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鑒接過飯菜道:“是你呀。吃了嗎?一起吃點吧。”
曾頭兒一拱手:“小的不餓!”他看了看佝僂身子走遠的老平,哼了一聲道:“這老家夥麵目可憎,保準不是什麽好人,大人可多提防著些。”
沈鑒苦笑著搖搖頭:“好,知道了。”
曾二道:“今夜是小人值班,您有事便言語一聲。”說罷挎刀站在廊下,門神一般注視著院子中的眾人。
沈鑒吃了幾口便將盤子放下,呆呆望著天空出神。“蟄蟲”的玄機依然是個謎,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所謂的“蟲”與金蠶蠱有關?不,金蠶蠱雖毒卻有諸多症狀,絕不會看不出來……
那會不會這個詞在藥典中有另一重含義,從而暗示了凶手的身份呢?
也不會。何大夫是個細心的人,他既然有意留下線索,就不會搞得如此複雜。
沈鑒雖知道答案近在眼前,但卻隻能像盲人一樣在黑暗中摸索。
天色越來越沉,申時已經過去一半。就在沈鑒沉思之際,忽聽身旁假山下的水池裏噗通一聲響。抬眼望去,原來是隻烏龜落入水中。
他忽然覺得有些奇怪。現在已是冬季,萬物都應進入休眠,為什麽這烏龜反而蘇醒過來?
看了看四周,沈鑒便明白了。原來假山不遠處一隻大銅爐正在熊熊燃燒,熱浪把頭頂的飛雪都化為綿綿細雨,氣溫儼然春天,所以令烏龜醒了過來。
他伸手撈起烏龜,將其擺回假山。在動作即將完成的刹那,突然感到一束光芒從天而降,驅散心中的迷霧。
“蟄蟲”之意或許不在“蟲”,而在“蟄”上。
沈鑒頓時汗如雨下,喃喃道:“如果真是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曾二瞧見他神色有異,趕忙過來道:“大人怎麽了?”
沈鑒忙搖頭:“哦,沒什麽。”他本想讓曾二去忙,但忽然想到些關鍵,於是低聲道:“曾頭兒,跟你打聽個事情……”
兩人低聲交談一番,沈鑒不禁大驚失色:“竟有此事?”曾二道:“千真萬確,小的無半句虛言。”
沈鑒忽然站起身踱步,不難看出正飛速思考。片刻後對曾二道:“今夜讓弟兄們守好四門,除我以外不可讓任何人進出。還有,你悄悄通知馮知府,就說……”
一番囑咐後,曾二領命而去。沈鑒則趁人不備悄悄溜到馬廄,牽了匹快馬離開府衙。然而他並不知道,一道陰森的目光正死死盯在後背……
雪越下越大,馬蹄在地上踏出腳印後片刻便淹沒不見。
沈鑒一路疾馳到城外十餘裏處,終於勒住馬兒。四下裏一片蒼茫,隻有棵扭曲的枯樹,雪地中凸起著一座座沙丘似的東西。
沈鑒跳下馬,腳底被絆了一下,原來是塊石碑。他借著雪地反光看見上麵有三個黯淡的大字:“亂葬崗”。
沈鑒覺得背後陣陣發涼,自言自語道:“看來就是這兒了……”話音未落忽見遠處亮起一盞碧油油的燈火,便邁步走過去。
燈火處隻有聲聲歎息,卻不見人影。
沈鑒不由自主的將手搭在刀背上,沉聲道:“鄙人有要事相詢,閣下可否現身?”他連問幾聲,卻隻聽見北風掠過樹枝發出尖銳的呼嘯,於是歎了口氣打算離開。
這時卻聽背後一個女聲道:“客人準備去哪兒?”
這聲音甜膩無比,嗲裏嗲氣,卻透出一股陰森讓人汗毛發炸。沈鑒猛地轉過身,隻見一個女子身穿大紅襖子站在背後。
這女人模樣倒也不難看,隻是脂粉太厚,將臉畫的慘白無比,不見半點血色。除此之外她將烏發垂下遮住半張麵孔,似乎不願讓人見到後麵的秘密。
任何人在夜裏見到這樣的情景都會被嚇一跳,當然沈鑒也不例外。但他有備而來,抱拳道:“姑娘,你是住在此地的嗎?”
女人掩嘴一笑:“這兒?才不是呢,奴家住在百花樓。”她上前幾步,輕輕挽住沈鑒的胳膊道:“官人,你這麽快就忘了夏蓮了?”
沈鑒見她神情恍惚,不由得心中焦急,掙開她的手道:“我是來找人的,沒時間和你糾纏不清!”
這一用力,夏蓮居然跌倒在雪地上。沈鑒頗感歉意,急忙道:“你沒事吧?”
但夏蓮忽然垂淚道:“你好狠心啊。本來說好娶我過門兒,卻暗中指使家丁打掉我肚裏的孩兒……”
沈鑒驚道:“喂,你認錯人了……”可女人不理他,一行清淚劃過厚厚的脂粉,流成渾濁的小溪。
她語氣中的甜膩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刻骨銘心的恨。
“不僅如此,你還冤枉我勾引有婦之夫,讓人毀了我的臉!”她猛地掀起頭發,沈鑒這才看見那另外半張臉早被割去,露出結疤的肌肉白森森的骨頭。
女人尖叫著:“把臉還我!”邊向沈鑒撲來。
沈鑒驚駭無比,趕忙向後退,身子卻咚的撞上什麽東西。他回頭一看,身後不知從何時起竟站滿了人。
幽靈般無聲無息,且沉默的人。
忽然有聲音說道:“這裏不是活人該來的地方,你回去吧。”無數回音低聲附和:“回去,回去……”
夏蓮越來越近,鋼鉤般的食指幾乎要伸到沈鑒臉上。但這時沈鑒突然握住她的手腕,高聲道:“錯了,你們不是鬼,而是人。你們是‘流放者’。”
人群中發出低聲輕呼,竊竊私語道:“居然還有人記得我們。”“我們這種人還是被遺忘的好……”
沈鑒順著夏蓮的手臂一拉,果然碰到根細細的鐵鏈。低頭再看,女人腳上同樣鎖著鐐銬,讓她不得自由。
此刻夏蓮收回雙手。她重新放下頭發道:“你說的對,我們都是戴罪之身,刺配千裏來此。你又是誰,來這兒做什麽?”
沈鑒道:“我是誰不重要,我是來打聽一個人的。”
“人?”夏蓮笑了起來。“都在這兒,你問吧。”
沈鑒卻搖頭道:“不,他不在。他是唯一一個從亂葬崗上逃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