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楣

說起來,沐延昭和蕭家七娘易如之間也算是有緣分的,雖然這位七娘子是徹頭徹尾的單相思……

兩個人的孽緣開始的時間,是在五年前,沐延昭十四歲,剛剛正式出師。

他的師傅名聲不顯,不過,的的確確是堪為帝師的人物,他姓劉,名衎,字樂然,出身來曆無人所知,就連沐延昭,也隻知道他必然是出身世家,或許遇到了變故,幼年就行走江湖,十七歲時,來到涯州,遇上了沐家的當家,也就是七公子的父親,定國公沐放。

他與沐放,一見如故,從此成為莫逆之交,劉衎於是就接受定國公的邀請,進了沐家,幫他挑起了涯州的重擔。

那時的涯州,可與現在不同,民生凋敝,匪患橫行,劉衎愣是以一己之力,平了涯州亂局,扶持沐家,整整十年,把日漸衰落的沐家,重新拉回頂級世家的行列。

可以說,現在的沐家能夠更朝氣蓬勃,也沒有大多數世家的陳腐之氣……劉衎居功至偉。

不過他為人低調,除了涯州沐家的人之外,旁人對他印象,也隻是沐家區區一介幕僚而已,大概隻有少數幾個明白人,心裏才知道他的能耐。

劉衎一生未娶,沒有子嗣,隻收了沐延昭一個弟子,待他如親子,對他教導,也格外用心,劉衎是個很特別的人,不像別的師傅,肯不得自家學生日日苦讀經文,他反而喜歡帶著徒弟在市井之間遊**,教導自家弟子那些人世間最尋常,也最平凡的道理。

這一點兒曾經讓沐家的大公子沐延旭有些不滿,沐家大公子最疼愛老七,這在家裏早就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了。

沐延昭是老來子,當初他出生的時候。定國公已經四十多,奔五十了,身體不大好,又犯了舊疾,臥病在床,沐延昭的娘親。所有的精力差不多都放在丈夫身上,對這個小兒子自然就有點兒忽略。

這就造成了。沐延昭長到三歲啟蒙,除了奶娘和丫頭們之外,都是大公子沐延旭在照顧他,連他的洗三,滿月,都是大哥操辦的。

沐家的大公子比七公子年長十六歲,可以說,大公子是把幼弟當兒子帶大的,感情深厚。大公子是正正經經培養出來的繼承人,名門世家的公子哥,滿腹詩書,文采斐然。自是希望自家的弟弟也受到最好的教育,哪裏樂意劉衎帶著他四處亂跑,耽誤功課。

好在沐延昭很聰明,過目不忘,身為名門世家的公子該學的東西,是一學就會,一點就通,而且,大公子也不是個笨人,心裏並不覺得劉衎帶著弟弟去體會世情。是件兒壞事。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了。

那一日。七公子從師傅手底下熬出頭,劉衎心下滿意,幹脆帶著他最後一次去街麵上溜達,近兩年,沐延昭雖說未正式出師,可已經開始接手他師傅身上的擔子,處理雜務也漸漸得心應手,卻是一日忙過一日,好長時間沒去看看市井百姓的生活了。

於是,劉衎帶著愛徒愜意閑散地就在涯州的大街上漫步,很不巧,蕭七娘正逃婚來到涯州,這個時代的女子,尤其是世家出身女子多彪悍,蕭家尚武,七娘子也是從小騎射嫻熟,再加上當時她因為姻緣不順,滿肚子的火氣,走著走著又想起他爹要把她嫁給一個病癆鬼,就甩起鞭子一通亂抽,抽的周遭小商販盡皆走避……

結果,正好抽到一筐小白兔,眼看著其中一隻兔子就要傷在鞭子下,沐延昭一伸手,輕輕巧巧地就把那小兔子給摟到懷裏。

蕭七娘呲牙抬頭,刹那間,手中的鞭子就僵在半空,再也抽不下去——她隻覺得眼前的少年,那眉眼之秀麗,縱然是號稱天下第一筆的廖燕南,也畫不出其半分神韻,輕風掠過少年的衣角,少年懷裏還抱著一隻雪白的小兔子,步伐輕盈,仿佛不是置身鬧市,而是身處山間,周圍就連空氣裏都帶著芳香……

蕭七娘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沐延昭那會兒把所有的心思都擱在懷裏的兔子身上了,誰讓他一見到這樣的可愛的小東西就走不動路呢,哪裏還有心思欣賞火爆美女!

