫣就是這樣一個卑鄙的小人嗎?”

“紫嫣,你是知道的,我……”秦時月見秦紫嫣這樣,不由有些後悔自己方才說的話了。

可是秦紫嫣卻不給他任何機會進行解釋,冷笑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總夠了吧!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傻瓜,最大的壞蛋,別人對我好我統統都不知道,我隻會恩將仇報,我是白眼狼,對吧?”

“秦大哥,我一直都以為這個世界上,你是最疼我最懂我的人,如今看來,也是我錯了。不過也對,像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任何人對我好的。秦大哥你今日才明白,其實也算是晚了。好在亡羊補牢,總歸是有用的,從今以後,你我就陌路不相問好了。”

秦紫嫣說完轉身就走,背影決絕如鐵,將秦時月的聲聲呼喚全部拋諸腦後。

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刻這般叫人絕望!

秦紫嫣忽然間覺得自己完全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她一直都以為身邊團繞著很多人,這些人關心自己愛護自己,並且永遠都不會背叛自己。就像,就像是綠袖那樣。可是到最後她才發現,這一切都不過是自己假想出來的美好罷了。

秦時月見秦紫嫣跑開的那一刻,頓時心痛如絞。秦紫嫣是他曾經發誓願意用一生來守護的人,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傷害她。今天為什麽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連他自己其實都不是很清楚。或許,是因為春菊流淚的模樣太過於楚楚可憐,所以他心軟了,他……

可是,自己怎麽能因為對別人心軟而去這樣懷疑她呢?

秦時月抬起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拳,隨即快步追著秦紫嫣而去。眼見再轉一個彎,就能追上了,秦時月不由加快了腳步。這時,杜公公突然從斜刺裏衝出來,慌張地道:“秦侍衛,您怎麽還在這裏啊,方才有刺客出現在乾清宮附近。”

“什麽?”秦時月震驚不已,隨即快步往乾清宮的方向衝去。

他身為禦前侍衛,職責所在,眼下這個時候,沒有辦法再遵從內心所願,第一時間出現在秦紫嫣麵前安慰她了。

隻希望秦紫嫣能夠明白他的心意,相信他無論如何,也是不會忍心傷害她的。

“秦侍衛,您終於來了,您剛才去哪裏了呀,可把我們大家都給嚇死了。”

秦時月一出現在乾清宮門口,立馬就有一位妃子在那裏陰陽怪氣地道。宮裏的生活沉悶無比,再加上皇上心係天下,不沉湎於女色當中,因此這後宮的女人自然是百無聊賴。此刻聽說有刺客,一個個的非但不害怕,倒全都跑出來看熱鬧,七嘴八舌得議論紛紛。

秦時月也不去搭理她們,徑直看向另外一個侍衛道:“怎麽回事?”

“方才杜公公說看見一個全黑的蒙麵人出現在乾清宮門口,杜公公立馬就叫了起來,可是等我們趕到的時候,那個蒙麵人卻已經不見了。”

“不見了?”秦時月的眉頭不禁蹙了起來,宮裏侍衛的身手個個都算不凡,而且同一個班就有三隊侍衛進行巡邏,如果杜公公在看見侍衛便出言警示的話,那麽趕來的侍衛不可能什麽都看不到。若真是這樣的話,那麽就證明這個刺客的身手已經不僅僅隻是不凡了。可是,這樣的高手,是為了什麽進宮而來?

以他的身手,要想取誰的性命不是牛刀小試嗎,又為何要在乾清宮外徘徊?

秦時月沉聲地下達命令道:“此人應該還在宮裏,大家要加強戒備。我立刻去跟皇上請命,調動禦林軍對宮裏進行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