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您怎麽了？”綠袖忙放下手中的魚洗，快步走到榻前。

可是秦紫嫣卻很快就安靜下來，雙目依然緊緊地閉著，但額前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想來是剛才做了噩夢。綠袖忙擰了毛巾，替她重新擦過臉。擔心秦紫嫣再次做噩夢，便坐在一旁守了一會，直到呼吸聲穩定地響起，這才離開。

第二天早上，替秦紫嫣梳洗之時，綠袖幾次想問秦紫嫣昨晚做了什麽夢。可隱約間覺得那樣的夢不是什麽好兆頭，一大清早說出來，怕是會給秦紫嫣心頭添堵。便強忍著，將這份好奇心壓了下去。

“要不要用了早膳再過去？”綠袖輕聲問道。

秦紫嫣擺了擺手，道：“還是不必了，菱月姑姑昨夜就說了，皇後娘娘讓我們一大早便過去。晚了，皇後娘娘必然會不高興的。”

“可您身子一向不好，這樣餓著到時又犯病了怎麽辦？”綠袖眼睛在房內搜索著，看見擺在四仙桌上的藕粉，笑容頓時蔓延開來，開心地道：“太子妃您先等著，奴婢給您衝碗藕粉吧。雖然不是什麽能飽肚的東西，但壓壓餓總是可以的。”

秦紫嫣見綠袖一邊說著話，就已經一邊跑過去倒開水，便知道今天如果不吃點東西再走的話，綠袖必然是不會讓的。當然隻得道：“綠袖，泡兩碗，我們一起吃罷。”

主仆二人吃過藕粉，門口已經有了一頂軟轎在等著。綠袖正要扶秦紫嫣上轎，秦紫嫣突然想起慕容墨曾經說過的話……

“往後，不管你去哪裏，都統統得問過我才能去。”……

也不知是中了邪還是怎般，秦紫嫣居然回頭衝竹心道：“我要去見皇後娘娘，倘若太子問起，你便如實告知。”

坐在轎子裏，秦紫嫣想起自己方才的舉動，嘴角不由掛了一絲淺淡的笑意。何時起，他的話語，自己竟然會記得這般深刻了？

站在坤寧宮門口，秦紫嫣隻覺得這道門猶如一座高山，隨時都有可能傾倒下來壓住自己。綠袖在旁催了兩次，秦紫嫣才邁步進了坤寧宮。守門的丫鬟早已認識了這位太子妃，行禮過後便帶著秦紫嫣走到皇後房間門口，複又行禮退下。

秦紫嫣恭聲道：“紫嫣來給皇後娘娘請安了。”

門應聲而開，菱月帶笑的臉躍入秦紫嫣的眼中，“太子妃來得真早，皇後娘娘正在用早膳呢。來，裏邊請。”

“紫嫣見過菱月姑姑。”

“綠袖見過菱月姑姑。”

兩人異口同聲地行禮道。

菱玥忙雙手扶起秦紫嫣，笑道：“太子妃您可折殺奴婢了，往後可別再給奴婢行禮了。”

“您是皇後娘娘身邊的老人了，紫嫣都要尊您一聲姑姑。這給姑姑行禮，自是應當的，哪有什麽折殺一說。”秦紫嫣淡淡地笑道。

待進了內室，看見皇後娘娘正坐在雕花靠背椅上，麵前擺了個小圓桌，上麵隻有三五個碟，裝的是貴妃香糕、核桃仁酥、老壽星饅頭、蔥花卷兒並一瓦罐粥。

“紫嫣見過皇後娘娘。”秦紫嫣看著這一桌早點，心裏十分驚訝。如今國庫並非虛空，何以一國之母的皇後娘娘，生活居然如此簡樸。

仿佛是看穿了秦紫嫣心中的疑惑，皇後輕笑道：“很多年前，本宮就下過吃素的念頭。隻可惜身子不爭氣，若是餐餐食素的話，怕是捱不了幾個月。這才改成了每天早晨吃素，也算是了了本宮在佛前許下的心願。來人，給太子妃看座。”

