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紫嫣何其無辜呀,母後怎忍心步步相逼,讓她無路可退?”慕容軒逼問道。

德容太後自嘲地笑了起來,道:“哀家膝下無子,這麽多年來,一直視你如己出。就連這天下,也原本是為你籌謀好的。你摸著良心說,哀家對你,是好,還是不好?”

“母後對兒臣,自然是極好的。”慕容軒沉聲道。

德容太後撫掌,笑道:“是的,哀家對你,是極好的。但這份好,在你心中原來如此單薄,還比不過一個尋常女子。你為了她,可以忤逆哀家的心意,甚至不惜放棄帝王之位。宮外的閑雲野鶴生活,你就真的心甘情願嗎?”

“那如果我不心甘情願,難道母後還能給我另外一種人生嗎?”慕容軒眉心微皺,看向德容太後道:“每個人的人生其實都是一早就注定好的,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母後您在宮裏待了這麽長時間,應該比誰都清楚。可是為什麽到最後,卻還是做出糊塗的事情來呢。”

“你覺得哀家做錯了?”德容太後反問道。

慕容軒點了點頭,道:“您從一開始,就錯了。”

“可哀家不這麽覺得,哀家覺得自己做的決定十分正確。慕容清也是皇子,他的身上也流著慕容家的血液,在你無心政事,太子突發癲疾的情況下,由他登基,是因時製宜再合適不過的決定了。說起來,你們都應該為天下蒼生而向如今的皇上道一聲謝。”說起慕容清,德容太後如今對他十分滿意。

且不說慕容清對她尚算恭敬,禮數十足,一概應用也都是未曾克扣過,就連前朝大小事宜他也都處理得細致妥當。對於慕容清,德容太後實在挑不出錯兒。

慕容軒目光與德容太後在半空中對接,語氣淡然而冰冷地道:“看來,母後您對當今皇上十分滿意。”

“是的。”德容太後毫不掩飾地道,激動的心情經過方才的對話終於冷靜下來,德容太後看著慕容軒的眼睛,沉聲問道:“軒兒,如果有朝一日母後作出與你所期望完全不符的事情,你會選擇與母後對抗去捍衛內心的追求嗎?”

“我會的。”慕容軒定定地道。

這三個字,雖然簡單,但是慕容軒卻說得有些艱難,隻覺得自己胸口像被壓了一塊大石頭。

“你可真是哀家的好兒子。”德容太後冷冷地笑了起來。

慕容軒強迫自己去忽略德容太後目中的淚意,硬著心腸道:“母後,現在回頭,還不算太遲,請您不要一錯再錯。”

“什麽是錯,什麽是對?難道說擁護慕容墨為皇上就是正確的嗎?清兒那麽努力,難道你們就都看不見嗎?”德容太後情緒有些失控地說道。

慕容軒起身,走到德容太後身後,伸出雙手替德容太後輕輕揉捏著雙肩,輕聲道:“母後,兒臣不明白,不管是立誰為皇上,您不都是太後嗎?”

“都是太後沒錯,但是地位卻大不一樣。軒兒,你就是太天真了,這宮裏的險惡你根本就沒有看通透。哀家跟慕容墨,那是有著宿怨的,倘若他登基為皇,自然是不會甘願吞下那口氣的。哀家跟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共存。”見慕容軒將語氣放緩,德容太後的表情不由也跟著緩和下來。畢竟不管怎麽樣,慕容軒都是她的心頭肉。

“那如果兒臣有辦法讓您跟他共存呢?”慕容軒抓住德容太後話語中的情非得已,欣喜地道。

德容太後卻愈發覺得慕容軒天真至極,這宮裏,誰不是戴著麵具生活的。共存,哪裏有說得那麽容易。即便答應下來,那也不過是臉麵上的文章罷了。手中若有了實權,想要讓一個人從這宮裏消失,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想到這,德容太後忍不住輕歎出聲,道:“軒兒,哀家曾經以為你不同於慕容墨,你是個敢愛敢恨的人。你還記得被你逼瘋的嘉常在嗎,那時的你,為了秦紫嫣怒發衝冠,做起事情來幹脆利落。可如今呢,如今的你,卻變得與慕容墨一般的優柔寡斷,一般的柔弱。”

“逼瘋嘉常在那樁事情,其實兒臣現在想起來,心中已經有些後悔。畢竟不管怎麽樣,那都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每個人都會犯錯,我不應該不給她任何機會就結束她的人生。”慕容軒埋下頭輕聲道。

“好,很好,很好啊!”德容太後冷笑了起來,她的聲音變得冷冽無比,道:“軒兒,如果你不辭勞苦趕回宮裏來,就隻是為了跟哀家說這些的話,那麽你已經可以回你的青州了。”

“母後……”

德容太後抬起手,製止道:“你想說的話,哀家已經聽得真切明白。退下吧。”

“菱月……”德容太後看向走進來的菱月,麵無表情地道:“我們去東宮吧。”

“母後,兒臣跟您一起去。兒臣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大哥了,心中十分想念。”慕容軒輕聲道。

德容太後麵色冰冷,道:“他現在神誌不清,誰都不認識,就連秦紫嫣都可以傷害,更何況你呢?”

“兒臣不怕,請母後恩準。”慕容軒祈求道。

德容太後一邊往外走去,一邊道:“你想做什麽,還需要哀家這個老婆子來恩準嗎?你什麽時候聽過哀家的話?”

