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墨醒來的時候,懷裏的人兒早已沒了蹤影。心底一空,忙坐起身張望著。但見窗戶半開,清晨的陽光灑滿一地,點點光斑搖曳著,仿佛是湖麵被風吹得皺起的漣漪。
“你醒了。”一道甜美的聲音由遠及近。
珠簾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隨後,秦紫嫣曼妙的身姿映入慕容墨的眼簾。
“來,早起先喝杯水吧。”秦紫嫣雙手捧著一個托盤,淡淡地笑道。因為昨夜的瘋狂,此刻笑容裏都帶著股小女人的嬌羞。
慕容墨呆呆地看了她一會,雙手接過茶盞,笑著反問道:“沒洗漱,也可以喝水嗎?”
秦紫嫣心裏有鬼,因此也不多說,隻是看著他笑。可是當慕容墨果真端起杯子湊到嘴邊,秦紫嫣的心卻驟然收緊。萬一皇後娘娘騙了自己怎麽辦,萬一那藥不僅僅隻是蒙汗藥怎麽辦?
思緒還未理清,身體卻已經開始了行動。
秦紫嫣猛地上前,一把將慕容墨手中的茶盞掃到地上,隨著砰地一聲響,茶盞碎成一地殘渣。
慕容墨抬頭錯愕地看向秦紫嫣,心念電轉,有些不可置信地道:“這茶,莫非有什麽不對?”
“是的,這茶被下了藥。”秦紫嫣快速地接口道。
“那你怎麽知道的?”慕容墨問道。
秦紫嫣掃了眼慕容墨,不知他是真傻還是在裝傻,但是她既然敢做自然也沒有什麽不敢當的,把心一橫,鎮定地說道:“因為這藥,便是我下的。”
“你想我死嗎?”慕容墨沒什麽表情,語氣也是淡淡的。
秦紫嫣根本就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麽,雪白的貝齒微微咬了咬下唇,遲疑道:“我如果說我不想你死,你會信我嗎?”
秦紫嫣雙目牢牢地盯著他,不肯放過他一絲細微的表情。她想知道,他對自己到底有幾分信任。
“傻瓜。”慕容墨迎上秦紫嫣的視線,朝她微微一笑,一手將她拽入懷中,柔聲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想我死了,否則的話,你就該由著我把這盞茶喝下去。這樣的話,你也算是解脫了。”
“你這是什麽話,什麽叫我也算是解脫了?”秦紫嫣見他非但不生氣,還將自己抱在懷裏,心裏很感動。可是拉不下臉,於是故意拿慕容墨最後一句話做文章,板著臉道。
慕容墨輕笑,偷偷親了親她耷拉的嘴角,像哄小孩子般哄著她,“你知道我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的,我的心裏隻有你。所以,不管你做了什麽,我都能原諒你並且理解你。”
“你不問我為什麽要給你下藥嗎,你不怕我剛才不阻止你嗎?為什麽那麽傻?”秦紫嫣感覺自己的眼睛又酸又脹,才一低頭,眼淚就掉了下來。不想被慕容墨看見自己如今這副脆弱的樣子,秦紫嫣忙抬起手用衣袖擦去。
秦紫嫣的舉動,落在慕容墨的眼裏,讓慕容墨覺得心口一陣微疼,他不喜歡她這樣堅強。拉開她遮住臉的手,慕容墨用自己的衣袖輕輕地為秦紫嫣拭去臉上的淚,看著她定定地道:“如果你不想說的話,那麽我也不會強迫你回答。我隻想讓你知道,我相信你,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你不會傷害我的。而這,便足夠了。”
秦紫嫣的眼淚掉得更多,她已經習慣了堅強,習慣了躲在暗處悄悄舔舐淚水。突然間,冒出個人來,借他的肩膀給她靠,會用自己的衣袖幫她擦眼淚,在她的耳邊輕聲低喚她的名字。這一切,都讓秦紫嫣感動得無以複加。從前夢寐以求的一切,如今都成了真。還有什麽,會比這個更讓人覺得幸福的呢?
秦紫嫣眼中淚花點點,嘴角卻已經彎成了一個微笑的弧度,靠在慕容墨的胸口,低聲問道:“你跟皇後娘娘的關係如何?”
