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花生加上一顆花生等於兩顆花生。一頭大象加上一頭大象等於兩頭大象。
盡管在數字意義上它們都是“2”,但是兩顆花生絕不等於兩頭大象。
這個小小的問題在算術中是不言而喻的,因而似乎不需要進一步的解釋。但遺憾的是許多人都隻看到了數字2,對他們而言,等式中的其他東西都是無所謂的。在他們看來,“2”就是“2”,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他們從來就不在意是大象還是花生。
內戰結束以後,掠過墨西哥城的外國入侵者的幽靈已被永遠驅除,政府卻麵臨著應該考慮重建那飽經戰火的南部地區和各種各樣的社會經濟問題了。
自命正人君子的態度是北方文明的一個顯著特點。他們始終認為公正高於憐憫,正是這種態度使問題變得更為複雜。
北方在戰爭中失去了三十五萬多非常優秀的青年,在北方人眼裏,南方是罪大惡極的叛徒和罪人。因為正是南方在奴隸製問題上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整個國家。當這種企圖不能得逞的時候,他們便開始了分裂活動。而當事情發展到不流血就不能達到目的的時候,南方打響了第一槍。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南方人不正確的信念:白人天生優於黑人。
而在南方人的內心深處,則認為南方遭受極大的不公平,在他們看來,“2”就是“2”。一個黑人隻不過是一個皮膚黑點的白人而已,兩個來自密西西比棉花產區的黑人同兩個來自弗吉尼亞州的羅伯特·利斯一樣的優秀。這是一場毫無希望的爭執,一次代價高昂的過失,因為在北方人發現人際關係方麵的邏輯規律被理順之前,美國整個民族在這一觀點上的爭吵已趨激化。十年和平時期的內部爭吵與五年的戰爭相比,實際上代價要高得多。
這兩種不同的觀點發展成公開的對立,整個民族幾乎都被拖到了憤憤不平的頂點。
林肯要是還活著該多好!
但是林肯已經去世了,接替他而成為這個國家最高行政長官的,是一個完全不適合這一職位的人,他之所以被選為副總統是因為他是始終對合眾國事業忠心不貳的少數南方政治家之一。另外,林肯所在黨派的決策者們也希望讓一位田納西州民主黨人得到共和黨候選人的一個重要職位,以此來討好這一邊遠小州。
這以後,布思殺害林肯的那把手槍將這位可憐的裁縫學徒推上了總統寶座。現在,這位安德魯·傑克遜的弟子、一位來自落後的邊遠地區的職業政治演說家,應邀來帶領這個國家度過自建國以來最困難的時期。這個人從內心感到南方遭受了極大的不公,南方是不應該遭受如此徹底失敗的恥辱的。如今,他發現自己是在被迫同一群新英格蘭人共謀事業,而這些人確信北方是受侵害的一方,前南方邦聯的人應該為自己竟然被允許留住性命而感到走運。
持這兩種背道而馳的觀點的人之間的公開敵意,最終招致對這位總統的彈劾,也招來曠日持久卻徒勞無益的訊問。可這證明不了什麽,也達不到什麽目的。但對於南方來說,所有的經濟活動已長期處於完全停滯的狀態,政府行政機構和立法機構之間的這種糟糕透頂的爭吵導致了災難性的後果。
它意味著那個年代的極端民族主義者、反對可怕的蓄奴製的正義的複仇者,現在可以讓他們壓抑日久的苦悶和報複情緒大行其道了。它意味著一個混亂世界的出現,在這個世界裏,(由北方軍團用刺刀鼎力支持的)黑人傲慢無禮、頤指氣使地對他過去的主人——白人。這導致了一個社會製度的徹底毀滅。那種製度盡管存在著種種缺陷,但是卻造就了一大批傑出的人才,在創建合眾國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恢複經濟狀況的工作也變得異常困難。經過兩代人的努力,才使南方從那次災難性的打擊中恢複過來。
此後,如同生活中常見的那樣,預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在南北方為合眾國的統治權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西部地區卻偷走了勝利果實。
迄今為止,美國西部一直不為人所注意,這時卻突然從幕後走到了舞台中央,這一邊疆地區古老的信仰被沿海地區的人明確地接納為他們的新宗教。
間接地說,六十年代早期,在軍事和政治上采取的許多緊急措施,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應對這種變化。聯邦政府要做的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不但要維持與中西部邊境各州的友好關係,而且還要確保生活在太平洋沿岸的美國人對政府的忠誠。然而遺憾的是,兩千英裏的高山和草原將這些州與東部地區阻隔開來。一封信如果從紐約取道巴拿馬地峽送到薩克拉門托,至少需要六周。但是到了1860年,在舊金山和密蘇裏州的聖約瑟夫之間開通了著名的小馬快遞郵政業務,你隻需為每盎司的信件支付五美元,便可以在猶他州的金色道釘八天或九天之內將信件從東部寄到西部。
接著又建起了橫跨平原的電報線路。
但是,依然存在著一道巨大而危險的鴻溝,因為人們無法使用電報或者小馬快遞來運送士兵。除此之外,從劉易斯和克拉克時代起,人們就早已知道這些買來的國土價值不菲,是農場主們的真正的天堂,富含各種原料。
