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120第120章

明玫看著這個帶著點兒愧疚的男人,那微微的沉痛是想要割舍前的祭奠,還是割舍不下的眷戀?

“你欠她的,你想去肉償?”明玫問道。

“賀小七!”霍辰燁憤然,反問道:“你不介意我去肉償,嗯?”他的胳膊一收,就勒緊了她的脖子。

“介意介意。就這麽一條肉,自己吃算了。那你想領回來嗎?”這個女人,明玫十分不介意。養在外麵保持現狀也可以。要領回來做妾室也沒問題。怎麽著都行,就看男人的意思。

霍辰燁聽了,就鬆了胳膊,道:“我不想把她領回來的。”

這點明玫相信。要領回來也早領了,何必等到現在。

就算從前,毛頭小子的時候,他死勁兒要帶回去,霍侯爺也未必真狠得下手把他趕出門去。戲子也好,清倌也好,名聲雖然難聽一些,可那樣身份的女子進高門為小星的,也絕不是沒有。

何況現在他有自己的一班人馬,想為此女謀個身份,完全可以象賀老爹的五姨娘那樣,隨便找戶人家認下了,弄個身份遮遮羞,迂回一下帶回來也就完了。此後圈養在後院裏,想起來玩一下,從來不顯人前去,慢慢時間久了外人誰還記得當初的她是誰。

但他卻一直任她在外麵住著。這不是無力,這是無心。

洛月當然感受得到男人的心思,拿不下男人,才會鬧到她麵前來,意圖先攻破她。如果主母同意,男人大約也沒必要玩什麽狠心絕情。

明玫懶得理她,不是玩清高,是覺得自己沒有再去作惡人的必要。

“那你到底想說什麽?”明玫問道,既然這不是那不是的。

“我早就說放她去另行嫁人,她不肯。問她要什麽補償,她隻說舍不下我,哭得可憐。除此之外,倒也老實。我想著既如此給了銀子錢養著也就是了。可她又說她想入府,想一生一世的相陪,並且一直說我以前答應了她的,她一直等著的。可她就是進來了,又能怎麽樣?我要送她去別處養著,她說那還不如讓她一死。”

男人說著,語氣有些悵然。少年時期的舊識變成這樣,不是不唏噓的。“她鬧騰不休,不過是仗著我狠不下心當真打殺了她罷了。最近又受人攛掇,這麽三番兩次跑來煩擾你,糾纏不清……”

賈誼說,年少風流留下的債,總是要還的。他如今,已經嚐到那種滋味了,伸手縮手都是錯的感覺啊。

明玫看著霍辰燁一臉麵秘的樣子,知道這貨大概是真的在煩惱。

“那就讓她進門吧。你心裏放不下,既如此就別讓自己難受和後悔。”明玫勸道,扮演著賢惠妻子的角色。

“我沒有對她放不下。我隻是,覺得自己虧欠了她,便不能理直氣壯地麵對她。”霍辰燁道,“她既然以外室自居,再惹到你麵前來,你再不必客氣。正房打賣外室的事兒也並不新鮮,你又何須對她退避三舍。”他覺得明玫肯定誤會了,大約顧忌著他,才一次兩次避而不理。

迎麵趕上,那不就打起來了麽?明玫心裏尋思,嘴上隻應道:“知道了,她再惹上我,看我不收拾她。”

女孩兒聲音脆生生的,用著一點兒都不狠的語氣說著狠話,倒象小孩子故意逞能似的。霍辰燁就笑了起來。

明玫覺得她真的知道了。

現下這兩個人已有共識,就是:他虧欠了她。

女人拿住此點想讓男人兌現承諾,帶她入府,讓她生崽兒(當然後一個辦不到了,或者可以曲折一點想點別的法,比如過繼什麽的?或者至少前一個應該辦的漂亮),然後一輩子不離不棄,so,她從此有了男人睡(注意,此物貌美),有了鐵飯碗,甚至連死後的香火都可能有了。

男人覺得一輩子太長,咱們還是隻爭今朝吧,想怎麽的一口價。要麽拿實惠另謀高就,要麽原地踏步不升職。你看著辦吧。

現在問題是兩人都想的很好,可是各自執行不了。女人是個軟妹子,武器是眼淚,是男人的不忍。而男人,雖然也還堅持,但也被自己的那點兒不忍煩到了。

相持不下的時候,女人積極尋求第三方介入,而男人,若有第三方幫他處理麻煩,那自然也很好。

被介入的明玫不明白的是,男人明顯是心生厭煩了的,至少也是有不滿的,但他卻狠不下手去處置?

