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說書先生說到高興處，伸手拿起一張紙來，道：“諸位有識字的，不妨自己看看，這言語粗鄙，滿篇黃白之物，聽說李尚書見了這揭帖大怒不已，發誓要將徐文長歸有光二人捉拿歸案，李尚書那可是出了賞格的，但有抓住徐文長、歸有光二人的，賞銀一千兩，通報消息者，也有二百兩銀子好拿！”

“哇！”旁聽的諸人，全都發出一聲驚歎，這哪是兩個落魄的讀書人，分明是兩塊會跑的大銀。

“完了！”徐文長和歸有光兩個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都是絕望，突然，兩人一起回頭，朝著包家跑去。

滿街的小販，一臉愕然的看著剛剛跳出牆來的兩個讀書人，玩了命的往牆上爬，便是掉了鞋子，歪了頭巾也在所不惜。

“噗通！噗通！”徐文長與歸有光兩個跳落院牆，伸手抹了抹頭頂的汗珠。

安全了！

徐文長抬頭望天，滿臉悲憤，道：“天哪，這天下雖大，何處才是我等容身之所！”

回過頭來一把抓住一臉懵逼的歸有光，道：“歸兄，人心險惡啊，這世道哪裏還容得下我們讀書人的一張書桌？”他一指腳下泥土，繼續道：“隻有你我這恩師門下，才是人間樂土！”

歸有光也是熱淚盈眶，握住徐文長的手道：“徐兄說的對，我看包神仙一家，俱是熱血赤誠之人，不似尋常道人一般扭捏作態，要吃肉便吃肉，要喝酒便喝酒，飲食本是人所大欲，隻有包神仙這等高人，才能做到得其神而忘其形，你我才疏學淺，能拜小包先生為師，已然是天大的福分了！你我隻道恩師要坑害我倆，現在我才知道，這是恩師保護你我的一分苦心啊！”

兩人手握手，齊聲道：“明日一早，你我便一起去見恩師，一定要痛改前非，在他老人家麵前好好鑽研學問！”

說完兩人手挽手回到房間，插上門栓，過了良久，黑暗中，一人道：“你說那街上的揭帖是誰寫的呢？”

另外一人回答道：“睡覺！”

揭帖是誰寫的重要嗎？重要的是那揭帖已經流傳四方，而且已經將二人的退路完全封死。

就算找到了寫揭帖的人又能怎麽樣？

萬一那揭帖是……

算了，還是不要想了！

看破不說破，還有意思臉麵在，如果說破了，臉還往哪放！

兩個人在一片絕望的黑暗中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早，徐文長與歸有光兩個早早起床，梳洗整理，對著鏡子使勁往上拉了半天嘴角，使表情不太過於悲慘，然後互相望了一眼，齊齊深吸了幾口氣。

歸有光邁步出門，抬頭挺胸，滿臉的悲壯，在他的記憶裏，這種表情隻有在他落榜後才會出現，可是現在已經不是落榜的問題了！

現在自己成了徐文長痛罵李春芳的幫凶，仕途看來是沒指望了，弄不好還要吃官司。

前途一片渺茫啊！

徐文長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他也曾上陣痛殺倭寇，更在胡宗憲大營之中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雖然隻是布衣，可便是胡宗憲這等封疆大吏，也從來不敢小瞧了自己，隻不過自己生性**不羈愛自由，受不得官場中的束縛，這才辭別而去。

可是誰能想到，如今的自己，居然會在一個十幾歲的毛孩子麵前俯首？

恥辱啊！

兩人一路無言，來到客廳。

不出所料，包家一家人正在吃早餐，桌子上一盆紅燒狗肉是從外麵大街上最有名的館子裏買來的，還冒著熱氣，一個勁地往鼻子鑽。

徐文長和歸有光兩個麵色慘白！

狗肉可不是一般的肉啊，那不但是葷，還是大葷！

兩個名士站在台階之下，望著堂上自己那十幾歲的恩師正抱著狗腿啃的歡快。

名滿京師的包神仙正撩著胡子，拿著牙簽剔牙，一副想打噴嚏又打不出來的架勢。

要說文雅，還得是包大娘，好歹是吃素的，左手一隻肉包，右手一根油條，忙的不亦樂乎。

“學生……”

“學生見過恩師！”

兩個人的聲音如同從嗓子裏擠出來的一般！

這普天之下，能與二人切磋探討學問的，無一不是名聞天下之士，可如今，居然要叫那正抱著狗腿大嚼的家夥為老師。

心理障礙很難克服啊！

“哦哦哦！小徐，小歸，你們來了？”包大農扔下狗腿，扯過袖子擦了擦油嘴，又捅了捅旁邊的包悟來和包大娘。

“我兒，不是為父說你，好好的吃個飯，又把這兩個書呆子弄來壞我胃口！”包悟來從牙縫裏剔出老大一條肉絲，又塞進嘴裏嚼了起來，突然臉色一變，歎氣道：“老了老了，又塞住了，牙簽不管用，還得是拂塵上的馬尾做牙線最好！”說完一溜煙地跑到靜室中去了。

包大娘一口咽了包子，左手油條，右手豆汁，自去內堂吃去了。

“小徐、小歸，吃了早飯沒有？”包大農招招手，示意二人上前。

“那個……”歸有光一臉的難為情，憋了半天道：“恩師，你看你能不能換個稱呼？”

“嗯？”包大農就是一愣，笑道：“說的也是，你也一大把胡子了，應該叫老歸！”

歸有光簡直絕望了，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道：“恩師，就叫弟子有光吧！”

“嗯嗯，也不錯！這小歸老歸的叫，的確有些不雅，不過有光雖然不過，卻要氣定神閑守得住，走了可不好！”包大農點頭。

徐文長和歸有光二人的臉色又變了！

這包大農的意思很明顯啊，顯然是他已經知道昨晚兩人私自逃走的事情了！

徐文長看了看歸有光，兩個人都是一臉的驚駭！

昨晚兩人逃走之時，也是做了準備的，特意等到了子時不說，也四處看過了，確定院子當中的確無人看守，這才越牆而走，沒想到包大農居然知道了。

難不成眼前這一家人，雖然看起來吃肉喝酒，其實卻是遊戲神仙的前輩？

是了！

聽說包神仙乃是上八洞神仙鐵拐李的親傳弟子，那鐵拐李便是一位遊戲人間的真仙，包神仙既是鐵拐李的徒兒，其所行所想，豈能與世間凡俗道人相比？

想到這，兩個人心中又生起了一點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