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霧很大。
很大。
慕容墨張開雙手試圖撥開這層層迷霧,可顯然是惘然的,霧已經越來越深。突然,不遠處的前方突然出現一個紅色的點,隨著他不斷的接近,那個紅色的點漸漸地變成了一個紅色的身影。
從嬌小玲瓏的身段可以看出來,那個紅色的身影是一個女子。
慕容墨一直拚命地追逐,可是不管他跑得多麽快,那個女子卻始終與他隔著一段距離。不遠不近,足夠望見,卻終究無法觸摸半分。
終於……在慕容墨體力透支,大口喘著粗氣,再也跑不動的時候,那個紅色身影的女子終於停了下來。
“我說了,讓你不要再跟著我!”紅衣女子沒有回頭,冷漠的聲音隨著風飄到他耳裏。
他的心,一陣驟然緊縮。他伸出手,想要開口問她是誰,可是喉嚨卻仿佛被什麽東西卡住了般,一個字都發不出。甚至,就連他的手腳也全然動不了。
恍惚間,聽到紅衣女子在冷笑,她似乎還微微側了側臉。慕容墨集中精神,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可是入目的卻是……
“大哥,你醒了?”慕容軒見慕容墨睜開眼睛,歡喜地叫道。
慕容墨轉動了一下眼珠,看著床榻下麵跪著一字排開的郎中,心裏頓時有些明白過來,原來自己是被夢魘困住了。掙紮著要坐起來,手臂上的疼痛讓他眉頭輕擰了下,慕容軒急忙扶著他起來。
“紫嫣呢?”慕容墨一把抓住慕容軒的手,大聲問道。
“大哥你冷靜。”慕容軒眼中劃過一絲悲傷,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點地敘述道:“幸好你被孫福發現了,及時將你帶回來醫治,否則的話,這條手臂怕是都要廢了。”
說到這裏,慕容軒的聲音變得激動起來,“也不知是誰這麽心狠手辣,在匕首上淬了劇毒。看來,這絕不是一起單純的刺殺,而是早有預謀。我一定要揪出那個幕後凶手,讓他飽受世間最殘酷的刑罰,生不如死!”
“紫嫣呢?”慕容墨不理會慕容軒的話,依然執意問道。
慕容軒目光躲閃,隻是安慰道:“大哥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郎中說……”
“我問你紫嫣呢!紫嫣呢!”慕容墨雙手猛地抓住慕容軒的雙肩,用力地搖晃,目眥盡裂地吼道。他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是,他多麽希望他的預感是錯誤的。他抬起血紅的雙眼,帶著祈求,顫抖著笑道:“三弟,你告訴我,她沒事的,對嗎?”
“大哥……”慕容軒的眼淚掉了下來,他知道再瞞也是瞞不住了,抬頭看著慕容墨的眼睛,哽咽道:“那把匕首插得很深,沒入把柄處。紫嫣她……她……”說道這裏,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不說,那你說,你給我說!”慕容墨一把推開慕容軒,微微搖晃著站起身來,赤腳奔向孫福,惡狠狠地瞪著他,“他不說,你給我說!”
“太子……”孫福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用力地磕頭,邊磕邊哭道:“太子妃現在就躺在您隔壁的房間,郎中說……”
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完,慕容墨整個人就已經像一陣旋風般衝出了門。
紫嫣,你絕對不可以出事!
紫嫣,你為什麽要這麽傻啊,那個蒙麵人很明顯就是衝著我來的,你為什麽要那樣奮不顧身為我擋那一刀?
紫嫣,紫嫣……如果你有事,你讓我怎麽辦?
慕容墨一把推開門,尚未複原的身體,讓他驟然使力而導致腳下踉蹌,他也顧不得穩住身形,便徑直跑到床榻邊。他的紫嫣,那個就在昨日還笑靨如花的紫嫣,那個陪他點花燈的紫嫣,那個說要永遠在一起的紫嫣……此刻卻緊閉著眼躺在榻上,唇色烏青發黑,臉色蒼白得仿佛是一張紙……慕容墨想到她本來就是大病初愈,心口頓時一陣鈍痛……
都怪他,都怪他!要不是他執意要帶她共同前往,要不是他為解決鼠疫一事而沾沾自喜,又豈會放鬆警戒而讓壞人有可乘之機,又豈會傷了她呢?
