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身後的德公公上前為皇上換新的茶水，忍不住問道：“這次皇後娘娘做得有些過分了，可皇上為什麽隻讓皇後娘娘誦經三日呢？”
記憶中的皇上從來都是殺伐果斷，何嚐如現在這般心慈手軟。
皇上輕歎口氣，道：“連你也覺得朕如今比從前心軟了對嗎？說起來，朕也的確是老了。最近，不但總是想起過去，就連血腥也是不願再見了。民間有句話叫家和萬事興，朕是皇帝，統管著江山，以國為家。可此刻，卻也生出了尋常百姓的心願，想著能夠以和為貴。”
“皇上您沒有老，在奴才的心中，皇上始終跟當年一樣英姿勃發。”德公公輕聲道。
皇上笑了笑，張口剛想說話，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旁的德公公忙放下手中的茶盞，掏出一方手帕遞給皇上，另一隻手輕輕拍打著皇上的背，勸道：“皇上您總這樣咳下去也不是辦法，得找個太醫好好瞧瞧。”
皇上咳得麵色發紫，須臾才平喘，擺了擺手道：“朕這咳病也是老病了，年輕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傷了心肺，吃了很多藥調理也始終不見痊愈。如今年紀大了，朕實在是不想再喝藥了，就由著它去吧。”
“可皇上您今年才不過五十九歲而已。”德公公小心翼翼地道，打開手帕一看，隻見深啡色的手帕中央沾著一團黑色的血塊，忙快速蓋上，正想塞到自己衣袖裏藏好。
皇上卻是眼尖，瞧出了德公公麵色不對，追問道：“你剛才在看什麽，拿來，給朕也看看。”
“沒什麽，奴才不過是在看這手帕的顏色挺好看，尋思著一會再去內務府領幾塊回來。”德公公擔心皇上看到血塊，心情會不舒坦病情加重，所以笑著遮掩道。
皇上歎息著笑道：“朕活了大半輩子，也就你小德子最貼心窩子了。”
“奴才從進宮的那天起，就生是皇上您的人死是皇上您的鬼了，自然是事事都以皇上您為先，事事都把皇上您放在心裏。”德公公抬手抹了把熱淚道。
皇上微微一笑，起身往外走去，道：“朕自從坐上皇帝這把交椅後，就沒過一天輕鬆日子，每天都總想著桌上堆放的奏折。今天，也想自私一下，去禦膳房走走。對了，你一會去通知華妃，讓她準備下，朕今晚去她那裏。”
“是，奴才一會就去跟內務府的打聲招呼。”德公公跟在皇上的身後道。
皇上笑了笑，不再說話，徑直往花香深處走去。
春菊一邊給秦紫嫣編著發辮，一邊笑道：“太子妃，都說好人有好報，您看看每次不管是誰想要陷害您，到最後您總能化險為夷。”
“那也是因為有你們，否則我一人也是孤掌難鳴。”秦紫嫣側過頭看著鏡子裏的發型，滿意地點頭讚道：“每次你給我盤發，總讓我有種驚豔的感覺。春菊呀，你手上的功夫可真是好！”
“那也是因為太子妃天生麗質，才襯托得奴婢手藝好呢。”春菊編好最後一個發辮，拿起一支金步搖斜插入髻，退後一步，拍著手笑道：“奴婢昨夜裏突然想出這個新發式，想著跟太子妃的氣質是相配的，如此梳妝下來，果然是清麗脫俗。”
“就你會貧嘴。”秦紫嫣抬手理了理額前的直劉海，隨意問道：“這幾日前朝有什麽動靜沒？”
“前朝的動靜，奴婢倒還真是不清楚，隻隱約得似乎聽到有人在議論，說是丞相停俸半年。哦，對了，還有皇後娘娘最近被罰去寶華寺誦經三日。”春菊想了想，慢條斯理地道。
秦紫嫣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心裏卻已經在琢磨開來，丞相這次算是觸怒龍顏了，隻罰俸半年倒也算是聖上恩寵了。至於皇後娘娘，皇上自然是不會讓她無故去寶華寺誦經三日，想來這次的風波，倒也少不了皇後娘娘一腳。
