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中心,寶船和雷鳥號越近。他們雖然看不見對方,但都清楚炮擊要來了。雙方炮手不約而同放下主炮。
這時一道閃電再次集中海麵,整個大海被照得雪亮,人們齊聲呐喊:“開炮!”
火蛇在黑暗中舞動,顯得格外絢爛。四周分不清是雷聲還是炮聲,隻見船甲片片橫飛,不知多少的人被大海吞噬。兩船呈螺旋之勢交替開火,共同表演著一支毀滅的圓舞。
終於,它們相距不過十丈,戰士們**著蛛絲般的繩索殺向敵船。這時空中銀光一閃,白鳥·蘇幹剌落在寶船上。
從數量上看,明軍占據絕對優勢。雷鳥號隻有三百多人,寶船上的戰士卻有三千不止。然而他們大多是步軍,沒經過海戰的洗禮。在狂風巨浪中早被折騰得七葷八素,連站都很難站穩。
於是蘇幹剌率眾如虎入羊群般殺上甲板,直奔主帥鄭和而去。
一個姓王的指揮使忙讓人護送鄭回艙躲避,自己則反身應戰蘇幹剌。然而交戰不到三合,蘇幹剌一抖手腕,細劍穿胸而過,王指揮立時斃命。
蘇幹剌正欲追趕,卻有一支羽箭破風而來,啪的一聲釘在他腳前三寸的位置,似乎在提醒他不要妄動。
蘇幹剌抬頭一看,臉上露出興奮的笑。眼前正是他欲殺之而後快的對頭沈鑒。
沈鑒收回長弓,衝蘇幹剌招招手。蘇幹剌二話不說猱身而上,兩人刀來劍往戰在一處。
論武功,沈鑒當然不是蘇幹剌的對手。但好在這樣極端惡劣的天氣讓蘇幹剌也大受影響,幾個回合居然沒有拿下沈鑒。可饒是如此,他仍舊步步為營,逐漸把沈鑒逼到船舷處。
又兩招過後,蘇幹剌突然獰笑道:“填海去吧!”說罷挺劍猛刺。沈鑒避無可避,隻得縱身躍向大海。
蘇幹剌忙上前觀瞧,卻見沈鑒在狂風中飛了起來。原來他怕跌入海裏,早在腰間縛好繩索,此時果然派上了用場。
蘇幹剌一愣,隨即大笑。當日他在塔樓頂用的也是這招,沒想到沈鑒這麽快就學會了。
沈鑒繞著寶船外**了半圈,忽然巨浪一卷,將他卷回原處。他乘勢揮出一刀,居然聲勢驚人。蘇幹剌舉劍上格,刀劍相交,直震得他虎口隱隱發麻。
這時鄭和已經撤入船艙,追兵也尾隨而至。花麵剛察手持大棒殺進來,一時無人能擋。這時王景弘率三百甲士前來增援,持大盾結陣,敵軍之勢才稍稍減弱。
鐵牛正守著托拉納,忽見鄭和在十幾名衛士的簇擁下經過門口,不禁心中一驚,想道:“莫非船上戰況不利。否則鄭大人怎麽會退回來?”
托拉納想的一樣,哀求道:“鐵牛叔,咱們去上邊看看吧,我怕沈大叔出事!”
鐵牛板著臉喝道:“不許去,我答應老沈……”
話音未落,船身忽然猛地一顫,鐵牛一跤跌倒。托拉納見狀,心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於是兔子般竄了出去。
他在走廊裏跌跌撞撞的向前跑,隻見兩邊盡是傷兵。片刻後隻見一群人死死堵住路口,正是與花麵剛察交手的明軍。
托拉納仗著個子矮小從人們胯底鑽過去。忽然一隻巨腳砰的踏在身旁。
他抬頭望去,嚇得魂不附體,正是妖魔般的花麵剛察。
剛察一把將托拉納提起,獰笑道:“小崽子,往哪兒跑?”
托拉納心中發慌,雙手猛地推出。他現在有不啻龍象之力,花麵剛察竟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明軍將士豈能容這魔頭再站起來,上亂刀齊出結果了他的性命。
托拉納來到甲板,見四周刀光劍影,所有人都在搏殺,根本分不清沈鑒在哪兒。他靈機一動奔向桅杆,手腳並用向上攀爬。
然而桅杆上的視野並沒有更好。
下麵的人像小蟲般蠕行,全然分不清誰是誰。再加上風在耳邊隆隆作響,托拉納更感心驚膽戰。他忽然一陣後悔,心道:不如不上來了!