明玫想了想,把身子貼了過去,問道:“之前的那六個丫頭,據說都是曾經貼身伺侯過你的,是怎麽個貼身法,象這樣?”

霍辰燁一愣,微怒道:“爺隻一個身子,哪夠這麽貼法?你把爺想成什麽了?”然後摸了摸她的頭,自己繃不住又笑道,“她們隻是丫頭,不是通房。”

怪不得處理那幾個丫頭那麽利索,現在倒心慈手軟起來。

明玫點頭,順便說了一句:“我的丫頭也隻是丫頭。”敢動老娘丫頭的心思小心著你。

霍辰燁切了一聲:“知道了,當爺希罕。”

不希罕最好。

霍辰燁抱著她,道:“我本不想才成親就去管那些煩心事,偏她這麽急著往上撞。小七,你有沒有生我氣?”

“一點點。”明玫道,“你跟我一心,讓她來麻煩我,好過你人不在心不在,我無人可以麻煩。”

霍辰燁聽了,心裏甚美,就生出些別樣心思來,伸手在女人身上一陣摸索,一邊曖昧地低笑道:“我的心都在你身上,我現在就想和你身心合一。”

明玫趕緊去捉他的手,口裏急道:“別亂動,有要緊話問你。——那個,她所說的種種,情真意切和迫不得已,你信嗎?”

一句話直戳重點。霍辰燁臉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大自在,頓了下才道:“一點點。”

那就結了!……

天光晴好。霍家大房,東府的煥大嫂子炯二嫂子妯娌倆特意來給霍侯夫人請安,請侯府女眷過東府去玩一天。

煥大嫂子道:“府裏園子裏的玉茗花開得正好,還有我侍弄了許久的幾株緋爪芙蓉和花鶴令也總算開花了,請二嬸和弟妹、妹妹們去賞看一番,到時多誇兩句,也好讓我得意得意。”

大家都笑起來。霍侯夫人也笑著應了。秦氏就道:“大嫂子侍弄的花定是極好的,我早就想去瞧瞧了。”

炯二嫂子就過來拉著明玫的手,卻衝著秦氏笑道:“哎喲喲,嘴兒可真甜,還沒看到花你就先誇上了?可見不誠,何況今天你可隻是陪客,咱們正主兒在這兒呢。”

煥大嫂子也打趣朱氏道:“是呢,別看你小,你可是老弟妹了,今天主要是請這位新新的弟妹過府去認認門兒,沒的連自已大哥家門朝哪邊兒開都不知道。”

朱氏就也過來拉著明玫的另一隻衣袖,笑道:“那我今天就拉著嫂嫂衣袖,跟著嫂嫂沾光去。”

正說笑著,門外婆子來報,說那洛月又在門外跪著呢,口口聲聲要見世子夫人。

大家便都靜了靜。

霍侯夫人看著明玫,歎口氣道:“總這麽堵在門外叫個什麽事兒?讓霍府盍府沒臉。燁哥兒媳婦兒,你要好好把這事兒處理了。”說著便使人將洛月帶了進來。

秦氏領著妹妹們退散,煥大嫂子也準備領著炯二嫂子避開去,霍侯夫人就看著她們倆道:“你們是嫂嫂,也幫著看看吧。”

炯二嫂嫂見有熱鬧可瞧,高高興興地拉著自家嫂子回轉來了,煥大嫂子就湊近明玫低聲道:“不過一個外麵的玩藝兒,燁兄弟也未必把她放在心上。弟妹隻管拿住了架子,該打打該罵罵,半分怯不用露。”說著特意坐到了明玫的身邊。

