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忠實、有條理的編年史家,我本應該盛讚發生在十九世紀最初十二年的諸多重要事件,而我卻似乎給忽略了。
我本應該向你講述那個極為出色的聯邦黨的悲慘結局。它曾經將資不抵債的革命遺產變成一個健全而自尊的國家,從而挽救了美利堅合眾國,然而在最後一場對英戰爭的兵荒馬亂的歲月裏,它開始鼓吹美國各州拒絕執行聯邦法令和脫離聯邦的權利,隨即也就毀掉了自身存在的價值。
我本應該提到弗吉尼亞的約翰·馬歇爾。他作為美國的首席法官使法庭的尊嚴達到了一個近乎神聖的地步,時常準備著將那些有可能同憲法神聖的規定相抵觸的國會法案變成一紙空文。我還應該回顧一下那一群年輕的共和黨人的冒險經曆,他們成為了托馬斯·傑斐遜及其追隨者的接班人,其支持建立一個強大聯邦中央集權的全國政府的熱情超過了聯邦黨人。但是,無論如何,從華盛頓將軍當政到傑克遜[1]將軍統治的二十四年間,這個國家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發生了根本變化,與之相比,所有這些事件似乎都無足輕重,微不足道。
這些變化在東部的影響不是很大,僅局限於這個國家的西部和南部地區,或用當代曆史學家的話說,它們是邊疆的產物。
說到這裏,接下來,通常就會大加稱讚開拓者的冒險創業精神,他們獨立思考和行動的精神,他們粗獷、爽快但謙恭有禮的舉止,他們的平等意識,他們桀驁不馴的性格,他們信守言論自由的原則,他們樂於幫助朋友和鄰居的精神。
毋庸置疑,這些品質在一定程度上都是真實可信的。這些移民具有冒險開拓精神。他們熱情好客。他們勤勞能幹。他們堅持己見,不在乎別人對他們的意見怎麽想。但是,這些品質也是其他移民荒原的人的特征,然而,世界其他地方的移民卻沒有創造出我們所稱的“美國人的”明確的生活哲學。
那麽區別何在?
我冒昧做一個猜測,或許不對。
進入西伯利亞、印度、婆羅洲和非洲未知的荒原野地的英國、俄羅斯、法國和荷蘭移民基本上仍然是英國人、俄羅斯人、法國人和荷蘭人。他們是生活在黑人、黃種人或有色人毗鄰而居社區中的僅有的白人。他們同母國息息相關的主線是使之避免淹沒於孤獨和失望海洋中的生命線,他們不惜犧牲一切來確保這個生命線安然無恙。因為他們明白,一旦撒手,他們就會迷失,從而淪為海濱流浪者。
美國的開拓者經曆了社會和經濟發展的不同形式。阿姆斯特丹或費城的快樂市民可能會對可憐的邊疆開拓者及其孤立無助抱有同情之心。但是邊疆開拓者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命運多艱。可以肯定地說,日子過得不容易。困難難以克服——蚊子比狼群還危險;絆腳石隨處可見,多不勝數;牛羊動輒就會染上不治之症。但說到寂寞,沒有。原來意義上的寂寞,他不知道,因為他的群體存在之基礎是以前所沒有過的。我暫且將其稱為“集體孤立”。
西部開拓者無疑是“孤立的”。但是鑒於成千上萬誌同道合的人在同一個時間做著同樣一件事,同樣“與世隔絕”,並且一道翻越阿巴拉契亞山脈,沙漠不再寂寞,森林因神秘的肅靜而引起的恐怖感也煙消雲散了。
結果,這些開拓者不再為原來的無數恐懼所困擾,他們認定,即使沒有繼續將其同他們年輕時的文明連接起來的文化生命線,他們照樣能行。他們拿起斧頭,將這一生命線一劈兩半,說:“謝天謝地,總算擺脫了!”接著他們開始製定生活的規劃,一個足以盡善盡美地表達他們的精神需求和經濟抱負的生活規劃,最後這個原始的共同規劃成了那些廣大地區的不成文法律,這一文明的先鋒隊的能量和耐力已經服從於人的意誌。
如果你同意對邊疆精神(最終成為美國精神)發展的這一解釋,你就會開始理解,一種以很多美德為基礎的哲學為什麽仍然被那些千奇百怪、令人無法容忍的偏見所玷汙。當開拓者們重新將其納入他們的思想和行為方式時,這種偏見在世界其他地區正在迅速消失。
這是一種自願流亡生活所必然遭遇的危險。
如果,僅僅是針對一部手稿——那些來自草原上某一偏遠村莊的乏味的著作,那似乎是一生潛心研究的結果;對此,每一位出版商和圖書館學家都很熟悉,也許還發現其中有些內容可以從過去二三百年間的出版物中查到。那麽,這種情況下,實際危害並不很大。出版商可以修書一封,如同其秘書一般圓通乖巧。於是,在距大城市有三四天路程的某一窮鄉僻壤,一個窮困潦倒、急於名利雙收的作者就得開始為自己籌備葬禮。
但是,那些占有全部糧食、木材和銅,以及那些大部分煤炭和石油的所有者,他們自封為新時代的預言家,並開始堅稱,在其孤立的社區裏,那些切實可行、令人信服的行為和思想規範,應該當作一個完全不同的發展階段的世界的基本法律,並為人們所廣泛接受。於是,問題變得嚴重了。
邊疆人民曾經同華盛頓並肩戰鬥,曾經是傑斐遜誌同道合的戰友,曾經幫助他們將十三個小殖民地統一為一個強大國家,他們仍然認為自己是整個世界的文化典型的一個組成部分。
二三十年代的新的開拓者,對自己的看法又有不同。他們也迫切希望成為忠實的好公民。但是,他們堅持,要按照仍盛行該國某一地區的“善”和“忠”的理想,來成為忠誠的好公民;然而,這個地區已經自願斷絕了同世界其他地區的聯係,他們仍然堅持,寧肯用蠟燭,也不用油燈。
他們對自己信仰的優越性深信不疑,希望有朝一日將這種福音傳播給北方和東部的鄰居們。
然而,沒有傳教士就不會有新消息傳播開來。
於是,對新信仰的宣傳就交給了幾個無名的底層小先知。一個真正的民主的耶利米的時代已經到來。
他在1824年出頭露麵。
他作為邊疆地區的候選人競選美國總統。他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的老朋友,新奧爾良的英雄安德魯·傑克遜。
[1] 傑克遜(1767—1845),美國第七任總統(1829—1837),也是美國曆史上第一位平民出身的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