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墨沒有直麵回答，甚至可以說，是根本就沒有回答。

可淩香卻歡喜不已，忙不迭地點頭，笑容像花朵一樣層層綻放開來，道：“香兒一直都想著跟太子下迷宮棋的，隻是看太子最近很疲乏，這才不敢提出來。”

慕容墨目光從她臉上掃過，雖然嘴角帶著笑意，但還是能從她眼中看得出方才所受的煎熬。

想必，方才問的那些話，亦是耗盡她的勇氣在等待答案吧。

自己對她，是不是太苛刻了些。想到這，慕容墨的語氣不由變得緩和下來，任由她牽著自己的手，笑道：“以後要是想下迷宮棋，可以跟我說的。我若是有空，自然會陪你下。若是沒空，我讓那些奴才們個個都去學。到時，隻要你想玩，隨便抓個人都能陪你下。隻不過，我要吩咐下讓他們都不可以學得太精通。否則的話，到時你輸了，豈不是要成天來找我哭鼻子了。”

淩香甜甜一笑，柔聲道：“香兒不喜歡跟他們下，香兒隻喜歡跟太子下。”

慕容墨看著淩香一雙濃密的長睫毛忽閃忽閃的，臉上紅霞騰飛，眼前似乎又出現了秦紫嫣的臉，像白蓮花般潔淨純真的麵龐。呼吸猛地一滯，牽扯著心口都有些疼。淩香一直都密切關注著慕容墨的一舉一動，此番見他眉心忽然皺起，便知道他必然是想到了傷心事。

隻不過，這傷心事不是她罷了。

淩香心底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若是自己為他生下一個孩子，他是否就會對自己有所不同呢？這個想法猶如魔念般，一旦滋生，便無法控製地蔓延全身。淩香輕輕搖了搖慕容墨的手，抬首，便脫口而出道：“太子，我給您生個孩子好嗎？”

慕容墨全身劇震，猛然甩開淩香的手，臉上的笑意在瞬間斂去，冷冷地道：“香兒，我希望你能夠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立場，不要恃寵而驕，說出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假如你執意執迷不悟，再三地惹怒我，那麽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化為齋粉！”

慕容墨麵容繃得很緊，精致的五官猶如一柄渾然天成的劍，毫不留情地刺進了淩香心口。

“對不起，對不起……”淩香眼中晶瑩一片，卻還是拚命扯出笑容。從在他身邊那天開始，她便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看上的是自己的乖巧聽話。如若哪天她失去了這樣的品質，那麽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拋棄她。毫不猶豫。

她也不知道一向極為懂得控製情緒的自己，為何會在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太子。明明知道這些話，都是太子的禁忌。

“好了，走吧。”慕容墨的聲音淡淡的，沒有多少情緒，就仿佛兩人之間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般。

兩人回到書房，蘭兒立即貼心地擺好棋盤，又泡了一壺玫瑰花茶，然後福了福身退了出去。身為淩香的貼身丫鬟，她總能在第一時間判斷出主子的需求，然後妥善地完成。

淩香其實並不喜歡下迷宮棋，這隻不過是她黏著他的一個理由而已。

如果不能把一個人的心完整地留住，那麽留下他的人也是好的。

前院裏。

“太子妃……”綠袖眼睜睜地看著淩香把太子從秦紫嫣手中搶走，心如刀割。她不明白。

不明白何以太子妃身份尊貴，卻在麵對淩香一個無名無份的女人時，而處處忍讓；

不明白何以心裏深愛著太子，卻在麵對太子時不懂得如何敞開心扉，而緘默不言；

不明白何以一身媚術驚天下，卻在麵對自己心愛的人時不懂得承歡，而百般推拒；

她的太子妃嗬，當真是一個謎。

讓她無論用多麽複雜的心思去解讀，無論怎樣的換位思考，無論如何，也終究是不能理解。

“綠袖，你等下回去替我收拾幾件衣裳。明天，我要陪太子出宮。”秦紫嫣搭著綠袖伸過來的手，步子邁得極慢。

“出宮？”綠袖有些喜出望外，但隨即又耷拉下嘴角，擔憂道：“太子妃，您是不是覺得在宮裏太悶了，想出去散散心啊！可是，您現在的身體還沒好，應該多多靜養才是。這出宮，我們還是留待您好了再出吧。”

