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180第179章

兩人默默坐著,霍辰燁慢慢把頭壓在膝蓋上,塌著肩膀,看起來那麽的疲累,也那麽的頹然。他把頭伏在膝上半天不動,好像睡著了一般。

明玫看著心中十分不忍,她見過的霍辰燁,從不曾是這個樣子的。他時常是張揚的,強勢的,帶著點自以為是的高傲,還有此許的侵略性,愛以“爺”自稱,表示自己的高高在上。

雖然真成為爺們兒後,他已經收斂了不少,但也從來沒有這麽一種,帶著點兒說不清的零丁孤苦之意的怪感覺。對,似乎就是那麽個意思。那姿勢,很象遭遇什麽而顯得分外無助的弱質女流。

嗬,霍辰燁呀,那隻“爺”竟然也會有無助的時候麽?明玫為自己的文藝腔暗暗汗了一下。

不過霍辰燁渾身散發的那股子陰冷的生人勿近的氣息,讓明玫也覺得十分不舒服。她不知道他是否有受傷,他身上有股濃濃的血腥味兒,衝得她胃裏都有點兒難受起來。

才探身摸上他的肩頭,他就猛地甩開她的手。“你走開!”他頭也不抬地說。

鬥方馬車,她能走到哪兒去。

明玫從榻上下來,攏了攏衣衫,靠著霍辰燁坐在馬車底板上。她沒有出聲,她想不吵他讓他歇一歇睡一會兒,有什麽事,都可以慢慢再說。

霍辰燁卻對她的靠近很是煩燥,他挪著無處可挪的身體,道:“你離我遠點兒!”他的聲音不高,卻冷冷的很生硬,讓人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然後發現沒有空間可以移動後,他十分不耐地推了明玫一把,那帶著點兒鄙夷帶著點冰冷的眼神動作,讓明玫心裏也寒了一下。

她身子隨著力道往外側一歪,然後,她終於消停了。

這段回京的路程趕得很快,如非必要,幾乎沒有怎麽停下來。

不過明玫最事兒多,她被霍辰燁身上的味道衝得總想吐,不過她也不好意思表示出嫌棄這位一路都不睬她的,卻是踩著七彩祥雲來救他的英雄,隻好忍不住時就說自己要方便。

霍辰燁每每臉黑得什麽似的,總是一言不發地出去找僻靜的地方,清場,守護,然後繼續不理她。

心裏對那鬥方車廂異常憤恨:這狹小車廂裏,他們說過什麽話,做過什麽事,晚上如何睡覺的,白天拉撒的問題又是如何解決的……他覺得他不能多想,想多了隻會想殺人……

他也不能多說話,說話就想發怒。忍耐再忍耐,就這般要麽裝睡,要麽裝死,一路上也沒看明玫幾眼,幾天後兩人一起回到了霍府。

霍辰燁一回府就去了外書房,連霍侯爺那裏都沒有過去。

譚勁跪在霍辰燁麵前請罪,“屬下該死,沒有保護好奶奶。屬下隻注意著看護小少爺了,奶奶去進香,屬下見跟著的護衛實力不低,便大意了。”

霍辰燁道:“不管你事,我也大意了。”

霍辰燁把譚勁留在家裏,當然不是隻讓他加油造人的。霍辰燁走時,擔心撻撻旦在京裏留有人手再來鬧府,便安排譚勁帶人護著府裏安全。

當然重點是怡心苑了。

因為北辰使者上次上門,對明玫表現得還算友好,之後也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加上刺客入府時,明顯的對明玫的正屋毫無攻擊性,要不然那些人根本不會跟白夜黃鶯她們在院裏纏鬥,能直接抽空衝進那無人守護的正門裏去。

所以霍辰燁也好,譚勁也好,因此把守護的重點都放在小六一身上。連明玫自己也是這麽覺得,所以她會把所有得力的人都放在小六一那邊,那天逛廟,才會把白夜黑天這些人都留在府裏。