可正是上山容易下山難。狂風吹過,桅杆晃晃悠悠。托拉納雙腿登時一軟,隻能死死抱住桅杆不撒手。
蘇幹剌正與沈鑒交戰,忽然胸前的鎮海石劇烈顫動起來。
他疾刺兩劍逼退沈鑒,將鎮海石從鎧甲中拽出。霎時間藍光暴射,將原本黑漆漆的海水照得發綠。
蘇幹剌緊握鎮海石,用鷹一般的雙眼四下搜尋。
驀的,他望見桅杆上的托拉納,於是走到一片帆旁,對沈鑒道:“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一步了。”說罷握住一根纜繩。
那纜繩是固定風帆用的,此刻繃得如同弓弦。蘇幹剌揮劍將其斬斷,巨大的拉力瞬間將他拉到桅杆頂端。
沈鑒大驚,他望了望高聳入雲的桅杆,心說等爬上去,托拉納都已經投胎了。於是迎著風,再次奮力躍向大海。
這次沈鑒想**到桅杆上去。
讓他料想不到的是,空中並不安靜。戰士們仍在不停飛向敵軍的陣地,有人在空中便迫不及待的開戰了。隻見寒光閃閃,鮮血在風中橫飛,不知多少人慘叫著跌入深淵。
沈鑒根本無法控製方向。有幾次他本來離桅杆已經很近了,但被風一吹又驟然向相反方向飛去。
他遠遠望見蘇幹剌走近托拉納,心急如焚。但手指驀的一動,觸到弓弦,這才想起自己還背著弓。方才殺上甲板時,沈鑒連連斃敵,箭囊中的箭已然不多。他伸手摸去,還剩下最後一支羽箭。
成敗在此一舉。於是在狂風暴雨中,沈鑒拈弓搭弦,瞄準桅杆頂端……
蘇幹剌借力登上桅杆頂端的橫木,對蜷縮成一團的托拉納道:“師弟,這麽快又見麵了。”說罷放開繩索,仰臉迎接雨水。
這裏離甲板有十幾丈高,光是向下望一眼就會令人暈眩,更別提寶船正處於幾近傾覆的角度,他敢放手走在危如累卵的橫木上,已經不能用膽大二字形容。
“沒想到是你破解了秘密。”蘇幹剌不甘的笑了笑。“不過可惜,最後還是讓我漁翁得利。”
托拉納感到桅杆越來越滑,於是緊了緊手臂道:“沒錯,我是解開了。但……但絕不會告訴你的。”
蘇幹剌笑了:“我不需要你。”他用細劍向天空一指:“三魁聚頂在那兒。至於該用誰當祭品——這顯而易見,鎮海石已經告訴我了。”
他一步步接近托拉納。
“師弟,為了自由,我隻能委屈你了。”
這時托拉納卻大叫道:“你錯了!如果殺了我,你會永遠失去自由!”
蘇幹剌一愣,劍尖兒凝在托拉納身前幾寸的位置刺不下去。
他想起若幹年前,災難還未降臨在王舍國中,他背著年幼的托拉納跑到山上看天空中的雲彩。
“師兄,你以後想幹什麽呀?”托拉納口齒不清的問。
“我?”蘇幹剌眼中一片澄澈。“我什麽也不想幹,隻想變成鳥兒自由自在的飛!”
他忽然想起自己原本什麽都不想做,但為了走到這一步卻什麽都做了。他本來天性純良,十幾歲便成為先知,可後來不斷的殺戮、征服,早已不複當年模樣。
他以為權力能夠換來自由,卻不料在黑暗中越陷越深。顯而易見,一旦喚醒天命人,蘇幹剌將成為世上最強大的征服者,但同時也會為了權力做出更多自己厭惡的事情。
人若被權力支配,隻能成為奴隸。而奴隸是沒有自由的。
所以這一劍蘇幹剌遲遲刺不出去。
他左邊是甲板,右邊是大海,整個人開始搖擺不定。
但深淵在召喚,沒有誰能抵抗權力的**。
蘇幹剌突然橫眉立目,原本英俊的麵龐變得猙獰可怖,怪叫道:“你別想阻止我!”說罷挺劍直刺。
然而就在這時,裂弦響處鷹擊長空。一支金紕白羽箭衝破黑暗的天際和雨幕奔襲而來。
這是沈鑒的最後一支箭。
蘇幹剌耳音極靈,猛地轉身,正瞧見羽箭的軌跡。
以他的武藝本可以將羽箭打掉或避開。但心中有個朦朦朧朧的聲音告訴他:不要躲。雖然你無法戰勝魔鬼,但起碼可以保持尊嚴。
蘇幹剌一愣,喃喃道:“對,我不能任它擺布。我還有尊嚴……”說罷手中本已舉起的細劍又垂了下去。
就在這時,羽箭穿胸而過。潔白的翎毛帶出一道血線,瞬間消失在雨裏。
蘇幹剌渾身顫抖,雙眼幾乎爆出眼眶,狂吼道:“我敗了,怎麽可能?”
然而隻是片刻之後他忽然意識到什麽,輕聲笑了笑。
鮮血從他的胸口和嘴角流出,染紅了振翅欲飛的白鳥。
托拉納忽然悲從中來,大聲道:“師兄!”
蘇幹剌朝他擺了擺手,說道:“不,我沒敗,我贏了。”說罷向桅杆外跨出一步,整個人連同鎮海石都墜入波濤中。
船身傾斜得越來越厲害,托拉納已漸漸抓不住桅杆。正這時沈鑒抓著繩索**過來,大聲喊:“跳!”
托拉納聽見沈鑒的聲音把眼一閉,縱身躍下。沈鑒手疾眼快,一把將他抓過來攬在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