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房門他踱步走向門口,順著月光灑下來的痕跡向假山後麵的一處別院望去,季駿豐倏忽間歎了口氣。

錯了,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她喜歡的人從來都不是自己,這下,他遠去邊疆她也重獲自由。三年無所出,聖上應該會想辦法讓她同自己合理吧。

隻要三年,三年而已。

“季駿豐!”突然間一聲嬌嗔打斷了他的思緒,季駿豐猛地一愣,抬眼望了望隻見那假山邊上的石橋上,蘇蓁提著裙擺朝著他小跑而來。

他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來見他了。

“公主……”

“季駿豐,本宮從來沒有向父皇說過這件事,本宮也不知道消息是怎麽外泄出去的。本宮沒有想要害季家的意思,更沒有想要害你的意思。”蘇蓁揚起下巴一口氣將憋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她都有些措手不及。回府之後自己思索了許久,才緩過勁來。不過是短短幾個時辰,季家就從天堂掉落到了地獄,這樣的落差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她是生氣季駿豐讓她失了顏麵,生氣季駿豐同一個賤婢混在一起,更生氣他口中說著喜歡自己,卻和別的女人躺在一起。

可是蘇蓁從來沒有想過要毀掉季家,毀掉他。

她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要將憋在心裏很久的話說出來。她不在乎別人怎麽看,隻是不希望季家的人對她產生誤會。

這件事是她和季駿豐之間的事情,她怨季駿豐但是卻從來沒有怨過季家,更沒有想要害季家的意思。

聞言,季駿豐扯了扯嘴角,伸手想要摸她的頭,手卻在揚起的一瞬間放了下去。

他當然知道蘇蓁沒有過這些想法,若是她有這樣的方法,當初在撞見他和小寒在一起的時候就應該跑回宮告訴聖上,而不是等到現在。

“我知道。”季駿豐點點頭。

“你相信我?”對於他迅速的回答,蘇蓁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

“相信。”

他怎麽會不想相信呢,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是因為她的原因。

“季駿豐……”蘇蓁垂下頭輕聲喚著他的名字。

“公主,若是有一天你確定了你心中的想法,你就去找皇上吧。”季駿豐說著,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眼眸中的笑夾在著一絲苦澀。

“太晚了,更深露重的公主早些回去休息吧。”季駿豐說著將她往外拉,蘇蓁愣愣的任由他拉著自己走,滿腦子回響的都是他剛才的句話。

什麽叫確定了心中的想法就去找皇上?

這是什麽意思?

蘇蓁抬頭望著季駿豐,猛地抽出手來,停下腳步。

她瞪大雙眸望著季駿豐,咬著下唇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公主不明白嗎?”季駿豐慘淡一笑,負手而立緩緩道:“我既終生不得回京,自然不能再與公主相伴一起,有名無實的駙馬爺,你覺得皇上會留我到幾時?”

轟。

猶如晴天霹靂。

蘇蓁整個人呆住,怔怔地望著季駿豐。

她怎麽沒有想過這一層?

一旦她與季駿豐分開之後,父皇一定有辦法讓她徹底的同季家分離,同季駿豐分離。

蘇蓁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麽,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內心。

季駿豐垂下眼眸,伸手拉住她的手,緩緩說道:“公主,在你心中我真的是那麽不堪的一個人嗎?”

“你真的相信我與小寒……”

後麵的話季駿豐沒有說完,他停住,望著蘇蓁。

是這樣的人嗎?

蘇蓁在心裏麵問自己,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他真的是一個貪圖美色的男人,那麽在新婚當日為何不碰她?為何還要遵從自己的意願?

她雖然對季駿豐談不上有多麽的了解,但他的為人她相信。

腦子裏靈光一閃,蘇蓁猛地醒悟過來。

是了,是她被衝昏了頭腦,是她沒有醒悟過來,是她因為見著季駿豐同小寒在一起憤怒不已而忽略了季駿豐本人。

這一切,一定有內情!

蘇蓁瞪大了眼睛,伸手拉住季駿豐,迫切的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季駿豐搖頭,反握住她的手。

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不能告訴公主,而且他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說她父親一直想要除掉季家,還是說她的兩位皇兄想要謀害她的親弟弟?