待秦紫嫣落座，皇後的目光如水般輕柔掃過秦紫嫣，含笑道：“你這孩子，實在討人喜歡得很。本宮昨天讓菱月給你傳話，邀你來一趟。沒想到，你竟來得這麽早。看來，是把本宮放在心上的。菱月，你讓人再多添雙碗筷。還有，去禦廚看看有什麽好吃的，各揀幾色過來。”

秦紫嫣忙起身拒絕道：“皇後娘娘不用麻煩了，紫嫣剛才在府裏已經用過膳了。”

皇後握住秦紫嫣的手，示意她坐下，笑道：“你一大早就過來，怎麽可能用了膳。本宮既然讓人給你添碗筷，你便受了本宮這番心意便是。”

“那紫嫣多謝皇後娘娘美意了。”

“聽說三皇子昨天過太子府了，可都有些什麽新奇的節目嗎？”皇後戴著鏨花玳瑁護甲，曲起手指小心翼翼地將一塊貴妃香糕送進嘴裏。

秦紫嫣笑道：“新奇的節目倒沒有，但是三皇子卻醉倒在太子精心布置的宴席下。”

“三皇子這孩子呀，什麽都好，就是貪杯了點。”皇後輕歎道。

秦紫嫣忙接口笑道：“橫豎是在自家兄弟宮裏，貪杯也不礙事，喝醉了自然會有人穩妥地照顧著。這就是有兄弟的好處。”

皇後喝粥的手頓了頓，精光乍現的雙眼從秦紫嫣臉上瞟過，沉吟道：“如此說來，太子妃倒是對太子讚譽頗高了？”

“紫嫣隻聽說過一句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今紫嫣已經嫁作太子妃，那麽無論太子是好還是不好，身為太子妃都不便出言評判。”秦紫嫣不卑不亢地道。

“好一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這樣的心思，若是有人懂得珍惜，倒也是一段佳話。怕隻怕呐，拙眼難識明珠，生生碎了伊人的夢。”皇後輕歎道。

秦紫嫣低著頭不做聲，她知道自己麵對的不是一般的人，而是權傾後宮掌握所有人生殺大權的皇後。若是自己一意孤行，言語激怒了她，到時被安個以下犯上的罪名，怕是就無法脫身了。

“娘娘，您要的碗筷拿過來了。”菱月接過碗筷擺到秦紫嫣跟前。

皇後這時一小碗粥已經喝得差不多了，瞥了眼剛擺放的碗筷，突然抬頭道：“誰讓你們擺這種花色的碗？”

那個去拿碗的丫鬟忙跪下，顫著聲道：“回皇後娘娘，那裏麵都是清一色的碗。”

“閉嘴，做錯了事居然還敢狡辯，來人給我帶下去重打二十板子。”皇後娘娘聲色俱厲，指著秦紫嫣跟前的碗朝眾人道：“大家知道本宮為什麽要罰襲月嗎，你們仔細看看這碗邊的花色。”

秦紫嫣放眼看過去，那碗的確是宮中常見的碗，釉瓷上的花色是一隻站在枝頭的小鳥。光是看著花色，斷然是挑不出錯的。不過……那鳥，倒是與麻雀有幾分相像。

想到這，秦紫嫣不禁有些失笑。這碗上的花色，也不是今天才出來的。皇後娘娘發怒，自然也跟這個花色本身掛不上鉤。想來是在指桑罵槐，說她不過是爬上枝頭的麻雀而已，在她跟前，還掀不起什麽大浪。

秦紫嫣既然瞧出了皇後娘娘的意思，自然不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情，當下忙道：“皇後娘娘請息怒，您是後宮之主母儀天下，又何必跟一隻小麻雀兒計較呢。”說罷，笑意盈盈地捧起碗，道：“既然這碗讓皇後娘娘心裏不快了，還請姑姑拿下去。”

“還是紫嫣懂本宮的心意。”皇後娘娘抬眼看向秦紫嫣，目光柔和，可是在秦紫嫣看來，卻總覺得是暗藏刀劍。皇後輕輕笑道：“太子妃不必太過在意這些，其實是否是麻雀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後能不能變成鳳凰。”