“太子妃，橫豎您安全了就好，管他們一個個地怎麽樣。這些日子，您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奴婢看著您食量都比從前要減少了一半，就知道您心裏必定是揣著事情的。如今雲開日出，總算是都過去了，您就別再惦記著這些勞神費心的事了。對了，晚膳想吃什麽，奴婢現在去禦膳房給您瞧瞧，也好早點去安排。”
“你這一說，我倒還真想吃上次吃過的芋頭飯了，你吩咐禦膳房那邊另外給我配點指天椒過來。也不拘四五個菜擺滿一桌，我一個人也吃不完那麽多，倒都浪費了。今而個，就來個芋頭飯配指天椒，再另加個香辣田雞煲便好。”秦紫嫣起身走到書桌前坐下，沉吟道。
春菊搖頭道：“這怎麽行，才兩個菜，會不會太少了些？”
“無妨，照我說得去辦吧。”秦紫嫣說完後，攤開一本書，埋頭細看著。
春菊見此，也就不再多說什麽，轉身往外走去。
《詩經》日日翻來覆去地看，都已經能爛熟於心，終是厭煩了。秦紫嫣打開隨意翻了幾頁，便失了興趣，將書合上重新收好，往外走去。
秦紫嫣這幾日眼皮跳得厲害，原本還尋思著是自己此次逃不過這一劫，可如今看來自己倒的確是安全了。隻是，這眼皮為何還是不得消停。
心裏有些微的惆悵與不安，索性在外麵四處走走。
不期然遇見秦時月。自從上次兩人起了口角過後，就再也沒有碰麵了，有時即便遠遠看見了，秦紫嫣也是快速繞開了。可是今天，卻是在轉角陡然撞上，兩人都看見了對方，再轉身繞開就未免過於矯情了。
秦紫嫣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近來可安好？”
“都好。你沒事就一切都好。”秦時月笑容越發落寞，語調清冷地道：“下個月我可能不會來宮裏當值了。”
“為什麽？”脫口而出，就問道。
秦時月臉上浮起一抹促狹的笑容，道：“我要成親了。”
“是哪家的姑娘這麽有福氣？”不知為何，聽到秦時月要成親的消息，秦紫嫣竟然會覺得心頭有些惝然若失。
秦時月看著秦紫嫣的眼睛，定定地道：“是丞相千金。”
“什麽！”秦紫嫣捂住嘴，吃驚地看向秦時月，詫異地追問道：“可是你……”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這世間怎麽可能事事盡如人意，得到什麽，相應得就總要失去點什麽。”
“可婚事豈是兒戲，怎能如此胡鬧呢。是丞相逼著你的嗎？”秦紫嫣尋思道，心裏頭湧起一股悲涼，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不願意見到的。尤其是對於秦時月這樣清冷驕傲的人來說。
見秦紫嫣目光中流露出的心疼，秦時月心頭不由一暖，臉上的笑意也溫柔了幾分，道：“沒有人逼著我，是我自願的。”
“我不信！不行，你不能娶她。”秦如鳳那樣驕縱的性子，秦紫嫣實在很難想象秦時月娶了她之後會是怎樣的情景。而且秦時月可是相府長子呀。想到這，秦紫嫣忙道：“哥哥怎麽能娶妹妹，你可以不同意的。”
“我本來就是相府收養的義子，這根本就不是什麽秘密。如果我娶了如鳳，在這外人看來，也是值得稱頌的一件事。還有，紫嫣，我是真的心甘情願娶如鳳為妻的。她就是從小被人慣壞了，脾氣不是很好，但本性還是良善的。”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秦大哥，希望你幸福。”秦紫嫣努力揚起一個笑臉看向秦時月道。