一個自重和細心的政府是不可能讓這些土地閑置起來的。在傑斐遜時代,單是阿倫·伯爾正計劃創建自己的密西西比帝國的傳聞就足以使東部的人陷入恐慌。而目前,國家正陷於戰爭,法國人在墨西哥,英國皇家軍隊也已占領了哈利法克斯城堡。當然,北方希望打贏這場戰爭,但誰也無法這麽預言,而且讓後方這片真空地帶存在下去,純屬自取滅亡,這完全不可避免。
戰爭曾使這一地區開拓定居的所有努力一度受挫。揮得動鏟子和鐵鍬的壯漢,被迫拿起了滑膛槍,成立了各種小規模的騎兵團,打破了大草原無邊無際的寂靜。可是和平時期一旦來臨,連接東西部地區的工作就立即開展了。
在此之前,鐵路承包商是隨著拓荒者的足跡而來的。現在,鐵路承包商自己卻成了開路先鋒。以前,他要等到合眾國準允的土地上的移民達到足夠的數量,才認為值得修建一條鐵路,以求得商業利潤。現在,他首先提供幾千平方英裏的杳無人跡的土地,並輔以完善的交通設施,然後邀請東部農民和歐洲移民過來,將他們安頓在間距相當的居住點裏,並利用他的鐵路來運輸這些人、牲畜和農產品。修築鐵路的勘測工作進行得相當快,不久,縱橫交錯的鐵路網就覆蓋了整個密西西比流域,第一條橫跨大陸的鐵路也近在眼前。
1869年5月10日,在猶他州的普羅蒙特裏波因特,一顆黃澄澄的道釘被打進最後一段四英尺長的鐵軌中。
於是東西部就聯結在一起了,計劃的第一部分順利完成。
第二部分更加困難。
當時能夠買得起西部的土地並舉家遷往西部的人非常少。其他人雖滿懷美好的願望,卻拿不出購買新農場所需的五百美元或六百美元的第一筆付款。為了推動公民中這批可用之人的遷移,國會通過了一項《宅地法案》,該法案規定任何一位還算正派的公民均可在西部獲得一塊一百六十英畝政府所有的土地,隻要他利用該土地經營適當合理的行當,他便可以一直擁有這片土地。
這項措施大大推動了遙遠的西部地區的移民活動。其他國家中曾進行過類似大規模的移民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俄羅斯。在西伯利亞(我指的是拓荒者的西伯利亞,而不是亞洲北部那片流放犯人的雖臭名昭著卻沒那麽重要的土地),當地政府是動用主要力量強迫農民向富裕的韃靼草原遷移,而美國當局則是不得不無休止地對希望移民的人的高漲熱情加以抑製。幾年來整個西部的開發明確無誤地表明,與穀物和牛的帝國陛下比較起來,南方的棉花王國國君的統治地位已經動搖,在得克薩斯和達科他數百萬英畝肥沃的土地上,種植和放養的主要是穀物和牛。之後,局勢有些控製不住了,人們急不可耐,蜂擁而至,都渴望著能分到一塊土地,生怕來晚了。在這股搶奪新牧場和新麥田的狂潮中,印第安人的最後幸存者(合眾國占用了他們祖宗傳下來的在東部的領地時,將西部這片土地留給了他們,隻不過是作為一種良心的慰藉),這些可憐的土著人,被無情地趕了出去,或者被圈禁在一個個聚集營地裏,他們隻能在那裏過著單調的生活,逐漸退化,就好像溫順而有趣的原始本地動物標本一樣。
可是,像這樣殘忍的事情似乎是白人在地球上的擴展曆程當中不可避免的組成部分。從理論上說,歐洲人和美國人都承認黑人、黃種人和棕色人種同樣也有生存的權利,然而實際上他們倒是更願意這些有色人種“明白他們的身份”,給他們擦靴子,為主人洗衣服。當其中某個人種的人似乎夾在白人佬和他切身利益之間,自稱要不失尊嚴,不做擦皮鞋者或洗衣工時,白種人真就不知所措了。在這樣一種困境中,他會緊張不安並開始撫弄他的左輪手槍,而且十次就有九次出事,槍發射了。如果可憐愚鈍的印第安人碰巧挨著了子彈——那可就倒黴透了。啊,仁慈的上帝!難道他就沒看見?不管怎麽說,既然他死了,就讓我們把他掩埋了,將此事拋到腦後。
我們曆史上的這一章節令人羞愧。我們所讀到的每一頁都記載著貪婪、殘酷和背信棄義。整段情節都充滿了大草原酒館裏走私酒的氣味。但是,與自然法則相對立的道德準則又是什麽呢?美國從法國、墨西哥、英國那裏購買、交換或搶奪過來的二百萬平方英裏抑或更多的山川和平原下麵,蘊藏著最豐富的金、銀、鉛、銅等礦藏和石油,這些資源是每個國家、民族做夢都想得到的,而這些土地曾為一個以弓箭作戰的弱小民族所擁有,另一個裝備有來複槍和大炮的強大民族卻貪婪地覬覦著這些地方。
一位德國政治家曾經說過:“統治這個世界的是強權而非正義。”
我們步入愛達荷、懷俄明、蒙大拿和內布拉斯加的白人小教舍和漂亮的白人小教堂,唱著聖歌,感謝仁慈的上帝沒有讓我們像那蠻橫的外國人一樣公開主張強大的民族將擁有這個地球及其全部財富,而弱小的民族將被剝奪一切。我們憎惡這一主張,我們會不耐煩地喊道:“不!”或許其他人就這麽幹的,但我們確信,我國人民永遠也不會因這類事情而犯有過失。
我希望我的曾孫們也能夠以這種坦誠的方式說話,而不要像那些無可救藥的說謊者那樣自我暴露。
然而此刻,我看到自己卻被這樣一個世界包圍著:弱肉強食,不是毀滅別人就是被別人毀滅。我不得不接受我所發現的一切,我不得不遵守似乎比任何人類意誌都更為強大的權力的命令。
這時,卡萊爾[1]的幽靈悲傷又悲傷地咧了咧嘴,低聲說道:“你最好如此!”
[1] 托馬斯·卡萊爾(1795—1881),蘇格蘭評論、諷刺作家、曆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