不論是哪一件事對於蘇蓁來說都是莫大的傷害。

既然她已經能想明白這中間包含著另外的事情,那麽他也不需要再繼續言明。

“公主,既然你問了我這句話,那麽就證明你選擇了相信我。”

“既然選擇了相信我,那麽就不要再繼續追問下去,請你保持著你的相信。我隻能告訴你的是,我與小寒真的沒有任何你所想的那樣。”

“公主,如果有一天小寒遇到了危險,請你務必伸出援手救她一把。”季駿豐言至於此,不再多說一句。

蘇蓁也是個心思通透的人,隻需要輕輕一點撥就能明白其中的含義。

隻是有的事情不是她所能觸及到以及深想到的。

她雖然想不明白為何季駿豐要讓她救小寒,但她還是答應了下來。

既然季駿豐與小寒並沒有任何的關係,那麽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在害季家!

是她被衝昏了頭腦害的季家落入了如此下場。

蘇蓁以為自己思慮周全,以為隻要這件事隻同季家的人講,隻要封住下人的嘴就不會外泄,可是她卻沒有想到,自己所謂的思慮周全換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她望著季駿豐,顫抖的嘴唇艱難的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對不起季家,對不起季駿豐。

“公主,這件事不怪你。”就算沒有你,季家也一樣會走上這一步,一樣會被奸人陷害,一樣會被皇上拿捏,被下放。

這些,都是必然的。

是他們季家功高蓋主,是他們季家忘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將蘇蓁送到門口,季駿豐微微彎起眼眸望著他,眸子裏含著絲絲情愫,他輕聲道:“早點休息。”

蘇蓁轉過身子,“你什麽時候走?我去送你。”

季駿豐頷首:“後日。”

眼眸一沉,心中如同被螞蟻啃噬一般的難受。

公主,將來若是有機會,一定不要再與季家扯上任何關係。

你與我沒有夫妻之實,皇上一定會為你再擇一門好人家。希望你從今往後,平平安安,無憂無慮。

看著蘇蓁轉身進了屋子,季駿豐在門口站了許久才反身離去。

原路返回,季駿豐走得很慢,一步接著一步,時而伸手撫摸著假山上的石頭,時而蹲下身子同池塘裏遊動的魚群說說話。

仰起頭望著熟悉的別院,季駿豐抿緊了嘴唇。

回了屋,拿起自己收拾好的包袱,再一次回顧陪伴自己多年的書房。

他要走了,現在就走。

今日李公公臨走前叮囑過他,說皇上的意思是讓他立刻啟程。李公公還說,看在季家多年效忠的份上給季家留下一點薄麵,不需要人押送他,讓他自己離開就好。

到了邊疆,自然會有人接他。

季駿豐聽到李公公這番話的時候,心裏隻剩下冷笑。

不押送。

皇上又怎麽會放得下心呢?

不過是不在明麵上押送他罷了。冠冕堂皇的話說的倒是好聽,什麽看在季家效忠多年的份上,若是真的看在這個份上又豈會這麽對待季家?

季駿豐放輕了腳步,沒有從正門走,走的是側門。之前告訴蘇思齊和蘇蓁自己是後日才離開,不過是為了不想驚動他們而已,也不想他們來送他。

他是被發配,又不是去打仗。皇上怎麽能容得他大搖大擺的樣子。

不過短短幾十步路,就已經走到了側門。

季駿豐回過頭,望著自己從小住到大的別院,心中感慨萬分。

這一別,不知何時再相見。

“咳。”一聲輕咳打斷了他的思緒,熟悉的嗓音讓季駿豐猛地抬起了頭。

“父親?!”

側門邊上站在一個人影,靠在圍牆邊上,若是不仔細看壓根兒看不到。

季駿豐沒想到季南山會出現在這樣,他根本沒有同季南山提起過今日要走的事情。

似乎是看出了季駿豐的疑惑,季南山從牆邊走出來,背著手凝視著他說道:“我跟隨皇上多年,年輕的時候我們一同吃一同住,他的性子我十分清楚,他不會留你多久的。”

伸手從寬大的袖子中掏出一個小袋子遞給季駿豐,“這是一些盤纏,路途遙遠,前路坎坷艱辛,有許多需要打點的地方。不管去了之後會如何,你要記得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季駿豐懂。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隻要能保住他的性命,即便是千金散盡哪又如何。

刹那間,季駿豐的眼眶紅了。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來自父親的愛,感受到了這麽多年以來自己從未感受到關愛。

季駿豐在這一瞬間才明白,季南山不是不關心他,也不是不愛他,而是他的愛藏在心裏,化為了對他的期望,對他的看重。

是他,辜負了啊。

“父親……”他哽咽著聲音,垂下眼眸,努力的將眼淚憋回去。

季南山挺直了後背,沉聲道:“季家男兒,頂天立地,不許輕易落淚!”

“是。”季駿豐用力點了點腦袋。

季南山望著越發深沉的夜色,緩緩道:“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