秦紫嫣微微笑了起來，道：“依著你的意思，莫非是我身體一直不好，你便一直都不出宮嗎？”

“那當然，太子妃在哪裏，奴婢就在哪裏。奴婢這條命都是太子妃的，今生今世，注定了是要跟太子妃綁在一起的。”綠袖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可是話音才落，便又懊惱地抬起手打了一下自己的頭，罵道：“哎呦，瞧瞧奴婢這腦子。太子妃您吉人自有天相，怎麽可能會一直都身體不好呢。您可是還要長命百歲呢！”

秦紫嫣被她逗得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她身邊的這個丫鬟，可真是古靈機怪地讓她無法招架。什麽時候，她也能如她一般，可以這麽肆無忌憚地笑得這麽天真呢？

“太子妃，再過二十多天就是您回家省親的日子了。”綠袖扳著手指頭，數了數，然後看著秦紫嫣的眼睛鄭重地道。

秦紫嫣卻隻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道：“三個月這麽快便要過去了嗎？”

“是呀，每一天每個時辰甚至每一秒，但凡是正在度過的，都覺得是漫長的。但是，一旦時間累計沉澱下來，便會覺得短暫。就仿佛一年哪怕十年，都不過是雁過無聲風過無痕，快得叫人什麽都不清，什麽都握不住，什麽都留不下。”在東宮的這兩個多月以來，綠袖陪著秦紫嫣一起經曆了諸多風風雨雨。此刻說起時光，心頭頓時感慨良多。

“太子妃，二十多天後，您會回相府嗎？”綠袖怯生生地問道，她沒有忘記自己上次回府時，夫人是如何咒罵太子妃的。

秦紫嫣抬眸望著遠方，四月的天，東宮栽種的花木差不多都開始熱鬧起來了。一樹又一樹，花色各異，互相爭妍鬥豔著。五彩翩翩的蝴蝶，在花木之間穿梭者，輕靈的身影讓人移不開眼。

不管這個世界的人，是多麽不堪，多麽地勾心鬥角，戴了多少張麵具。這美麗的植物，卻始終保持著它們的本質，靜默芬芳。

做人，又為何不能向植物學習，褪下那些浮誇與怨恨，而用一顆赤子之心去對待呢？

秦紫嫣合上眼，聽著自己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飄回來的聲音響起，“你先去籌備明天的青州之行，至於省親一事，等過段時間再說。”

她終究是沒有那麽善良，沒法輕易便原諒過去所受的屈辱。

回到房裏，秦紫嫣在綠袖擔憂的目光下，再度躺在了榻上。盡管她自己也知道，如今腿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行走亦不算難事。然，卻始終還是更願意躺在這榻上。不願意出去，不想看見外麵的人。

如果逃避便能獲得快樂，那麽秦紫嫣寧願做一隻蝸牛，縮在自己的殼裏，用這樣一種狹隘可恥的方式保護著自己。

綠袖從廚房端了綠豆湯回來時，秦紫嫣已經睡著了。綠袖將窗戶關好，又走過去替秦紫嫣將被角仔細地掖好。看著秦紫嫣依然泛著病態的蒼白，臉上的笑容也不由地斂去。輕歎口氣，心裏暗道，不知何時太子妃才能真正地幸福。陪在她身邊三年了，這三年裏，她所看到的秦紫嫣一直都是那麽堅強與倔強。受傷了，也隻是一個人默默地忍受。

這樣的她，該有多累呀！

房外，響起春菊的聲音，“綠袖，你出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