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浮華為難了。
在蘇蓁和季家之間,他開始搖擺。如果當初沒有將蘇蓁嫁給季家,如果是另外的公主郡主,他現在一定是毫不猶豫的就會做出選擇。
蘇端弦說的對,季南山一定要除,季家也一定要除。隻要季家在一日,那麽對他來說就是多了一日的威脅。
他不會允許有這麽一個威脅一直存在的。
可是,偏偏蘇蓁在季家。
當初他就不應該腦子一熱就將蘇蓁嫁到季家去,這是他的失誤。
蘇浮華遲遲沒有回答,蘇端弦也猜測到他在為何而糾結。
麵對台下跪著的一幹人,蘇端弦輕輕地碰了碰他的手臂,小聲道:“父皇,該做抉擇了。”
該做抉擇了,不僅是他還有季南山也在等待。
金口玉言,他的每一句都將決定著在場所有人的性命。
是生,還是死,全在他一念之間。
雖然心中已有不好的預感,但季南山還是抱著一線希望。他希望皇上能看在他這麽多年遠赴邊疆保家衛國的份上,能看在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給他們季家一條生路。
季南山心中忐忑,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蘇浮華深深地看了蘇蓁一眼,沉聲道:“傳朕口諭,將軍府長子季駿豐有辱聖恩,背信棄義,發配邊疆終生不得回京。”
“季南山教子無方革去將軍一職,貶為庶民。季家一幹人等連同包庇長子季駿豐,一律貶為庶民。”
背信棄義,連同包庇。
季南山聞言心中鬆了口氣。皇上還是在乎著公主的,沒有將實情說出來,隻是用了這兩個詞統籌概括。
雖然這件事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但為了皇家的尊嚴和顏麵,蘇浮華還是選擇了下意識的回避。
也算是變相的保護著蘇蓁。
蘇端弦眼眸沉了沉,雙手交握,垂下頭。
父皇到底還是選擇了蘇蓁。
蘇端弦不是很明白,為何父皇如此寵愛蘇蓁,難道僅僅是因為她是嫡公主?一位嫡公主值得父皇放棄大好的機會除掉季家?一位嫡公主值得父皇如此費心?
蘇端弦不懂,在他的心中他的父皇從來都是不擇手段之人。當初為了奪皇位不惜弑兄殺父,如今倒是為了一個女兒而放棄了如此好的機會。
他看不懂。
蘇慕容也看不懂。
但兩人心中都再一次對蘇浮華喜愛蘇蓁的程度有了另一個概念。
話音落下,季家的命運也就這麽成了定數。
生死之間,全部掌握在這個男人手上。
他要你生,你便生,他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這樣的結局對於季南山來說已經是最好的了。麵對蘇浮華的心思,他早已猜透。從第一次他奪走兵權時起,季南山每日都是過著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唯恐一個不小心落了把柄讓蘇浮華抓到,有了除掉季家的借口。
這一次,他已經抱了最壞的結果已經做好了另外的打算。季南山想,若是蘇浮華真的不顧往日情麵要除掉季家,那麽他拚死也要為季家保全血脈。
他的幾個兒子,絕對不能死。
更不能因為季駿豐而死!
慶幸的是蘇浮華給他們季家留下了一條活路。
不過季南山很清楚這一次季家能夠保全下來全得虧了蘇蓁。若不是蘇浮華顧忌著公主,恐怕季家現在已經……
歎了口氣,目光幽暗的望著季駿豐,多了幾分複雜。
有怨,有恨,也有疼惜。
若是此刻季駿豐回頭定能看到從小到大沒有給他好臉色看過的父親,如今也會對他有那麽一絲疼惜。
遠赴邊疆,終生不得回京。
聖上這樣的打算是想要將公主徹底的與他們季家斷了關係。按照國律,三年內若是公主無所出那麽季駿豐完全可以休了公主。
不過休公主是不太可能,但聖上定然有辦法讓公主同季駿豐和離。
想到蘇浮華的精心打算,季南山的心裏百般不是滋味。
戎馬一生,不辭辛苦一心為國換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換來的竟然是處心積慮的想要除掉季家,換來的是他的精心安排與打算。
等到蘇蓁真的脫離了季家的那一刻,恐怕就是季家走到盡頭的那一刻了。
這樣的結果,誰人不心寒?
“季南山還不謝恩?”蘇浮華身邊的李公公見季南山麵色有異,連忙沉聲說道。
李公公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季南山當下反應過來,朝著李公公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連忙道:“謝皇上聖恩。”
差一點就露了馬腳。
明明是該恨的事情,該恨的人,卻不得不感激。
這就是君與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季南山感到慶幸蘇浮華沒有下殺手的時候,季駿豐和蘇蓁都如同被當頭一棒打下來一般。
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讓季駿豐遠赴邊疆終生不得回京,那是不是就說明她要和季駿豐永遠的分離?蘇蓁臉色一慘,頓時瞪大了雙眸望著蘇浮華。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季駿豐受到這麽眼中的懲罰,更沒有想過要讓季家全數被貶為庶民。
蘇蓁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不敢置信的望著蘇浮華。
她是季家的媳婦,父皇將她的駙馬貶到邊疆,那她呢?她要如何?難道要被眾人嘲笑她是個活寡婦嗎?
