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吾為符生

如今的聖林學院,木秀於帝國浩然儒林,人們知曉聖林學院的開創者叔伯牙是集儒道大成飛升的,當代聖林學院院長年青時敢在昊天教坐地論道,雄辯得供奉在神殿的玉皇大帝像脫金衣,還有隻神秘的神獸為儒道增添祥瑞。但是,無人關心叔姓一氏改成了任姓,也無人知曉此脈代代單傳的奇事。

十五年前,身為叔氏獨子卻姓任的任恭行晚來得子,兩鬢已白的他在祖祠前感激涕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句讖言他可是背了大半輩子,如今終於撥開雲霧見青天。按族譜論輩排字,孩兒便有了名字真陽,待其長至周歲,便要行叔家獨有的周歲禮。

任恭行勤於求學,可任他學富五車,也造化有限,資質一事確實隻能聽天由命。所以任恭行無奈的將先祖留下的誌向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說來任恭行不得不對這個孩兒寄予厚望,生來額頭有朱紅鼓包,此相可是與先主叔伯牙一模一樣。盼星星盼月亮,任真陽的周歲禮終於到來了,行禮很簡單,就是讓任真陽去握一柄劍,一柄插在聖林書院正中央廣場上烏黑石硯中的古劍。古劍留自叔伯牙,石硯卻無從追溯,隻知每年初夏雨後,方圓十裏內的蝴蝶都會被它吸引,書院裏的某位夫子還為此作賦《蝶戀硯》,一時成為各大書院爭相教學的範文。握古劍向來是聖林書院考量入院學子感悟天地正氣資質的傳統,任恭行告祭先祖後,便抱著還呀呀不語的任真陽來到了古劍前。

見證這一時刻的,還有聖林學院的院長。

當任真陽吮著的右手被父親強行放到古劍劍柄上時,古劍嗡嗡躁動不安,仿佛等了千百年終於等來了主人。

任真陽肥肥的小手吃力的握住劍柄。

頓時,被儒士視為正氣的天地靈氣被古劍汲取,劍身上刻著的繁複符文全部亮起青光,劍刃上的雲紋幻動,它有個飄逸的名字,叫雲夢澤。

符文亮的越多,握劍人的資質就越好,當任恭行喜極老淚縱橫時,懷裏的嬰孩不知有意無意的扇了他一巴掌。

圓滿行完周歲禮,任恭行就擺出了文房四寶琴棋書畫以及各派儒家經典,讓還未開智的任真陽爬著選擇。任真陽自娘胎出來口水就特別多,趴在地上流了一地,傻笑著露出上麵兩顆嫩牙,看著眼前琳琅滿目的東西,直接爬向其中一件,而恰恰正是這件東西,讓任恭行晚年鬱鬱而終。不知是哪個挨千刀的家夥,竟在一應儒家行當裏放了個刻符文的四方鐵物件,它被稱為九宮地方,地方兩字出自天圓地方,此物六麵,玄妙至極,每麵有符文圖,玩家就是要把打亂的六麵恢複成完整的符文,到時六麵便發出六色光芒。

任恭行陰著臉不聲不響奪走任真陽懷裏的九宮地方,讓其再選一樣,可任真陽坐在原地嚎啕大哭起來。

子不教父之過,任恭行這便開始了他的嚴厲督教,可任真陽偏偏不成器,年至五歲,學問卻平平,周歲禮展現的超凡資質仿佛一夜盡失。另外,每當任真陽染風寒後,會失心瘋的流著口水鼻涕跳舞,手指指天樂著憑空畫符,這讓任恭行更加氣惱。

就在這年,任真陽的老母親殞於一場大火,任真陽傻傻的跪在火海前,仰天哭得昏死過去,他知道,母親是為了救下那些關於器符的古籍。

到了任真陽七歲時,他偷偷修器符機關術的行徑還是被任恭行發現了。

任恭行用劍指著任真陽,恨言若逆子再執迷不悟,與其辱沒先祖,不如由他背負罪孽了結。

任真陽還是抱著那些器符機關術古籍倔強的死也不從,那時候的年紀,還不知道死意味著什麽,但知道失去夢想將意味著什麽。

任真陽拋起了佩劍,劍在空中旋動,最後會不會貫穿任真陽的單薄身軀,就聽天由命了。

就在此際,聖林書院院長豁然站在任真陽身側,抬起右臂,與任真陽一同賭這一劍。劍刃鋒利無匹,若切斷了臂膀,那麽也將帶走任真陽的命。

又過一年,任恭行含鬱而終。

任真陽開始孤苦伶仃的活著,不過從此再沒有人不讓他學器符機關術了,還有個老頭開始時常來接濟他。

原本歸於平靜的生活,卻在任真陽十歲的某日打破了。

任真陽額頭長包素來被學院裏的學生嘲笑,在一次打鬧中,他被一幫學生按著,有個好奇的學生一掌拍在了包上。詭異的一幕頓時發生,任真陽額頭朱紅的包兒轉紫,兩眼迸射白光,仰天長嘯,整個學院裏但凡與符文有關的器物懸浮了起來,連石硯上的古劍都錚錚響著拔高一尺,幾近出鞘。