皇後這番話，無疑是在向眾人挑明了，方才的事情就是因為秦紫嫣所引起的。那些個麻雀，也跟秦紫嫣拖不了幹係。好在，皇後娘娘素來做事極有手腕，宮裏的人也都服帖聽話。因此，雖然聽出了皇後話中的意思，卻也無一人敢隨意發出笑聲。

綠袖見皇後出言嘲諷太子妃，張了張嘴，正準備替太子妃叫屈。可是掃了一眼皇後娘娘冷冽的麵容，還是閉上了嘴巴。

秦紫嫣在皇後的諷喻下，臉有些漲紅，卻依然心平氣和地道：“娘娘所言極是，紫嫣受教了。”

“行了，本宮吃飽了，看太子妃的樣子倒也是真的不餓。這些個東西，還是撤下去吧。”皇後吩咐道。

一直捧著青鹽站在皇後身邊的芳林忙上前一步，用棉簽蘸了一點喂到皇後嘴裏，青蓮則立刻奉上茶盞。等皇後含了茶，用絹帕掩了口，吐在早已備好的漱盂中。剛才圍著的一大堆宮女，才算是撤了，隻留下菱月。

菱月走到皇後身後，替皇後輕輕捏著肩膀，輕聲問道：“聽說今兒個禦廚裏的木瓜紅棗羹熬得不錯，娘娘要不要再來一碗？”

皇後笑著搖了搖頭，道：“本宮如今不比從前年輕時候了，這些個甜食早已不敢多貪了。不過太子妃若是想吃的話，倒是可以去盛碗過來。”

秦紫嫣忙笑道：“娘娘不必為我勞煩了，我不餓。”說罷，起身走到皇後娘娘身後，輕聲道：“前幾天，我剛學會了揉捏之術，不如我給皇後娘娘也捏兩下？”

菱月往一邊退了退，將位置讓給秦紫嫣，笑道：“太子妃果然孝心仁厚，剛學了點手藝，便急著來娘娘跟前獻巧了。”

秦紫嫣抿了抿嘴笑道：“娘娘喜歡便好。”說話間，手也沒偷懶，輕而有力地替皇後按捏著。

那一雙巧手兒，每過一處，便無不舒暢，竟仿佛是經脈都被打通了般。

皇後臉上總算是有了點暖意，睜開眼喃喃歎道：“本宮的確十分中意太子妃，這人長得好便罷了，畢竟宮中從來都不缺漂亮的女人。難得可貴的是，言行舉止都很和本宮的意啊！隻可惜各人有各誌，本宮勸也勸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朝花夕拾的悲劇，又一次上演。”

秦紫嫣笑道：“娘娘不必遺憾，因為紫嫣如今所走的路，也是遵循娘娘的意願走來的。不管紫嫣以後會如何，花開幾時，能否結果，娘娘永遠都是紫嫣放在心裏的人。”

皇後聽了，微歎口氣，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一旁的菱月輕笑出聲道：“娘娘，這早膳都用過了，今兒個的晨昏定省您也給免了。既然如此，為何不跟太子妃出去走走呢。”

皇後點了點頭，菱月便與秦紫嫣各扶一邊，往禦花園的方向走去。

“宮外的人總覺得皇宮富麗堂皇無比寬廣，可也隻有我們住在這宮裏的人才知道。其實皇宮也並沒有多大，撇去各妃子及皇子等等的住處，餘下的能讓人四處走動，也就不過是禦花園跟清涼台了。”皇後的語氣裏透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就仿佛是這深宮已經將她最後一絲朝氣都消磨光了般。

秦紫嫣看著她眼角的魚尾紋，那是屬於時光的印記，即便用了再多的水粉覆蓋，也終究是覆蓋不住的。況且，容顏可以憑借外物來修飾。那內心的蒼老呢，又該憑借什麽來美化呢？

這一刻的皇後，在秦紫嫣眼裏，是可悲又可歎的。

將最美好的年華都葬送在了這宮中，到頭來，卻還是踽踽一人。抬頭望天，越望越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