“嫣兒……”輕輕拿起秦紫嫣冰涼的手,放到嘴邊吻了下,慕容墨努力將淚意憋進心裏,微笑道:“嫣兒,墨來看你了,你高興嗎?如果你高興的話,那麽你就睜開眼睛讓我看看你,我是墨,你的墨啊!嫣兒,你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嗎,我們不玩了好不好,我輸了我認輸……你睜開眼,看看我,好嗎?好嗎……”
沒有人回答,周遭安靜地連一陣風的拂動都能聽得見。
慕容軒慢慢地走到慕容墨身後,目光裏帶著無窮無盡的哀傷,他能理解慕容墨此刻的心情。慕容墨此刻心裏的痛苦與煎熬,於他來說,又何嚐不是呢?
“大哥……”除了這樣一聲稱呼,他不知道自己還該找出怎樣的說辭來安慰。因為,再華麗再完美的說辭,也無法抹去他心中的疼痛。連自己都無法安慰的說辭,說給慕容墨聽,又有什麽用呢。
“嫣兒,我帶你去找天底下最好的名醫,我絕不會讓你有事的!”慕容墨伸出手,想要將秦紫嫣抱起來,他要帶她走。他知道房間裏的這一堆郎中肯定是拿這毒沒轍的,他不能放任著秦紫嫣就這樣躺著。如果她不再醒過來,他會恨自己一輩子!
可是手臂上的毒還未完全清退,軟綿綿的,根本就沒有力量。慕容墨嚐試了幾次,也抱不動秦紫嫣。
“大哥,你傷得也不輕。這毒十分霸道,我們把青州所有郎中都找了來,守了你們一夜,才總算是為你們將毒暫時控製住了。大哥您是習武之人,體力本來就要勝過紫嫣,再加上傷也不及紫嫣重,所以才會這麽快便蘇醒過來。至於紫嫣,她可能要再等一會才會蘇醒,也可能……不會蘇醒。”慕容軒說得很慢,每一個都猶如千斤重的石頭般,壓在他胸口,實實的。
知道自己再怎麽努力,也無法將秦紫嫣抱起,慕容墨終於放棄了。他看著秦紫嫣幹淨蒼白的臉,手顫抖著覆上她的眼,恍惚間,她的睫毛在輕輕顫抖,就好像她不過是在睡覺而已。過一會兒,過一會兒,她就會醒了……
“太子,三皇子,草民有一句話要說。”跪在地上的一排郎中當中,突然有一個人站起身道。
“說吧。”慕容墨淡淡地道。
“草民知道有一位神醫,叫克閻羅。他的醫術非常高超。有傳聞能肉白骨起死人,病得再重的人,隻要他接手,閻王爺就不敢收。但是,這個人性格很古怪,他輕易不救人,別人要找他也找不到。他救一個人,不是看這個人有沒有身家,也不是看這個人的人品,而是看這個人跟他有沒有緣。而且,因為常年白衣加身,他還有一個外號叫‘白衣公子’。太子,三皇子,若是你們能找到他,那麽太子妃一定會安然無恙。”
“你剛說的,可當真?”慕容墨與慕容軒俱是一喜,雙眼直勾勾地看著那名郎中,異口同聲追問道。
郎中點了點頭,道:“草民不敢欺騙太子與三皇子。”
“嫣兒,嫣兒,你有救了,太好了,太好了!我現在就帶你去找這個克閻羅,你不會有事了,不會了……”慕容墨朝門口大叫道:“孫福,給我備車!”
“大哥,你這是要幹嘛?”慕容軒拉住又要去抱秦紫嫣的慕容墨,不滿地嗬斥道:“大哥你是瘋了嗎,你沒聽郎中說,那個克閻羅神出鬼沒行蹤不定的,茫茫人海中,你要去哪裏找他?而且,即便找到了,他也不一定會答應出手相救的。”
“可是也不能讓紫嫣在這裏等死啊!”慕容軒說得沒錯,他的確是快要瘋了!