蘇蓁自然沒有蘇浮華那麽深謀遠慮,她所能看到的隻有現在。
麵對這樣的結局,蘇蓁不滿更不願。
“請父皇收回成命!”
“這樣的懲罰太重了,駙馬雖然有過,但是罪不至到要發配邊疆這麽遠。”蘇蓁挪動著雙腿跪在麵前,挺直了腰板朗聲說道。
蘇浮華臉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嗬斥道:“混賬!”
心頭一跳,蘇蓁有些畏懼。
公然的違抗聖命,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不僅是蘇浮華就連季南山和季駿豐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話給震住了。
她這是在說皇上斷得不公嗎?
季南山眉梢使勁抽搐兩下,放在兩側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為蘇蓁狠狠的捏了把汗。
深吸一口氣,叩頭俯身,“請父皇收回成命!”
“蘇蓁,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麽?”蘇浮華隱忍著怒氣,額角邊上青筋凸起,手握著龍椅邊上的扶手,死死地捏住,十根手指因用力過度而泛著青白色。
“回父皇,蓁兒知道。請父皇收回成命,請父皇看在蓁兒年幼不忍與駙馬分離的份上,饒恕駙馬。”蘇蓁朗聲說道。
她沒有去為季家求情,隻為了季駿豐求情。
蘇蓁還以為隻要自己不為季家求情,就不會惹怒聖威,卻沒想到她觸了逆鱗。若是為季家求情,或許蘇浮華還沒有那麽生氣,可偏偏是為了季駿豐。
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廢物,一個讓皇家丟盡顏麵的人。若不是看在蘇蓁的麵上,蘇浮華早就斬了他。
蘇蓁沒有想到蘇浮華的深謀遠慮,沒有想到他是想要徹底的讓蘇蓁同季駿豐斷了關係才會將他發配邊疆。
她還敢說她知道,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若是知道,就不會這麽做!
蘇浮華氣得不輕,怒喝道:“滾,你給我滾出去,統統給我滾出去!”蘇浮華冷聲說道,拿起手邊的茶杯朝著蘇蓁砸去。
砰。
清脆響亮。
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砸在蘇蓁腳邊。有好幾顆飛濺起來的碎渣子紮進了她嬌嫩的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
抿緊紅唇,她愣是沒有吃痛一聲。
挺直了後背雙眸直勾勾的望著蘇浮華。
這個混賬東西,明明是為她好卻還跟自己唱反調,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收回成命?
嗬,簡直是可笑。
他堂堂東瑾一國之君,金口玉言,說出口的話豈有收回的份?
見蘇浮華發怒,在場的人紛紛一震,連忙起身告退。
連蘇蓁都忍心砸傷,可見他是有多氣憤。蘇慕容同蘇端弦最先離開,唯恐在這個時候繼續惹怒蘇浮華。
蘇蓁還跪在地上不起來,大有一副“你若不答應我,我便長跪不起”的架勢,氣得蘇浮華差點又拿起茶杯朝她扔來。
還是一旁的李公公連忙給季駿豐使了個眼神,才讓季駿豐拽著蘇蓁走出了昭華宮。
季駿豐沒有想到蘇蓁會為了他與聖上對著幹,心中難受之餘也十分不安。
走出昭華宮門,季南山負手而立側頭凝視著季駿豐沉聲道:“從前你不從軍我當你年幼無知,不懂保家衛國,不懂為季家爭光。你在宗人府為官五品,世人都嘲笑我季家一生戎馬卻出了你這麽個廢物,我也沒任何怨言。”
“我雖不喜你為文,但卻從來未曾阻止過你。”
“你娶了公主,人人都說我季家走了好運成了皇親國戚。人家都說成家立業,我當你懂事你懂得為季家分憂了,可你卻是如何做的?”
“身為季家的長子,你不僅不為季家分憂反而還給季家蒙羞,惹了麻煩。斷送了季家一生的榮耀更斷送了你幾位弟弟的仕途。”
“季駿豐,你可滿意了?”
不輕不重的聲音卻如同雷點打在季駿豐的心上,一聲接著一聲。
滿意?
不,季駿豐從來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也知道這件事鬧大了,悔不當初。其實隻要季駿豐將身上的傷露出來,並讓蘇思齊出麵作證,一切將會以一個誤會的形式而結束。
季家不會受到任何處罰,也不會讓那些一直以來對季家虎視眈眈的人有機可趁,他不會被流放邊疆,季家不會從一國之將淪落為庶民。
這一切,都怪他。
可是現在說出來,還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