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於命運中出現的突發事件,亦即所謂的“突然”性,總是覺得充滿詭異,從而驚歎不已。相鄰街道的一座房子“突然”倒塌了,一位老鄰居“突然”去世了,歐洲一個著名的朝代“突然”消亡了。

其實,沒有任何事情是“突然”發生的,科學家、曆史學家以及新聞報道者對事物的發生有其正確的認知。房屋倒塌、朝代滅亡或鄰居去世看起來好像是在瞬間發生的,但是造成其發生的因素,也許早在數年前就開始悄悄地醞釀了。

如果將這個過程反轉來看,你就會發現一個共和國的“突然崛起”,一個家庭“突然”發財,一個迄今為止默默無聞的小提琴手“突然”被證明是個天才,而所有這一切,都是在有耐心的時間實驗室裏精心策劃出來的某些神秘計劃的結果。

稍後我們就會談到那場“突然”使十三個爭吵不休的小殖民地成為高度統一之強國的偉大政治暴動。但是這一“突然”變化是如何產生的呢?是長期艱苦的軍事行動的結果,還是出於加強經濟合作的必要,或是一個人作為政治家的能力的結果?

當然不是。

這場革命隻是一個事件,盡管喧鬧非常,足以吸引眾人矚目,然而,這項新事業的基礎早在幾個世紀前就打下了。它進行得悄無聲息,不引人注意,而且大部分工作都是由普普通通的人做的,因此,他們的同時代人當時幾乎無人意識到,在這個大陸上正發生著不平凡的事情。

十七八世紀移民的統計數字並不完全可靠。對一些新來的移民我們了解很多,對其他多數移民我們幾乎一無所知。

但是,我們已經搜集到足夠的資料,從而可以比較準確地了解當時不辭艱辛橫渡大西洋的那些人。

他們來自社會各個階層,源於各種各樣的原因。

首先是黑人,他們被英國或荷蘭的販奴公司傾銷到美洲海濱。確切地說,這些不幸的人跟我們不屬一類。他們來這兒是因為身不由己,而且他們注定要為自己從沒有犯下的原罪而遭受苦難。

然後是“奴仆”。十七世紀的奴仆,實際上是那些無錢贖身的臨時工、小手藝人和破產的店主。為了換取一些錢,他們願意“賣身”給某個殖民主人,時間從五年到七年不等。而且我認為,這些可憐的人並沒有獲得公平交易。早期的交通費用大大高於今天,一張單程船票價四百美元,這很正常。即使這樣,以七年辛苦勞作抵償一張統艙船票,代價似乎還是很高。但是,那些未來的移民可能認為,這是他們逃離自己不堪忍受的家園的唯一機會。七年苦役一結束,他們就獲得了我行我素的自由,並有機會開始為自己的事業而奮鬥。

再就是小資本家,他們頗為幸運,積蓄、賺取或繼承了幾百英鎊,看到了佩恩大哥描述的他那田園式美妙天堂的整版廣告,遂決定盡快地獲取一份財富和自由家園。

還有那些屬於某個教派的人,他們正遭受當局尤其是那些窮追不舍的治安官的迫害。他們希望在這個荒原上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安身,自由自在地祈禱和布道。

還有一些人,他們生來就有所謂“漫遊症”的症狀,他們前往美洲,隻是因為他們厭倦在家待著,感到有必要改變一下環境。

還有一些人,同樣感到有改變的必要,因為法警在追捕他們。

總之,從一個地區遷移到另一個地區的有三教九流,各色人等。

他們一踏上這片新的陸地,這些狂熱的宗教信徒、無工資的奴仆、花花公子、破產商人、不滿政府的貴族、在逃的罪犯、開小差的水手、流離失所的農民等,都一致認為這個大陸比他們剛剛離開的那個好。這不是一個更容易謀生的大陸,因為,在殖民地的居民,隻有那些最能吃苦耐勞的人,才有希望生存下來。但是,這卻是一個充滿無限機會的大陸,一個有著廣闊空間的大陸,在這個大陸上,一個人可以伸展雙臂說:“看,我自由啦!”可以拿起自己的行李,繼續前行,不停地走啊走啊,走了十年,發現自己仍然在森林中或在平原上。

早在大西洋沿岸的人們,夢想將相互對立的殖民地統一為一個國家之前,那些居住在查理河和切薩皮克灣之間土地上的人們就有一個共同理想,這使得他們在艱苦歲月中形成了一個有益的共同信念——新大陸每個人未來的幸福完全取決於他自己的努力,那些選擇居住在荒原邊緣的人們絕對是自己命運的主宰。

在領航員踏上一艘向內陸航行的船隻前幾個小時,岩石海岸的模糊輪廓開始顯現。對前往日本淘金的早期發現者來說,這意味著延誤和災難。但是,對後來的數千萬移民來說,這是他們第一眼看到的希望的地平線。

已經有人寫過論文或專著,來討論那些向往未來的移民所發生的心理變化,以及美國性格形成的方式、原因和發展過程。

但是,在這件事上,如果沒有這些旁征博引的巨著作指南,我將無從做起。

我也看到了那條細細的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