慕容墨的身體陡然變得有些僵硬,怔了怔,反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你先告訴我。”秦紫嫣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她不能再聽從皇後娘娘的旨意,幫著她對付慕容墨了。她一定要弄明白皇後娘娘為何如此處心積慮想要扳倒慕容墨,然後從中斡旋,緩和兩人的關係。畢竟皇後為一宮之首,倘若執意與慕容墨為難,那麽慕容墨將會寸步難行。
麵對秦紫嫣的固執,慕容墨輕歎口氣,眼中因為記憶的浮起而氤氳開來。
“我生身母妃曾經是父皇心中最愛的女人,雖然她沒有顯赫的家世,但父皇依然排除眾議,立了她為皇貴妃。恩寵加身,延綿不斷。那時,皇後就極其嫉妒我母妃,用了各種手段陷害栽贓嫁禍她,但父皇始終對她深信不疑,即便所有證據都指向她,也用皇者強硬的手腕保她無虞。一時之間,風光至極,所有的妃子都嫉恨交加。”
“那年,母妃懷上了我。父皇喜形於色,當即就許諾,若是男孩,則即刻立為太子。膝下一直無所出的皇後,自然再也容不下我跟母妃了。挺著大肚子,在宮中行走的她,成了皇後眼中欲拔為快的眼中釘。”
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不堪的回憶,隻不過那些回憶往往都被埋藏在內心最深處,輕易不讓人觸摸。
慕容墨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想起這些事情了,不是他真的忘了,而是那記憶連著刻骨的恨,他不敢輕易想起。皇宮是何等地方,若是由著那些思緒在臉上蔓延的話,他恐怕早就成為皇宮鬥爭下的一堆白骨了。隻是,今日秦紫嫣問起,慕容墨不忍心拒絕她,這才整理了下已經斑駁的記憶,把它當做一個尋常的故事講給秦紫嫣聽。
“那最後呢,你母妃還是被害了,對嗎?”秦紫嫣心痛地看著慕容墨,他緊擰的眉頭都快成一條直線了,臉部線條剛毅如劍。這樣頂天立地的男人,心中竟然也藏著這樣不為人知的痛苦往事。秦紫嫣不由慶幸起自己剛才的舉動,幸虧在最後一刻,她出手打掉了那盞茶。
否則的話,秦紫嫣相信,即便慕容墨不恨她,她也會恨自己。
“是的,雖然公開的解釋是不小心掉到湖裏淹死的。但我相信事情絕不會這麽簡單,一定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而那個人,必定是她沒錯。因為後宮之中,她是最恨我母妃的。也算是蒼天有眼,她流了幾回產後,便再無任何懷孕跡象。”慕容墨一口氣說完,眼中已經有了微微的濕潤。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的。”秦紫嫣伸手緊緊地抱住慕容墨,在他耳邊輕聲道歉。這些秘密,被挖掘出來,他的心一定很痛很痛吧,他身上背負著殺母之仇,卻還要每天都若無其事。
慕容墨抑製著流淚的衝動,苦笑道:“傻瓜,這些事即便你不問,它也是存在的,不可抹滅的。”
“可至少它被掩藏在記憶深處,我若不觸碰,你便不會疼。”
慕容墨淺笑,“有時,能夠感覺到疼痛也是一件好事。至少,這證明我還活著。活著,便是好的。就像現在這樣,我還能把你抱在懷裏,感覺到你的心跳。”
“太子……”慕容墨語氣中強顏歡笑的悲傷,讓秦紫嫣不知道如何勸解才是好。心裏懊惱得不行,早知道背後的故事如此慘烈,她絕不會輕易將疑惑表達出來。
“紫嫣,這藥是皇後娘娘給你的,對嗎?”慕容墨伸手握住秦紫嫣的手,神情落寞。
這樣的慕容墨,是不同於秦紫嫣以往所認識的慕容墨。
他脆弱得就像一隻蝴蝶,仿佛隨時都會消失般。一切的弱點,都統統暴露在眼前。可這樣的他,非但沒有讓秦紫嫣看低,反而情不自禁地越發想要去珍惜。
“是的,這藥的確是皇後娘娘給我的。但是,她說這隻是會讓你昏迷的藥,絕不會傷害到你的。否則的話,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她的。”秦紫嫣看著慕容墨的眼睛,問道:“你跟皇後娘娘之間,既然有那麽深的糾葛恩怨,為什麽卻還任由我跟皇後頻繁來往呢?”