秦時月也跟著揚起一抹笑意，輕聲道：“上次的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都過去了，何必再提呢，我都已經不記得了。”秦紫嫣聳聳肩，輕鬆笑道。
“謝謝。”秦時月目光溫柔地看著秦紫嫣，纏綿的情意仍然在他眼中翻滾著，明知這樣不妥當，可是那份情意卻偏生壓製不下去。這大概是最後一次，可以如此看著她的眼睛，可以流淌自己的情意了吧。
他，真是貪戀如今這樣的時刻呀！
但，卻也知道這樣的情意，不是他該貪戀的。
狠心地收回目光，語氣淡然地道：“宮裏前段時間鬧過刺客，我要去巡邏了。”
“嗯。”秦紫嫣輕聲應著。
秦時月轉身的那刻，隻覺得心荒涼如漠，低著頭將情緒藏在心中，低聲道：“紫嫣，你一定幸福。如此，才不枉費了我的一番成全。”
聲音很低，也不知秦紫嫣到底有沒有聽到。
秦時月邁著長步，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轉角，消失。
往常，幾乎都是秦時月望著秦紫嫣離開。今天，秦紫嫣總算是目送著秦時月離開一回了。隻是，看著那道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想著他此刻臉上清冷的笑，秦紫嫣竟然覺得自己的心不可抑製地疼。
秦紫嫣苦苦地笑道，秦大哥，要幸福的那個人不止是我，你也要。
這一刻，秦紫嫣想著若是秦時月當真對春菊有意，那麽自己得空便將春菊送過去，即便是無名無份，能夠在他身邊服侍著，想必春菊也是願意的。而她，也總算是能夠多多少少放寬下心。
有了這樣的想法，秦紫嫣便開始對春菊要求越發苛刻起來。心裏總想著，等把春菊送過去時，務必讓秦時月覺得貼心周到。
秦時月與秦如鳳的婚期定在八月二十號。
消息一傳出，果然如秦時月所說的那樣，傳遍京城，家家戶戶引以為美談。
相府義子與千金喜結同理，親上加親。
人人都道秦時月是個有福氣的人，能夠得到丞相這樣位高權重的人收養，還能娶得丞相的掌上明珠。卻不知道這無上的榮耀，也不是誰都歡喜的。
秦時月的笑容，越發少而清冷下去。
秦如鳳卻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即將出嫁的喜悅。
“哥哥，我穿這身衣裳美嗎？”秦如鳳提著裙擺，在秦時月跟前踮腳旋轉一圈，笑著問道。
秦時月輕掃了眼，點了點頭，笑意慘淡道：“如鳳人長得好，自然是穿什麽都好看的。”
秦如鳳見秦時月回答得勉強，卻也不為難地再問第二遍，而是依然神采飛揚地將身上的衣裳脫下，遞給一旁的丫鬟道：“既然哥哥說好看，那麽這套衣服就留下。”
“那剩下的這幾套呢？”小丫鬟伸手指了指桌上堆放的衣裳。
秦如鳳的眼神有淺淡的哀傷，搖頭道：“花開得再好沒人看，又有什麽意思。除了剛才那套，其它的，都拿下去吧。還有，你們也都退下吧。”
“是。”眾丫鬟領命，一起退了出去。
秦如鳳走到秦時月跟前坐下。
秦時月什麽話都沒有說，就連眼都沒有抬半分，隻是自顧自地喝著茶。
秦如鳳端起茶，也喝了一口，抬頭見秦時月明明就坐在自己身旁，卻仿佛與自己之間隔了一條大江般遙遠，心裏頭不由來氣，將茶盞狠狠地摔在地上。
清脆的碎瓷聲，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秦如鳳起身，站在秦時月跟前，厲聲問道：“你到底想讓我怎麽做，你才高興！”
