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鑒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楊道遠,說道:“楊通判,你原本是我第一個懷疑對象,不過你用重重疑團和神乎其技的殺人手法讓我產生了動搖,我承認在調查到一半時幾乎放棄過……
但鄭主事用他的生命換來了鐵證,我現在可以完全確定你就是凶手了。”
楊道遠神色慌張,馮知府卻奇道:“沈大人,你說一開始便懷疑楊通判,莫非他早就露出馬腳了不成?”
沈鑒搖頭道:“沒有。是因為‘可能性’。”
馮知府顯然沒太聽懂,假裝咳嗽兩聲,說道:“哦哦,原來是……‘可能性’……”
沈鑒無意給他難堪,解釋道:“所謂可能性,就是指撇開犯罪動機,隻單純對罪行能力進行考量。在本案中,投毒是一個重要環節。我想問知府大人,哪類官吏投毒具有先天優勢?”
馮知府略一思忖道:“大概是河政一類管水利的官兒。他們借巡查之名在水庫裏動手腳,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沈鑒道:“說的好。那麽又是誰管著河政呢?”
知府大人一驚,喃喃道:“是通判……”
沈鑒點點頭:“不錯,是通判。通判為一府要員,主管水利、糧運等事宜。在場諸位中若是有人想投毒,恐怕沒有人比楊通判更方便了。”
楊道遠咬了咬牙,大聲道:“姓沈的,你這是潑髒水!我楊某為官有口皆碑,你要是拿不出證據我和你沒完!”
沈鑒笑了笑:“別急,證據我有。我且問你:十一月十七日那天,也就是阿彌陀佛的聖誕,楊大人你在何處?”
楊道遠一驚,支吾道:“我……我自然是去參加各類祭祀……”“具體點,是哪些呢?有誰是見證人?”沈鑒不依不饒的追問。
楊道遠一甩袖子厲聲道:“姓沈的,別得寸進尺!楊某乃是堂堂通判,真打起官司也得三堂會審,輪不到你這小小芝麻官對我大呼小叫!”
他忽然目露凶光,惡狠狠的道:“我差點忘了,你現在沒有職位,和一介平民無異,憑什麽來管閑事?”
這時一旁的柳升大聲道:“楊大人,話不是這麽說的,之前請沈兄斷案你也沒有反對啊!”
楊道遠冷冷道:“但此人栽贓陷害,還能由著他胡來嗎?”他說罷衝馮知府一抱拳:“大人,我提議立即將沈鑒捉拿下獄。此人勾結白蓮教……”
柳升一聽,大喝道:“住口!楊通判,別亂扣帽子!”但馮知府是個沒主意的人,聽了楊道遠的話居然躊躇起來,低聲道:“這個……這個……”
沈鑒朝柳升擺了擺手,大聲道:“楊大人,沈某當然沒有審你的資格。隻是這麽多人死了,事情總得有個交代。這樣好了,我把證據公之於眾,是非曲直大家自行評判吧。”
馮知府點頭道:“言之有理。”他指了指楊道遠:“你不要鬧,後麵自然有你分辯的時候。”楊道遠麵色鐵青,極不情願的低頭道:“學生……明白。”
馮知府又轉向沈鑒:“好了,沈大人接著講。”
他覺得自己這一番處理恰到好處,既體現了自己的威嚴又做到不偏不私,簡直堪稱官員的典範。一想到此,馮大人不禁洋洋自得,搭在膝蓋上的左腳不禁輕輕抖動,身上也沒那麽冷了。
沈鑒道:“遵命。”然後衝楊道遠一笑:“楊大人,我幫你回憶吧,那天你根本沒參加什麽祭祀對不對?你早早的跑到臥虎山,和一群戴麵具的家夥共同投毒。也正是那天,鄭主事發現了端倪,他從身形上就將你辨認出來,扯掉了你的麵具。是也不是?”
他不等楊道遠回答,連珠炮似的說道:“知道我為什麽能確定你是凶手嗎?就因為這個——”他再次舉起黑羊蹄子道:“此物帶有天花,極其危險,但投毒者居然敢徒手去抓。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不怕這種瘟疫。”
楊道遠一驚,不禁步步後退,沈鑒進逼上前道:“這世上不怕天花的隻有一種人,那便是曾在病魔手下死裏逃生之人。雖然活下來,但他們的麵龐會被刻上難以抹去的痕跡,就是所謂的‘出痘’。”
他指著楊通判道:“諸位請看,還有比這更明顯的證據嗎?”眾人望去,隻見楊道遠慘白的左頰有一片坑坑窪窪的皮膚,仿佛荒涼的土地一般。
沈鑒凝視著他,問道:“楊通判,還不打算認罪嗎?”
不料楊道遠發狂般大喊:“一派胡言,我通通不認!除非你讓鄭則來對質,否則沒什麽好說!”
沈鑒眼中閃過一絲怒火,冷冷道:“可你明知道鄭則已經死了!”楊道遠瞪著血紅的雙眼,揮手道:“沒錯,那又怎樣?你沒有證據,不能給我定罪!”
事實上他說的沒錯。雖然沈鑒提出了許多假設,但畢竟也隻是假設而已,無法稱為證據。而他這種近乎癲狂的表現也可以解釋為蒙受冤屈所致,並不能視為某種罪行。
在場的人都是官吏,也都判過案子,深知沈鑒僅憑這幾點的確無法給楊道遠定罪。
但隻聽沈鑒低聲道:“又是證據嗎……”他忽然眼神一變,從劄甲縫隙裏摸出張紙,迎風抖了抖,喝道:“楊道遠,你若是沒犯罪為何要收白蓮教的銀子?有銀票在此還敢抵賴嗎?”
楊道遠隻感覺頭上挨了一悶棍,嗡嗡作響。恐懼到極點之時居然哇的張口嘔吐起來。他跪在地上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我明明都藏起來了呀……”這話一說,毫無疑問便是承認了。
馮知府大驚失色,一拍椅子的扶手:“好你個楊道遠,居然瞞著本官做這等事……真是豈有此理!”楊道遠以膝作腳,跪著往前爬幾步道:“大人,沈鑒……沈鑒他未經許可私自搜查朝廷命官的宅邸,這……這是犯罪!”
沈鑒歎氣道:“你這又是何必呢……”可話音未落,楊道遠突然彈簧般從地上跳起,一把奪走沈鑒手中的紙。
他渾身顫抖,汗水濕透衣襟,用略帶癲狂的口吻道:“沈鑒,沒想到吧,一介文官也能在你手中奪走東西!證據隻有一份,我把它毀掉就好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