“大哥你冷靜點,你體內的毒現在已經被控製住了,隻需要每日運功,就可以將殘毒一點一點地排出體外,因此不會有生命危險。父皇如今年事漸高,朝中很多大事都還需要你來主持。聽說因為這次鼠疫猖狂,父皇還險些病倒了。但我不一樣,我本來就*不羈,留在宮裏也無法幫襯到父皇跟你。因此,不如讓我帶著紫嫣去尋醫。”慕容軒看著躺在**的秦紫嫣,眼底的憂傷層出不窮,要是沒有旁人在場,他一定要將她抱在懷裏,緊緊的,不放開。
慕容墨冷笑,“紫嫣是我的太子妃,我要親自帶他去找克閻羅。”
“太子,此事不妥啊!”孫福一直跪著不敢起身,此次聽見慕容墨這般說,心底一驚,不得不抬起頭,顫抖著道:“太子,您如今身上殘毒未清,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皇上可還等著您回去複命呢。”
“夠了!”慕容墨一聲暴喝,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一國太子,萬金之軀,此刻卻如此頹然地坐在了地上。
若非是傷心到了極致,又如何會有這樣的行為呢?
慕容墨從未像今天這般痛恨過自己是太子,如果他不是太子,那麽他就可以不去理會民生疾苦,他可以跟父皇要求封王封侯,然後帶紫嫣去一個遠離皇宮遠離陰謀的地方,靜靜地過完此生。
慕容軒一直密切關注著慕容墨,此刻見他這般神情,明白慕容墨的心理防線已經被攻克得差不多了,於是趕緊趁熱打鐵道:“大哥,我們別的暫且不提,可是如今你體內也中了毒,自然無法再給紫嫣輸送內力,為她壓製毒性。倘若你們倆一起去找克閻羅,怕是連他一麵都沒見到,就率先去見了閻羅。”
慕容墨沉默不語,慕容軒的話,他當然聽得明白。隻是……
目光流轉到床榻上的秦紫嫣臉上,慕容墨的心髒一陣緊縮。
“大哥放心好了,紫嫣是我嫂子,我一定盡全力找到克閻羅,將她醫治好。我保證,一定還個健健康康蹦蹦跳跳的紫嫣給大哥。”慕容軒鄭重地承諾道。
慕容墨沒有說話。
一旁的青州知府跪著道:“太子英明睿智,一入青州,便為整個青州的老百姓們解決了鼠疫。百姓們都需要您,皇上也需要您,眼下邊關又頻頻作亂,您該回到宮裏為皇上也為天下蒼生排憂解難。”
“你們不要逼我!”慕容墨狠狠地道,他的眼眶已經幹澀,心痛得快要麻木了。
“太子,您既然身為太子,就應該挑起大梁。愛惜自己的身體,為天下百姓謀得福祉,輔佐皇上平定天下。而不……”青州知府頓了頓,抬高聲音道:“而不應該沉湎於兒女私情,為了這份情,便將一切都置之腦後。須知,您生於帝王之家,是皇上親自冊封的太子,是未來的天子!”
知府的話,猶如一記重錘,敲打在慕容墨的心頭,讓他本以麻木的心再度疼痛起來。
慕容墨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最後看了一眼秦紫嫣,爾後看向慕容軒,惡狠狠道:“給你一個月時間,如果不能將紫嫣完好無缺地帶回來見我,那麽也休想我還記掛著什麽兄弟之誼,你便做好以死謝罪的準備吧!”
說罷,也不待慕容軒回答,拂袖徑直往外走去,大聲道:“孫福,備車,我們即刻回宮。”
孫福得令,看了眼慕容軒與依然昏迷不醒的秦紫嫣,然後快速地跟著慕容墨跑了出去。
房間裏,慕容軒看著跪成一排的郎中,冷冷地道:“除了剛才說起克閻羅的以外,其他的人都立刻給我滾出去!”