“我高興與否並不重要，隻要妹妹你高興便好。”秦時月終於放下手中的茶盞，看向秦如鳳道。
可他這一句話，無疑是讓秦如鳳更加生氣，秦如鳳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努力控製住自己恨不得將房屋頂都給掀了的衝動，恨聲道：“我很快就要是你的妻子了，以後風雨也罷，都是我陪著你一起過，而不是別人。可你如今卻對我這般冷淡，如此光景，往後的日子卻還那麽長，你讓我怎麽過？”
“如今的這一切，不都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怎麽如今夙願得償，你也不覺得快樂？”秦時月向來是個老成持重的人，然這番話裏，卻也還是情不自禁地透著諷刺。
秦如鳳氣得麵色漲紅，雪白的貝齒死命咬住紅唇，直留下幾個深深的牙印，忽而又笑道：“哥哥，你是看著我從小長大的，我的性格你比誰都清楚。你是不是想著激怒我，然後讓我主動反悔這樁婚事，還你自由啊？”
秦時月不吭聲。
秦如鳳兀自笑道：“不過，哥哥如果你當真是這樣想的話，那麽我就勸勸你最好將這份心思收起，因為我秦如鳳向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既然已經放話說了非你不嫁，那麽這一輩子，就都是要跟著你的。”
“累了吧，來喝口茶吧。”秦時月仿佛根本就沒有聽見秦如鳳方才說了什麽話似的，遞過一盞新茶給秦如鳳。
秦如鳳也不知自己是從哪來的忍耐力，居然接過茶盞，仰頭一口喝盡。
茶水有些燙，順著喉道滑下去，秦如鳳隻覺得胃裏都跟著火辣辣地疼起來。但，麵上卻是倔強的笑意。
不管秦時月怎麽冷淡，秦如鳳依然堅持著一個人布置成親相關事宜。
說來，丞相也實在是拿秦如鳳沒有辦法。就這樣一個女兒，換了誰應該都會捧在手心裏來疼愛。原以為秦如鳳對秦時月的喜歡，隻不過是妹妹對哥哥的喜歡，以為隻要將兩個人分開一段時間，讓秦如鳳自己冷靜冷靜下，這件事情就會不了了之。卻不曾想到，秦如鳳對秦時月竟然是動了真心，她要嫁給他的決定，無人可以撼動。
丞相沒轍，尋思著秦時月畢竟是個不錯的人，又疼秦如鳳。秦如鳳嫁給他，也不會吃苦受罪。於是，便點了點頭。
至此，婚事便定了下來。
倘若丞相知道，秦時月不願娶秦如鳳的心，更勝過秦如鳳要嫁給秦時月的心，恐怕就不會願意點頭將秦如鳳交托到秦時月手中了吧。
不過那是後話不說也罷。
相府嫁女，這是大喜事。朝中大臣們，不論關係親疏，都備了禮物送上門。一時之間賓客絡繹不絕，相府裏不管是管事還是奴才，個個都喜笑顏開。
皇上也派人送了隆重的賀禮到相府。
秦紫嫣原本是不想送什麽的，畢竟這樁婚事，並不如傳聞所說的那樣和美。可是想到，到底也是秦時月第一次成親。於是便讓春菊去挑了好的錦緞，跟春菊一起為秦時月繡合歡被。春菊知道這是繡給秦時月成親用的，十分盡心盡力。隻是，因為心神恍惚的緣故，針尖一偏，頓時就紮到了指尖。春菊吃疼，呀的一聲叫了起來。
“沒什麽事吧，來，給我看看。”秦紫嫣拿過春菊的手看了看，好在針紮得不算深，不過挑破了點皮，隱約看見點血絲，並無大礙。
秦紫嫣將春菊的手放下，春菊的雙眼卻不由自主地紅了。
“別這樣，想著，這畢竟是他成親蓋的被子，你若這樣，豈不是讓他成親後的日子也不好過了。”秦紫嫣掃了眼春菊道。
春菊見秦紫嫣這樣說，忙擠出一個笑臉道：“是奴婢一時失態了。”