煥大哥房裏人多,煥大嫂子經驗豐富,手段老道。

明玫也輕笑道:“是,有嫂子在旁邊壯膽,我就不怯了。”

正堂裏霍侯夫人居中正襟危坐,炯二嫂子兩眼炯炯瞧著外麵,煥大嫂子和明玫淡定喝茶。

洛月進來,看了屋裏各位一眼,輕聲曼語道:“妾身洛月,給各位太太奶奶們磕頭了。”然後就曲膝跪下,微微臻首,俯腰,雙手貼地,腦袋磕在手背上,儀態大方,身姿動人。

行完禮,霍侯夫人叫她起來說話,她連說不敢。朝著明玫的方向膝行而去,不知是想撫上她的膝頭咋的。司茶見了,就往洛月身前一站,擋住了她的去路,道:“洛姑娘有話就快說吧。”

那洛月這才止在原地。

這是明玫第一次見洛月,果然是個長得花容月貌的女子。麵上妝容清淡,隻是輕掃蛾眉,淡點朱唇,眉眼間有江南女子的柔媚婉轉。她跪在那裏低眉順眼,舉手投足間,那種楚楚可憐似與生俱來般深入骨髓,一舉一動皆透著讓人憐惜的味道。

那一身鵝黃色剪裁合體的纏枝花卉錦鍛衣裙,讓瘦條的身形顯得更加盈盈嬌弱,楚腰纖纖。頭上那垂珠鳳凰三點頭金釵不動自搖,與耳邊長長流蘇下一點水滴形玉珠耳墜相呼相應,將那人麵映得如珠如玉。

完全打破隔行如隔山陳規,隨便跳個槽就步入花魁行列的,果然不是普通人啊。

那洛月未語淚先流,開腔聲凝噎:“求奶奶可憐可憐洛月,洛月身如飄萍,命比蜉蝣,唯求一餐一飯而已,奶奶吃剩的,就夠洛月食用了。求奶奶收下洛月吧,洛月願為奶奶做牛做馬。”說著便把頭在地上磕得砰砰直響,半天不停。

明玫也不喝止她,也不使人扶她,用茶蓋輕輕刮了下茶麵,淡淡道:“你慢慢磕,不用急。等你磕完了,想說話的時候再說。”

那洛月愕然抬起頭來,額上已然紅腫一片。

霍侯夫人看著,就在旁邊歎道:“真真可憐可歎……”

明玫不等她歎出什麽內容來,就接口道:“早年我去西北,所見許多農村女子,在家操持家務,出門下地勞作,仍有衣不遮體食不裹腹者,比洛姑娘這穿金戴銀的不知道可憐幾多。”

那洛月一怔之下,便又淚水漣漣道:“求奶奶可憐洛月一片心,洛月今生別無所願,隻求陪在世子身邊……”

明玫十分膩味,打斷她道:“不然你先哭完了再說?或者說完你再找地兒哭去,你那麽抽抽答答的,滿是吸鼻涕的聲音,既聽不清說話,又讓人反胃。”

霍侯夫人聽了,就默默把手裏茶碗放到了案幾上。

洛月頓了一下,卻哭得更傷心了:“妾身心裏難受,眼淚怎麽都忍不住。”

“我又沒說不答應,你在難受什麽?”

那洛月一聽,臉上馬上露出一片不能置信的驚喜來,忙揩幹了眼淚鼻涕連連磕頭道:“謝謝奶奶,謝謝奶奶……”

“我又沒說答應,你在高興什麽?”

洛月又是一愣。她聽出來了,她被調戲了。不由抬頭看了一眼明玫。隻見那小小年紀的少奶奶正漫不經心用手指輕輕敲著椅子扶手。

洛月莫名有些心慌。她自認識人無數,見了人就知道怎麽應對,此時卻有些拿不準了。

之前的試探讓她一直以為,這少奶奶是那種自以為高貴的,是對她不屑一顧的。這種款她盡可以哭求,反正對方不屑跟她一般見識,她就哭死不出此門去。

若是其他類型是,比如潑辣刁蠻型的她就讓她打個夠,隻要一息尚存,就是勝利。懦弱型更好,她可以哭得她手足無措直接繳械。良善的會心疼她,幼稚的會同情她……她想象過很多種,要麽女人答應她,要麽女人摧殘她讓男人心疼她。

那她這心氣平和,滿不在乎屬於哪一類?