“那是因為我知道她不會傷害你的,你是父皇選中的太子妃,她不敢也沒必要加害於你。而且,她一直都以為我母妃的事情,我什麽都不知情。否則的話,依她的性子,若是知道我心中埋藏有這麽深的恨意,是用盡一切手段也要讓我從這個世界消失的。”
“對不起,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活得這麽累。”秦紫嫣把頭埋進慕容墨的胸口,低低地道。
慕容墨輕歎口氣,笑道:“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每個人都活得累。隻不過,大家所采取的應對方式不一樣而已。你的心,又何嚐不累呢?但,又幾時見過你去跟別人訴苦叫累呢?很多事情,自己明白就好。”
“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會站在你身後支持你,永遠都不會背叛你。”秦紫嫣直起身,看著慕容墨的眼睛,真摯地道。
“我也是。”慕容墨欣慰地笑了,經曆了這麽多紛擾,他跟她總算是毫無芥蒂了。
“呀,你怎麽還不去上朝?”秦紫嫣突然用力推開慕容墨,焦急地道。方才隻顧著跟慕容墨說話,居然忘記這等重要的事情了。皇後娘娘讓自己給慕容墨下藥,為的就是阻攔他去上朝。如今自己卻還纏著慕容墨給自己講故事,耽誤了上朝,這可怎麽辦是好?
見秦紫嫣焦急的模樣,慕容墨不但沒有半分著急之色,反而還笑著躺倒下去。
秦紫嫣伸手去拉他,卻被他猛地拽倒在身上,急得秦紫嫣忙伸手捂住他無限接近自己的嘴,一字一句地道:“快起床,再晚就趕不上早朝了。”
慕容墨一直笑吟吟地看著秦紫嫣,直到秦紫嫣移開雙眼,這才慢條斯理地起身穿衣服。
秦紫嫣見他穿戴整齊,便起身走到門口,吩咐綠袖進來服侍洗漱。
綠袖朝秦紫嫣身後偷偷望了眼,知道太子在房裏麵,笑得臉都快變成了一朵**兒,忙答了聲好便火速去準備了。
洗漱一切妥當後,秦紫嫣望著已經刺眼的陽光,不由哀歎起來。
慕容墨卻隻是笑看著她,半分著急的樣子都沒有。
“你幾時性子變得這麽淡定了,今天上朝可是會有重要的事情要說,你知道嗎?”秦紫嫣見從頭到尾,都隻有自己一個人在那裏幹著急,不由懷疑慕容墨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有什麽事情。或許,他連今天要上朝都不知道也說不定。
慕容墨似乎很享受被秦紫嫣著急,淡淡地道:“能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秦紫嫣一聽這話急了,叫道:“當然是重要的事情了,否則的話,別人也就沒必要讓我給你下藥,不讓你去早朝了。”
“你也說了,別人給了你藥,為的就是今天在朝堂上我絕對不會出現。既然如此的話,那麽我又何必去露那個臉呢。橫豎不過是些出風頭邀功的事,即便我不去,也自有合適的人選將事情辦得穩妥,不是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但是……”
“哪有那麽多但是,你聽我的準沒錯。今天的事情,對我來說,並無多大意義。我這個太子的位置,也不是那麽輕易便能讓人扳倒的,你不要替我擔心。倒是你自己,你可知道,你既然接了皇後的藥,就表明你已經答應了為她辦事。假如,我還準時出現在朝堂之上,你覺得皇後會放過你嗎?往後的深宮中,怕是你也要舉步維艱了。”
“我不怕,我……”
秦紫嫣還想說什麽,慕容墨卻已經緊緊地把她抱入了懷中,嗅著她發髻的清香,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鄭重地道:“你不怕,但是我怕。我已經失去了母妃,不想再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