“我知道你心中難過，但是尊卑畢竟有別，以你的身份，做他的正妻也不可能。不過你放心好了，我瞧著他對你也算不錯，等過段時間我跟他提一提，讓你過去他身邊伺候吧。到時，能不能得到名分，也就全看你個人造化了。”秦紫嫣輕聲道。
“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從來都不曾貪圖過什麽名分，隻要能夠陪在他身邊，看著他笑，心裏就已經十分滿足了。”春菊忙表明心意道，擔心秦紫嫣覺得自己忘恩負義，又道：“隻是，奴婢走了，您身邊就沒有一個可心人了。奴婢……”
秦紫嫣接過她的話頭道：“你不必自責什麽，我也不是新進宮的了，身邊想找個人使喚還是有的。你如今已經芳心暗許，我若是強行留著你的人，也隻會徒惹厭煩，倒不如幹幹脆脆地將你送出去。了了你的心願，也權當是你在我身邊盡心伺候的賞賜。”
“奴婢多謝太子妃，太子妃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春菊感激地道。
秦紫嫣臉上籠罩著一層光，淡淡地道：“時間不多了，還是快點繡被子吧。”
房間裏的蠟燭，一點一點地滴著淚。
秦紫嫣伸了個懶腰，放下針線，抬頭錘了錘腰道：“時候不早了，都放下去歇著吧。”
“不，太子妃您先去睡吧，奴婢還熬得住。”春菊搖頭拒絕道。
秦紫嫣也不欲多勸，隻是道了句你好生照顧著自己的身體，便往內室走去。繡了一天的花，這會隻覺得腰酸背痛，一挨到床，就立刻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當中，似乎聽到誰在叫著自己的名字。但是因為太困乏的緣故，一直都沒有睜開眼睛。昏昏沉沉地睡著，醒來的時候陽光都已經灑滿房間。
秦紫嫣自己穿戴好，走到外室一看，春菊已經穿戴一新正全神貫注地繡著被子。秦紫嫣輕歎口氣，沒有打擾她，抬高聲音叫道：“翠屏，進來服侍我洗漱吧。”
“太子妃您醒了呀，奴婢服侍您吧。”春菊說著要起身。
秦紫嫣轉身，擺手道：“無妨，誰伺候都是一樣。你繼續做你的事情吧。”
想服侍洗漱這種貼身活，翠屏還是第一次幹，心情不可避免地有些緊張，在給秦紫嫣碰漱口水的時候，手都還明顯地抖了抖。
秦紫嫣抬眼看向她，不帶任何表情地問道：“怎麽，我讓你很害怕嗎？”
“回太子妃，不是這樣的。隻是，奴婢跟在您身邊這麽久了，卻還是第一次這樣貼身伺候您，心裏高興得所以緊張。”翠屏雖然不夠穩重，但說起話來卻也是極為討巧的。
秦紫嫣麵色終於稍稍緩和下來，淡笑道：“既然是如此，那你好生練習著，以後可能近身伺候這樣的事情就全權都要交到你手中了。你能確定以後看到我不會抖，敢陪著我在這皇宮四處走動嗎？”
“多謝太子妃賞識，奴婢一定能。”翠屏聽出秦紫嫣言下之意，忙躬身笑道。
秦紫嫣也不想說太多的話，洗漱過後，坐在鏡子前，看著翠屏為自己梳發。翠屏如今手是不抖了，但梳發的手藝到底還是比不上春菊的好，好幾下都扯著發絲，疼得秦紫嫣連眉頭都皺了起來。若不是神情憊懶，秦紫嫣肯定會讓她退下，自己來梳發了。
翠屏也自知手藝不精，額頭上沁出一層薄薄的汗水，語氣卻歡快地道：“太子妃的額頭生得真飽滿好看，要是嚐試著把這齊劉海全梳上去，說不定會別有一番風情。”
秦紫嫣看了眼鏡子裏，翠屏會意，忙將秦紫嫣的劉海往後攏。
“不錯，看上去的確是別有風情。”秦紫嫣點了點頭，笑道：“先順其自然地讓它慢慢長吧，等遮了眼睛的時候再全部梳上去。”
“太子妃發質烏黑濃密，想來頭發長得很快的。奴婢小的時候，娘親經常用蓖麻葉子泡水給奴婢洗頭，下回奴婢也去摘些蓖麻葉子給您洗頭吧。”翠屏一心想要討好秦紫嫣，因此竭力表現自己的可愛，希望能夠更快地親近秦紫嫣。