“兒臣不孝,讓母後傷心了。”慕容軒低聲道。

德容太後冷哼了聲,甩了甩袖子徑直往外走去。菱月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大氣都不敢嗬出一口。

步攆在東宮門口停下,德容太後看了眼東宮的匾額,歎道:“這匾額上的字都像是掉漆了,趕明兒找人重新漆一遍吧。”

菱月不懂德容太後為何突然說起這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接嘴,隻得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德容太後也沒有繼續停留在這個話題上,抬腿進入東宮。東宮的宮女太監們自從青籬換過後,就沒有再換回來了。孫福親自迎上來,恭敬地道:“太後娘娘今天怎麽有空閑來東宮了,可真是讓東宮頓時蓬蓽生輝起來。”

“蓬蓽生輝這四個字哀家還真是不敢當,隻希望哀家過來還能討到一碗水喝,別被趕了出去,就心滿意足了。”德容太後探頭往慕容墨的房間看了眼,問道:“王爺現在情形如何?”

對慕容墨的封號暫時還沒有下來,但眼下慕容清已經登基為皇,再稱呼慕容墨為太子也不合適了。因此,雖然孫福不滿德容太後稱呼慕容墨為王爺,卻也無可奈何。當下依然恭恭敬敬地道:“王爺的病情尚未好轉,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已經放棄王爺了。”

“可是孫公公卻並沒有放棄他,孫公公可真是一名忠仆啊!”德容太後讚歎道。

孫福低聲道:“奴才隻是一個小小的奴才而已,縱然不放棄王爺,去也無力回天。”

“即便你並不是一個小小的奴才,你也無力回天。因為,這一切本來就是上天注定的。”德容太後略帶譏諷地說道。

秦紫嫣此時已經悠悠醒轉過來,到底是心中牽掛著慕容墨,縱然中了甜睡香,卻也依然睡得並不香甜。聽到房外有聲音,秦紫嫣偷偷將窗戶推開了些,待看見是德容太後,一顆心頓時被嚇得跳到了嗓子眼處。

趕緊將窗戶重新掩好,輕手輕腳地走到珠簾處,隔著珠簾,雖然看得並不真切,但克閻羅擰著的眉頭讓秦紫嫣知道一切都還在進行中。想到隨時都會推門進來的德容太後,秦紫嫣不由有些坐臥不安。她知道僅僅憑孫福,是絕對攔不住德容太後的。

越想心中越慌張,又不敢打擾慕容玖他們,秦紫嫣隻得又走到外室,將窗戶推開了些,繼續偷偷地瞅著,心裏一邊想著對策。突然,眼前一亮,一張熟悉的麵容躍入眼簾。是慕容軒,秦紫嫣隻覺得心裏都變得熱乎乎起來。

對別人,她或許會懷疑。但對慕容軒,她從來都是信任的。

此時,德容太後已經走到慕容墨的房門口,伸出手準備推開門。情勢緊急,再也容不得秦紫嫣多做他想,而看見慕容軒的秦紫嫣此時也鎮定下來,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調整好麵容,猛地將門拉開,一臉的失魂落魄走了出去,門也狀似無意地重新合上。

德容太後沒有想到秦紫嫣竟然已經回了宮來,一張臉都變了色,伸出手指著秦紫嫣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哀家怎麽不知道?”

“紫嫣參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金安。”秦紫嫣並不回答德容太後的問題,徑直行禮道。

“紫嫣……”慕容軒看見秦紫嫣,忙歡喜地快步走了過來,視線停留在她有些淤青的眼底,不禁心疼得問道:“你還好嗎?”

“紫嫣自然是極好的,不好的那個人,是你大哥。”

秦紫嫣語氣愈發悲戚,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她一雙美目定定地看著慕容軒,看得慕容軒心裏百般自責,心疼不已。當著德容太後的麵,也忘了顧忌,徑直道:“紫嫣,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不會再讓你吃苦,也不會讓大哥繼續這樣下去。”

“軒兒!”德容太後厲聲叫道。

這樣的慕容軒,她實在無法接受。她可以原諒慕容軒放棄皇位,但她無法接受眼下這個樣子的慕容軒。他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麽嗎,他這樣做,是在表明立場要與她對立嗎?

“來人,給哀家將秦紫嫣拿下。王爺病重,她不在身邊好好服侍,還膽敢私自出宮,將宮規置於何處了?你們眼裏,還有皇上嗎?還有哀家嗎?”德容太後怒斥道。

原本看見秦紫嫣,德容太後隻是覺得震驚罷了,沒有想到她那麽快就得到消息跑回來了。心裏還正揣摩著應該找個什麽樣的合適理由,讓秦紫嫣理所應當地從眾人眼中消失。但看見慕容軒對秦紫嫣的看重,她頓時就憤怒了。

她已經等不及了,她現在就要讓秦紫嫣付出代價!

她太過於心急,卻忘了慕容軒就在一旁,他如何會眼睜睜地看著秦紫嫣受傷害。

“慢著!你們誰敢動她試試!”慕容軒攔在衝過來準備拽秦紫嫣的人跟前,厲聲喝道。

德容太後看著慕容軒用那種仇恨的眼神看著自己,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置信,抬起手顫抖得指向慕容軒,道:“你還護著她?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護著她?”

“母後,不要傷害她。如果您心中還有兒臣,那麽就不要傷害她,求求您了。”慕容軒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德容太後,他並不想跟她翻臉,並不想跟她對立。

但是,德容太後卻將慕容軒的示弱看成了挑釁,冷聲道:“別求哀家,從你主動請纓封王出宮那刻起,你跟哀家就沒有關係了。哀家就當對你精心培育的那十幾年,全都不過是一場遊戲罷了。今天哀家是無論如何也要將她帶走的,你若是這麽舍不得她,那麽就跟她一起去吧!隻不過,軒兒,哀家奉勸你一句,不要將自己的一片真心交托給人去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