眾郎中在屋裏差不多是都跪了一夜,每個人都是將腦袋提在手心裏的,此刻見慕容軒發了話,顧不得腿麻抽筋的,一個個跑得屁滾尿流。
“你有沒有見過克閻羅?”慕容軒走到郎中跟前,壓低聲音問道,他的眼睛雪亮如劍,似乎要刺穿郎中的心般。
“回三皇子,草民不曾見過。”郎中被慕容軒眼中的寒意震懾道,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可慕容軒仿佛不願意放過他般,他退了兩步,慕容墨便上前了兩步,冰冷的聲音就像是天山上的冰塊般,“為什麽一大群郎中當中,就你一人知道克閻羅這個人?”
“草民也隻是聽說,草民也是見太子妃病得這麽重,太子跟三皇子都如此憂心,這才想著病急亂投醫,將自己所知道的說了出來。克閻羅雖然難以找到,可是有希望,總好過在這裏等著人慢慢死去吧。”
“你給我閉嘴,誰讓你說死的?我告訴你,她不會死的!隻要我還活著,我就不允許她死!”慕容軒一步欺近郎中,猛地抓起他的手,看著他手上的厚繭,冷笑道:“想不到一介郎中,手上居然會有這麽多練武之人才會有的厚繭。”
“草民為了生計,經常去山上砍木頭,然後……”
“我對你說的這些廢話,沒有興趣!”慕容軒說話間,猛然點住郎中的幾大穴道,然後揚聲道:“鄭忠!”
“參見三皇子。”慕容軒身邊的親信鄭忠恭敬地行禮道,慕容軒平素很少召喚他,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偷偷地躲在暗處保護三皇子。此刻慕容軒突然召他,鄭忠知道必然是有要事。
“你去給我打聽清楚,江湖上究竟有沒有克閻羅這樣一個人,對了,他還有一個名字叫白衣公子。”慕容軒沉聲吩咐道,這個郎中的話,他信不過。他不能將秦紫嫣的性命,交托在別人的一張嘴上。此次的刺殺事件明顯不是意外,無論如何,他都一定要小心,確保秦紫嫣安全無虞。
“是。”鄭忠應道,正準備離開,耳邊又傳來慕容軒的聲音,“去藥材店給我買點龍骨草回來。記住,要快!”
鄭忠沒有讓慕容軒失望,他沒有超過半個時辰,便帶著上好的龍骨草,以及慕容軒想要知道的信息回來了。
“說。”慕容軒的表情沒有多大起伏,他如今,關心的隻有秦紫嫣。
鄭忠知道慕容軒想聽到什麽,因而挑重點道:“屬下親自去買了龍骨草,然後去了酒莊茶樓。”
慕容軒笑道:“酒莊茶樓,的確是話江湖的最好地方。我剛才吩咐你打聽的消息,打聽得怎麽樣了?”
“的確有這麽一個人,不過我倒聽說這個人並不是完全沒有弱點的。”鄭忠迎上慕容軒在此刻突然放出神采的雙眼,道:“克閻羅為人的確古怪,隻救與自己有緣之人。但是,他還有一個為之癡迷的嗜好,平生最愛侍弄花草。誰要是能送給他一盆他從未見過的花草,那麽他就會破例出手相救。”
慕容墨大笑,道:“好,好極了。不怕他的要求多難,就怕他沒有要求。但凡有貪欲的人,便是容易掌控的人。我一定會將他逼出來,為紫嫣解毒。”
“三皇子不可,這個克閻羅不止醫術高明,就連功夫也是一絕。恐怕三皇子即便騙了他來,也不一定能製服他,即便製服了他,可他心高氣傲的,也不見得就會心甘情願給太子妃解毒。還請三皇子,三思啊!”
“我知道了。”慕容軒點了點頭,轉而看向那個被自己點了穴道的郎中,淡淡地道:“這個人,已經沒有留在世上的價值了,做得幹淨點。”
這個郎中十分可疑,看手上繭子的厚度,絕不會是勞作所產生的。他有什麽目的,慕容軒不想知道。但是,他絕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到秦紫嫣。因此,隻要誰讓他覺得可疑,那麽就是,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