危急時刻,有個老頭如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及時出現,一手撫頂,製止了任真陽的失心瘋,讓其昏了過去。

從此之後,觸碰任真陽額頭的鼓包成了禁忌。

……

……

離竹山不遠就是叔氏祖陵,不過任真陽對於裏麵沒有任何印象,八歲前是不準進,八歲後是不願進。

在祖陵外一片低窪的草地上,有個早已融入自然的小墳包,這其實是個衣冠塚,墓碑上刻的字倒是極為工整。其實任真陽的母親在祖陵內有墓,可他不得進入祖陵,所以就在這裏建了一個。

任真陽蹲在碑前,與娘親說著悄悄話,“娘,咱家來了客人,說是世交,其實我也不懂世交究竟是個啥,不過這幾個人都挺好的,也挺厲害。娘我跟你說啊,以前啊,覺著飛簷走壁就是高手了,見過他們後,我才知道啥叫天外有天。其中那個叫宗陽的,非但刀劍不入,人還長得俊,這陣子好些女學生來咱家偷瞄他,連年輕的女先生都來了。”

任真陽碎碎念著,最後沉默了,木木的望著墓碑,兩眼紅紅,咬著嘴唇顫著牙關,笑道:“娘,昨晚夢到你了,又不爭氣的稀裏嘩啦,嘿嘿。”

風吹草地,仿佛是母親在輕撫孩兒。

當任真陽原路返回時,正見陵園內老頭站在一塊墓碑前,任真陽出於好奇駐足偷看,卻見老頭在默默拭淚。

祖陵裏都是任真陽的祖祖輩輩,跟這老頭有半個銅錢關係?

老頭好像知道任真陽在偷看,轉身朝任真陽招招手,但任真陽也朝老頭招招手,最後兩人在大門外靠牆坐著。

“老先生,你在裏麵幹嘛?”任真陽問道。

“見故友。”老頭笑言,滄桑意味十足。

“難怪你對我這麽好,原來有交情在。”任真陽難得有腦袋瓜轉得快的時候。

老頭笑著撫須,右手袖子滑落,露出一道劍疤,“我對書院裏的每個人都很好。”

“你以為你是院長啊。”任真陽打趣道。

“長得不像麽?”老頭轉頭質問。

任真陽像是聽了極好笑的笑話,擺擺手,表明絕對不相信,在他看來,老頭也就是個收夜香的,不然怎麽找他接替衣缽。

“話說你來找我家先人作甚?”任真陽好奇。

“來告罪,因為怕是要對不住你家先人了。”老頭說這番話時真的是滿臉愧疚。

任真陽伸手拍拍老頭的肩膀,似忘年交般安慰道:“雖然不是很懂你的話,不過現在叔家我說了算,就算你做了什麽錯事,我也會原諒你的。”

老頭苦笑。

兩人都望著白雲藍天,老頭忽然開口道:“真陽,你知道你額頭上的是什麽麽?”

“是什麽?”

“先天三花聚頂。”

“三花?三朵什麽花?不會是**吧?哈哈。”任真陽對老頭很親切,所以也敢開玩笑。

“三花化三清,你指不定哪天就成了陸地神仙。”老頭認真道。

“陸地神仙,老先生你又瞎說了。”任真陽認定老頭就是個收夜香的。

“真陽,其實符修也是需要以人為本,不如你修煉修煉如何,以自己的神魂和元氣畫出威力強大的符文陣。”老頭顯得有點苦口婆心。

任真陽其實聽得懂,二樓那麽多藏書,在茅房時也會閱讀閱讀來打發時間,所以對修煉一事有所涉獵,他聽罷站了起來,第一次正色反問道:“老先生,以天地為氣海,不好麽?”

老頭眼眶深陷,但此時目**光,被這個孩子的話震撼到了。

任真陽往前走幾步,撿了跟樹枝,在地上開始專注的畫起符文陣來,這一畫就是許久許久,好在老頭耐得住性子。

畫完後,任真陽從懷裏掏出一把朱砂,描向地上的符文陣,隻剩最後一筆時,任真陽自信滿滿的朝老頭說道:“老先生,看好了,讓你見識見識符文陣的奧妙。”

老頭點頭聚精會神。

任真陽將最後一畫用朱砂填好,但過了幾息,這符文陣沒有任何動靜。

呼——

一陣風吹過,任真陽皺頭緊鎖。

“下次再看吧。”老頭和藹笑著起身,拍拍屁股走了。任真陽瞅瞅地上的符文陣,又瞅瞅老頭,扔了樹枝追著喊道:“老先生,這是失誤,你別走,我順道告訴你個天大的秘密!”遠在竹山下,坐在木樓頂的宗陽閉目冥想,身上燃著金烏赤炎,劍意融合其中,在小腹處還有白光氤氳。就在他睜開雙眼後,四周的天地靈氣終於重獲自由,而任真陽所畫的符文陣霎時有了動靜,在上空聚起小小龍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