明玫看她的表演並不流暢,表情轉換十分不到位,還微有些茫然盯著她瞧,便道:“我來問你,你是不是說世子對你有情有義?”

洛月這才反應過來,心裏暗道管她是怎樣的女人,終究在意的還是男人的態度。於是忙擺出副欲哭欲笑含嬌含羞的模樣道:“是,洛月與世子……”

她慢慢道來,從那些年,世子為她揩過的淚,為她贖過的身,為她拒過的人,為她抗過的命,林林總總講到如今,果然是情深意長甜甜蜜蜜n多年。

明玫聽她講完了,才道:“霍世子第一次贖你,不過十二歲。世子說他看你可憐才把你贖出來的。沒多久就隻供你吃喝,人卻不常去你處了。可對?”

那時,霍辰燁被熱情的丫頭們包圍著,不知道該憐惜哪個好了,哪有心思顧及洛月那麽多。

洛月道:“那是侯爺管得嚴,世子不方便出門。”

“不方便出門?那時世子還去青樓住過幾個月呢,有人縱容著,他方便得很,他隻是少不更事時對你的那份衝動散了而已。”說著若有若無瞟了霍侯夫人一眼。

旁邊煥大太太本來聽得有趣,聽了這話就忙低頭吃茶。

“你胡說!”洛月大聲叫道,她倒忘了哭了。

“你心裏明白我說的是事實。接著世子十四歲離開京城迷走江湖,連供你吃喝也沒有了,於是你才賣身青樓。之後多年更是沒提起過你半分,你也覺得他還對你情真意切非你不可?”

“世子那時,被迫離家,不方便跟京城聯絡,他一回來就來贖我了。”

從前,明玫也以為這女子是霍辰燁真心喜歡的,畢竟維持了那麽多年的交情。

於是她才讓人查了她。然後就明白,沒有人全把真心愛護的人丟到腦後那麽些年不聞不問。別說什麽不通音信,賀正宏當年做了裴家見不得光的私兵那才叫真的難通音信。可十幾歲的賀正宏走之前就把他媽安頓好了呢。何況遍地故舊的霍辰燁。

想通了這些,明玫就從沒覺得窄魚巷洛月是個什麽有威脅性的人物。而真正讓她偶爾假想一下對手戲的,其實另有其人。

西北歸來,他隻是要麵子,受不了貼著霍辰燁女人標簽的洛月委身青樓罷了,畢竟這個女人和他的關係,已然是路人盡知。於是被女人各種哭訴,被外人連番起哄,便又把她贖出來了。

“可他贖出你之後,再不曾留宿窄魚巷過。”明玫淡淡道。

最不想提起的被道破,洛月喉嚨發幹,嘴唇直抖,半天才虛虛道:“那時霍世子已經與賀家訂親,為了給奶奶麵子,才……”

明玫輕笑了下,她從不覺得她有這麽大麵子,能阻擋這個男人,爬上他心愛女人肚皮的步子。

她打斷洛月道:“如今成了親了,更得給奶奶我麵子,豈不是更不能惠顧你了呢?洛姑娘,以後還是不要再說世子對你情深意重的話了,別說聽的人覺得好笑,隻怕你自己說時,也是不信的吧。”

洛月又掩麵抽泣起來。她一般是直對著人臉兒哭,從不掩麵的,反正她哭得好看。如今這麽著隻出聲效不出圖像,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水源不夠使了。

隻聽她抽噎了一會兒,又道:“世子他如浩日當空,洛月隻是卑小微塵,曾得世子一顧已然心滿意足,再不敢多生奢望。洛月不是那見異思遷之人,這一身一心,都在世子身上,生死相隨……”

明玫深深被那一身一心的說辭給惡心到了。本來覺得差不多可以收了,男人不要你,足矣,再跟她多說也無益,如今卻很想揭破她的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