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代人常常會抱怨:這是一個爵士樂時代,生活節奏太快了,我們的文明發展得太匆忙了。
盡管老年人不斷地抱怨今天的社會,不斷拿過去和現在做比較,年輕人隻是非常禮貌地說“是,先生”,心裏卻一點不把這種對過去的讚美當回事。
這些未來的祖父母們到時也會有自己的憂慮。那時我們將聽到他們抱怨“年輕一代對長輩缺乏尊重”或者是“紐約的劇院上演的劇目實在駭人聽聞”。
即便如此,蒸汽和電力的出現的確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西方文明,或者稱為白人的文明、基督教文明,以一種過去五千年或者五百年從未有過的速度向前飛躍,抑或是後退,很難說它究竟走的是哪條路。
回頭想想埃及人、巴比倫人、希臘人、克裏特人,還有羅馬人的時代。開始隻是一小群人,由於比他們的鄰人更具智慧和精力,所以占據了一小塊肥沃多產的土地。然後是現代城市一個漫長的、緩慢發展的過程。在此期間,後來者們吃力地學習文明。之後通常在幾個偉大的領導者的統治之下,會出現所謂的“黃金時代”:國家突然走上對外擴張的道路,壟斷所有貿易活動,湧現大量詩歌,研究天象,探索海洋,探究人的行為舉止,雕刻石像,建造金字塔和廟宇,將自己的文明傳到天涯海角。
然而,這樣的“黃金時代”不會持續很長時間。它浪費了人類太多的精力。熱情和快樂的火焰能長時間熊熊燃燒,很快就會衰竭。懦弱無為的一代躺在前人積聚的財富堆上苟且度日。文明開始衰落,毀滅隻是個時間問題。如果前人們聚斂了足夠多的財富(這是個規律)並且精心構建了他們的社會結構(像羅馬人所做的那樣),記載文明的史冊也許要等一千年或一千五百年之後才會寫下最後的一章。
即使有個別異常睿智的民族的精神遺產在完全陌生人的手中再度被複興,繼續存留五六百年,給人以一種仿佛永遠不會湮沒的印象,但終究逃脫不了死亡的宿命。
但是,在大西洋彼岸,這個規律失效了。我們用了五十年或六十年的時間就走完了別人用四千年或五千年才走完的路。當白人在美洲大陸西北角登陸後,遇到了眾多的土著印第安人文明,有的很原始,有的發展到了很高的水平。但是最初的移民並不關心這類問題。他們扭曲、砍劈、焚毀、槍擊、絞殺,總而言之以最快的速度摧毀了土著居民所創造的一切。在他們的知識不足以讓他們在陌生的地方生存下去的時候,他們偶爾會向這些受害者學點什麽。但是他們太執著於使命的神聖信念,根本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懷疑自己行為的正當性。他們殺戮印第安人,奪走他們的土地,把印第安文明變成了隻有在阿爾伯克基的古董店和好萊塢的西部荒原博物館裏才能找得到的曆史遺跡。
白人開始在北美大陸定居,美利堅文明進入了第二階段——殖民時期。這個時期大致上從十七世紀初到十八世紀後半葉。在藝術和科學的領域,它沒有什麽實際的貢獻;在文學領域,也隻是增添了幾本拙劣的布道文集、幾種饒有趣味的遊記和幾位加拿大傳教士的作品。不管怎樣,這一小群歐洲人,置身於茫茫荒野之中,有機會在自治的領域進行史無前例的創造,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迸發出一些政治安排方麵的天才設想。這些設想是那麽的引人入勝,對整個世界都有著巨大的意義和價值。
革命終止了這個著名的社會試驗。
接著,美利堅文明的第三個階段——共和國階段開始了。它從1776年反抗母國的起義開始,一直到1865年南北戰爭結束時為止。在此期間,殖民地居民自願斷絕了與歐洲的母國的聯係,勇敢地去創造自己的新文化——一種與他們剛剛獲得的自由和平等相匹配的生活和思維方式。
這種新方式很容易招致嘲諷,因為這個偉大創舉的最初成果讓人極為失望。滿紙的陳詞濫調,模仿的田園牧歌式的描繪,這些都是其他地方早在半個世紀以前就拋棄了的東西。然而,這並不是一個靜止僵化的時期。這個時期有矛盾衝突,也有無限的生機。在美利堅曆史上人們頭一次傾聽先知的預言。他們被全新的信念所激勵,敢於堅持自己的信念並為它而戰,甚至不惜犧牲生命。不,我們不能因為傑斐遜和傑克遜時代是個家具式樣醜陋,韋伯斯特式的政治家們戴著高高的煙囪式的大禮帽、蓄著鬼魅般的大胡子,抓住任何一個題目都滔滔不絕、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講卻無人理睬的時代就簡單地拋棄它。
不容置疑,在這九十年裏,一種追求前所未有的更美好事物的衝動正在湧動:給予每個人以機遇去實現一定程度的經濟富足。幸福的大門從沒有像這樣對所有大眾敞開過。所有一切都是在美利堅的名義下實現的。人道主義沒有被忘懷,但是,是美利堅解放了世界;是美利堅率領人們走出了荒野;是美利堅給予我們這個星球以一種全新的、持久的、富有精神價值的製度。
這是過去五個世紀裏最讓人興奮的試驗之一。然而可惜的是,它最終將滑向一個不光彩的結局。
這是為什麽呢?
我不知道。
曆史科學仍然處於年幼階段。我們從未像研究棉桃蟲或危害土豆收成的天災那樣認真研究過曆史問題。
然而正如類似的情況一樣,有這樣幾個原因來解釋美利堅文明最後也是最具特色的階段的突然衰落。主要原因是年輕一代中最優秀的青年們突然夭折了。南北戰爭中的軍事領導人都是些嗜殺成性的屠夫。可憐的冤魂們不是在戰鬥中被殺死,就是死於疾病,再不就是成了各種各樣官方決策失誤的犧牲品。而那些軍火商和他們的政治代理人把這稱為國家危難之際不可避免的犧牲。
無論如何,年輕的生命永遠消逝了。
將會有什麽樣的人來接替他們呢?
逃兵役的人?“不可缺少”的年輕的法律、商務投機者們?他們花錢讓別人頂替自己上戰場,而自己則安全地躲在家裏。在涉及理想和價值觀念的問題上,那些具有高尚精神的人損失最為慘重,而講求實用的人則注定活下來。
因此,到了1865年,無論北方還是南方,都喪失了最適合承繼他們獨特文明的人才。而正在此時,人類對世界的統治開始受到了機器這個競爭者的威脅。
當時歐洲已經把戰爭演變成一批職業軍人的對陣,因此能夠有更多時間來躲避這個可怕的末日。
但是,美國因為已經喪失了最為寶貴的防線,幾乎立即就束手就擒了。
我們的國家因而獲得了巨大的財富。
但是同時,它喪失了它永遠不能再獲得的東西——年輕一代全心全意的支持。
青年人總是傾向於慷慨。
但是,現在的小夥子,整天待在自己的小鐵籠裏,滿腦子想的是別人口袋裏的錢,或者如何向鄰居推銷一些他們既不需要又沒有實際用處的商品。他們怎麽會對國家大事感興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