近來，春菊心事重重的，秦紫嫣自己也是深陷流言中，許久都沒有跟人好好地說過話了。因此，看著翠屏洋溢的笑臉，也不忍心去打破，順著翠屏的話道：“蓖麻葉子洗頭發有什麽好處嗎？”
“能使秀發更加烏黑，發質也會柔軟許多，最主要的是聞起來會有蓖麻那種新鮮的青草味。”翠屏想了想，道。
秦紫嫣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麽就勞煩你了。”
親近一個人，大抵要花上許多功夫，還要時機巧合。但疏遠一個人，卻隻需一件事情，有時，甚至隻是一個眼神就已足夠。
合歡被繡好之後，秦紫嫣讓春菊一個人送去相府。
臨行前，秦紫嫣拉著春菊的手，從自己手上褪下一個鐲子套到春菊手上，道：“你陪在我身邊也有一段時日了，我們也算是同甘共苦過。你的心思，我既然已經都明白了，自然也不會委屈了你。留得住人，留不住心。這幾天，你神思萎靡，我看著也覺得心疼。讓你送合歡被過去，也是有深意的。”
春菊在聽到秦紫嫣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裏陡然有光亮升起。
秦紫嫣看見了，心中不免暗歎，跟在她身邊這麽長時日，如今想要離開的心情不想竟是這樣迫切。罷了罷了。
“你過去相府後，若是遇著他，便想方設法讓他留下你吧。若是不成，東宮也留著你的位置。”到底是陪了那麽久的人，秦紫嫣說起這句話的時候，不免有些傷感。
春菊沒有想到秦紫嫣會這麽慷慨地放行自己，宮裏的規矩是宮女滿了二十五歲方可出宮。當然，如果主子格外恩賜的話，倒也能得個例外。隻不過，這樣的事情實在少之又少。因此，春菊抬眼看向秦紫嫣的眼神裏不由帶了抹詫異。
“你別不相信，我豈會在這種事情上跟你開玩笑呢。隻是，有一句話我說在前頭。以今晚為期限，若是你今晚沒有回來，那麽往後你若過得不如意，即便想回來也不要再來找我。我在東宮給你留的位置，也隻到今晚為止。”秦紫嫣正色道。
春菊這才算是如醍醐灌頂明白過來，感激涕零道：“奴婢多謝太子妃隆恩。”
“行了，去吧。別回頭。”秦紫嫣拍了拍春菊的後背，叮嚀道。
不要回頭，因為，我也不會看著你走的。
春菊，從你踏出房門的那刻，從今往後，你跟我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秦紫嫣早已看透了春菊眼中的那抹決絕，知道她今日一走，必然是不會再回來了。且不說秦時月對她並不是沒有好感，單看如今秦如鳳跟他尷尬的對立關係，就知道秦時月不會拒絕溫柔體貼的春菊留下。
結果，果然證實了秦紫嫣的預料。
坐在房間裏，看著蠟燭慢慢地變短。翠屏在一旁輕聲勸道：“太子妃早些安歇吧。明天是丞相千金的成親儀式，太子妃您去嗎？”
“明天一早去請溫太醫過來吧。”秦紫嫣走到床榻便，打開手，由著翠屏為自己脫衣。
翠屏心思轉了轉，明白過來，乖巧地答道：“是，奴婢一定記著，明天天亮就去請溫太醫。”
難得她竟聽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秦紫嫣不由朝翠屏點了點頭，讚道：“你也是個聰明伶俐的。”
“那也是太子妃**得好。”翠屏甜甜一笑道，看著秦紫嫣躺下，替秦紫嫣蓋好薄被，放下蚊帳笑道：“太子妃安心地睡著吧，奴婢今天晚上就睡外室的榻上，早上也方便聽您吩咐。”
“也好。”秦紫嫣點頭道。
翠屏見秦紫嫣閉上眼睛，便收住話頭，識趣地往外走去。