再說,他對不管不顧,衝小動物揮鞭子的女人,就是注意到了,大概也隻會恨不得抽她一頓,當然,沐延昭沒打女人的習慣,更不會和一個女子計較,所以,他隻是戀戀不舍地又把小兔子放回人家主人的竹筐中,就悠然地踩著青石地板,跟他師傅繼續逛街去。

直到沐延昭師徒的背影都不知何處尋,蕭七娘才回過神,站得連腿腳都麻麻的,邁不動步,走不了道了。

從這一日開始,蕭七娘就算是跟沐七公子耗上了,竟然不管不顧地親自登門,向沐延昭當麵求婚,沐延昭自然是哭笑不得,很有禮貌地拒絕。

可是,蕭七娘不愧是彪悍女人的代表人物,被拒絕了也不肯放棄,還發出話來,非君不嫁……從此,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為了他苦學琴棋書畫,為了他放下刀劍改繡花,為了他收斂脾氣,變成性情溫和的窈窕淑女,為了他抵死不從,硬是攪黃了蕭家和韓家的婚事……

要知道,韓家是蕭七娘母親的娘家,兩家關係從來親密,卻因為蕭七娘,鬧得兩家都下不來台,那韓公子本身身體就不大好,讓未婚妻這麽一氣,更是纏綿病榻,大半年起不了身,蕭家為此低聲下氣地賠禮道歉,還很是讓出了一些利益,這才算把這樁事兒給抹平。

可以說,蕭七娘是孤注一擲,除非能達成所願,否則,她的人生恐怕很淒涼,估計蕭家願意由著她這麽胡鬧,除了真心疼她之外,大概也是看中沐家的潛力……

蕭家七娘,隻比沐延昭小一歲,如今已經十八,在這個時代,算是老姑娘了。

想到這個怪異的女人,小歐搖搖頭,苦笑:“說實話,我雖然覺得蕭易如願意為你做這麽多,不容易,可我真覺得她魔怔了,就因為她,帶累了你的名聲,也讓家裏遲遲不敢給你議婚,大公子為這事兒,就差沒到蕭老頭麵前發飆……”

說著,小歐用手肘碰了碰沐延昭的胳膊:“聽說這一次,成夫人把顧一清的師妹,陳文柔,陳夫人也請到了涯州,說是要給八娘當女先生,蕭易如也投了拜帖,想要拜師,若真讓她成功,她可就能常住你們沐家別院,到時候,近水樓台先得月,我看,你想逃離她的手掌心,不容易!”

本來,小歐說這些,是想看看沐七公子變臉,卻不曾想,沐延昭置若罔聞,根本不當一回事兒,一心一意地吃著顧婉留下食盒中美味的小點心。

小歐看他吃的香甜,伸了伸爪子,卻被這位從來大方的公子給一巴掌打開。

小歐哭笑不得,搖搖頭,隻好繼續去啃鳳來樓的酥餅,好在這東西味道也上佳,很能滿足他的胃口了:“怎麽?你就真不覺得自己和蕭易如有緣分?”

“縱使緣深,奈何無情。”沐延昭苦笑——他能做的都做了,他當麵一次又一次地跟蕭姑娘說,他不會娶她,一開始的借口是家國不平,無以為家,後來幹脆直接明言,他無法為蕭姑娘心動,他想娶一個能讓一輩子歡喜的女孩兒,那個人,不是蕭易如!

如果換成顧家小娘子,說不定自己第一時間就答應下來……

“陳夫人要到涯州來?”沐延昭放下手中的點心,若有所思地挑眉,“那她在大庸的女學不辦了?”

陳文柔雖然是顧一清的師妹,卻和顧一清大不相同,她姐姐是先皇後,陳家書香門第,她從小就被她姐姐帶到宮裏撫養,長到十四歲,她姐姐病逝,這才離開皇宮,嫁入鄭家,後來丈夫領兵剿匪,意外戰死,她就成了寡婦,才二十二歲,那之後,她不曾改嫁,反而用自己的嫁妝,在大庸辦起一座女學,專門教導閨閣千金。

至此已經有二十年之久,她教導出來的學生,口碑甚佳,就連家世不那麽好的,也有很多名門求娶,陳文柔的名聲,如今在大庸名門貴婦中已經是如日中天……

這樣一個人,居然會放棄辛苦半輩子的女學,跑到涯州來給自家妹子當先生,還真是古怪!也不知道自家大嫂許了什麽樣的條件。

不過,這是好事,涯州現在雖然也有女學,可能請到的,都不是什麽知名人物,教導的也多是寒門閨秀,世家千金不是由長輩教導,就是請女先生回家單獨授課……也應該有夠分量的女先生到涯州,辦一所女學了。

沐延昭笑了笑:“她既然到了涯州,就讓她再把女學辦起來,咱們涯州的好女孩子也不少,應該會有她滿意的學生。”

小歐失笑——涯州的好女孩兒?在他心裏,那個好女孩兒大約隻是指顧家的小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