帶翠屏的腳步聲遠去，秦紫嫣這才睜開眼睛，看向窗外，心事不由翻轉著。或許人心總是矛盾的，明明春菊不會回來，是秦紫嫣一早就預料到的。可是春菊當真不回來了，秦紫嫣的心裏卻還是免不了一陣失落。隻是，想到春菊走的時候那樣迫切歡喜，秦紫嫣頓時又覺得自己這番失落像是一場笑話。
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秦紫嫣隻覺得自己的身心都是迷亂的。
此刻清醒下來，想要好好想一想，卻又發現思緒根本就不能吻合。歎了口氣，還是讓自己不要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畢竟，這可是深宮。深宮裏，哪裏會有那麽多情深意重。因利所趨，離離合合，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也就自己，怎麽都不願意接受事實，總要悲秋傷月。
秦紫嫣睜開眼，又閉上眼，翻來，又覆去的。折騰著，想要快點入睡。
可越是這樣，倒仿佛越是睡不著般。
索性披衣掌燭火從衣櫃進入暗道，沿著長長的甬道一直往裏麵走去。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訝然看到前麵居然有燈火。
“阿玖……”秦紫嫣停住腳步，輕聲喚道。
慕容玖這幾日一直都住在這下麵，心裏也惦記著秦紫嫣，但到底還是沒有去打擾她。不想，她竟然會下來，不由有些喜之若狂，忙起身迎上去道：“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睡不著，於是就想來這裏看看，沒想到你居然也在。”秦紫嫣在石凳上坐下，看著擺在石桌上的野果，笑道：“你的生活原來也沒有我想的那麽單調，這些紅色的果子是什麽呀，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呢。”
“那你多吃些吧，是我在樹林裏摘的，這些紅色的小果子有補血的效果，你多吃些對身體也是好的。”慕容玖看著秦紫嫣笑道。
這麽長時間，秦紫嫣終於看習慣了慕容玖臉上的麵具，也不再去想著摘下慕容玖的麵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有隻想自己一個人珍藏的秘密，她從前動手去摘他麵具的行為，在今天看來不禁十分自責。
伸手拿過一個果子，見上麵還沾著水珠，知道必然是已經清洗過的，於是徑直放入嘴裏，微酸，帶著澀味的甜。並不是很美味，但是吃下去卻覺得喉嚨很舒服。秦紫嫣不由又多吃了幾個。
慕容玖一直看著秦紫嫣，見她在這裏如在自己家般，言行舉止都全然沒有絲毫做作的矜持，不由也跟著笑了起來。明明是個地道，不知為何，有了秦紫嫣的存在。慕容玖就是覺得比自己的石屋，還要舒適上許多倍。
想起風幽穀的石屋，不由又想起楊修。
慕容玖含笑看向秦紫嫣，問道：“你還記得楊修嗎？我這幾日見他，他知道我來到皇宮，倒問起你許多次？”
“當然記得，他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秦紫嫣沒有做他想，隨口道。
慕容玖卻笑得酸酸地道：“我才讓楊修陪了你幾天，你就對他評價這麽高，可真是讓我傷心了。”
見慕容玖這樣說，秦紫嫣不由揶揄道：“現在懂得叫不公了，那當時是誰把我扔在那山上，好幾天都不露麵的。讓我在那裏等著你，你也覺得好意思嗎？若是沒有楊修的陪伴，估摸著我早就餓死在那裏了。”
雖然知道楊修就是慕容玖派去照顧自己的人，但是秦紫嫣還是故意皺著眉頭道。
“可你不還沒餓死嗎，真餓死了再來向我問罪也不遲呀。”慕容玖跟著秦紫嫣說笑道。
“真餓死了，現在在你麵前跟你說話的就是鬼了。”秦紫嫣吃了幾個，又再吃了幾個，不知不覺竟然將紅色小果子全部吃完了。
“你要是喜歡吃，過幾天我再去山上摘點給你送去衣櫃裏麵。”慕容玖說著轉移話題道：“昨日，我將你給我的銀手鐲拿去給幫裏的長老們看了，真沒想到這銀鐲子竟然真的就是圖騰幫的瓔珞圖騰令。嫣兒，你真是我的福星呢！”
秦紫嫣歡喜地點頭，道：“所以，你要將我供起來才是。不然，到時我一個不高興，就將你的福氣全部收走。”
“要不要那麽殘忍？”慕容玖瞪大了眼睛看向秦紫嫣。
秦紫嫣用力點了點頭，道：“當然要。”
慕容玖寵溺一笑道：“那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將你當活菩薩供起來，絕不會讓你不高興的。”
“嗯嗯。”秦紫嫣幸福地點了點頭。
明明知道這種幸福感也很虛幻，但是這一刻，秦紫嫣還是想要伸手去抓住。身邊陡然間發生那麽多事，唯一跟自己處得親近的春菊又要離開了。秦紫嫣的心情，當真是十分低落又複雜。所以，此刻跟慕容玖的說笑，是她覺得最輕鬆的時候。
慕容玖也敏感地察覺到了秦紫嫣的心情，並不如她臉上的笑容那麽燦爛。因此，故意挑那些有趣的話題來說，逗得秦紫嫣笑聲不止。
快樂的時光總是很短暫的。
秦紫嫣起身，跟慕容玖告別道：“很高興能夠遇見你，我原本以為這個時候地洞裏應該是空無一人。”
“那你還來？就不怕地洞裏有蛇突然爬出來？”慕容玖嚇唬道，見秦紫嫣在聽到這句話後臉色都變了，忙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黑色的小布袋遞給秦紫嫣道：“這個你戴在身上吧，這是驅蛇藥。你放在身上，蛇聞道藥的氣味，就不會再向你靠近了。”
“當真？”秦紫嫣接過藥，十分高興地看了看，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口袋裏。
慕容玖點了點頭，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呀！走吧，時候不早了，你要是再不回去，等下宮女們就要將東宮鬧翻天了。趁著現在回去，估摸著還可以睡個兩更天。來，我送你吧。”
秦紫嫣剛想開口拒絕，說自己一個人回去就好。可慕容玖不由分說就往前走去，手裏拿著蠟燭，邊走邊道：“你小心點跟著，還有，以後不要一個人跑下來了。我一般都不會在這裏的，這幾天也是因為有點事。你一個人下來，萬一出了點什麽意外，可要怎麽辦才好。”
“我也是因為今天心情實在煩躁，睡不著所以才下來的。你放心好了，以後我不下來就是了。別那麽大驚小怪呀！”秦紫嫣可憐兮兮地道，但是掩著唇的衣袖卻出賣了她在偷笑的真相。
慕容玖搖了搖頭，一笑付之，不再說話。
他如何舍得說她什麽呀，看見她，他心裏高興都來不及。隻是擔心她，所以才免不了叮囑道。在她麵前，慕容玖不由感歎自己如今當真變老了，嘮嘮叨叨的，囉裏囉嗦，所有大叔的特征，他全都齊備了。
已經快要接近出口了，慕容玖站住腳步，看著秦紫嫣道：“我就送到這裏了，快回去吧。”
“嗯。”秦紫嫣越過慕容玖跟前，轉身往前走去。
“等等。”慕容玖突然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