誰知就真出了事兒。

不過好在現在人回來了,那些都且不說。

霍辰燁恨恨地想,她被擄了,沒準她求之不得呢,日子過得,明顯比小六一還自在呢。

他坐在那裏,一陣的心酸,本來是安排府裏防務的,默了一會兒,卻道:“讓人把六一抱過來。”他想看看兒子,一路上,他已經多少次想起過兒子了,不象那個狠心的無良的女人,隻知道自已笑得燦爛。

那邊有人快速去怡心苑傳話。這邊霍辰燁安排譚勁等人,讓他們住進怡心苑左手邊的怡暢苑,全天侯地守護著怡心苑。

怡暢苑原是霍辰燁以前的練武場,與怡心苑之間的隔牆沒有外牆那般高大。所以後來他成親之後,武師陪練護衛什麽的全挪進了前院。如今,他也顧不得避這些嫌了,怡心苑連番出事,讓他懊恨不已。實際上他甚至想過把怡心苑裏的書房小院兒騰出來,讓這些護衛們住進去才更放心些。

沒想到明玫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明玫一回府,就傳話讓她蘿卜胡同的十二護衛留下二個看院之外,全數住進怡暢苑來。

所以當譚勁帶著護衛們在怡暢苑收拾院子屋子,安置自己鋪蓋的時候,就遇到了那些扛著樹苗花盆諸如此類以園丁名義進府的另一撥護衛。

兩撥人如何配合,是個問題。譚勁著人去報霍辰燁,安新著人來報明玫。

那時候,霍辰燁帶著小六一,正在盛昌堂跟霍侯爺請安。沒說上幾句話,就有人來請,霍侯爺就道:“你去忙吧,把一哥兒先留我這兒。”

他很愛跟小孫孫玩,這小家夥兒還不能坐,軟軟的一團,卻開始長牙了,一個小小的白牙包,十分喜歡抓他的手指去啃著。

兩爺孫就那麽玩磨牙遊戲。

霍辰燁獨自回了怡心苑。這趟回來,雖然是為了送明玫,實際上,一路上,他都在想明玫會不會跟他說些什麽,比如解釋,比如想法。

他明天就走,不能再拖了。路上置氣,回來,卻得關著門兒好好談一談,他一路深呼吸深呼吸,試圖讓自己等下能盡量的心平氣和,卻在見到明玫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的脾氣不是想控就可控的了。

那邊明玫出怡心苑的時候,被在院門口的護衛攔住了。

“少奶奶,世子爺說,讓奶奶沒事兒不要出門。”那護衛道。

“噢?”明玫皺眉看了他一眼。

那護衛一臉的緊張,被明玫一看,立馬挺立了腰身,接受檢閱一般。

明玫見他語氣恭敬,神態卻堅決,半分沒有讓步的意思,便知道,是霍辰燁的死命令了。

跟個護衛較勁兒沒必要,明玫隻頓了一下,便道:“我知道了。”說著退了回去。

那護衛就大鬆了一口氣。

明玫仰頭看了看頭頂那片天,在門內站了好一會兒,心中很是驚異。

於是她也是被軟禁起來了嗎?

她知道這次有點兒麻煩,別的不說,她被擄這麽久,外麵定有很多傳言,如何善後是個大問題。

她去寺廟時帶的人都還好,有傷無亡。司水妙藍他們躲過追殺,或者說沒有什麽人追殺,回去找了明璐。明璐玩弄鐵娘子手腕,放話說誰敢出去亂說一句,亂棍打死全家。

可是這事兒依然瞞不住。

安新在水裏被嗆著,順流被衝下去二十多裏,才在一個轉彎處被衝上緩灘。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了。封刀失蹤,到現在也沒有半點兒消息。其他的,最後都順利歸來了,可是當初卻七零八散,各種境遇,所以統一封口之事,是絕不可能的。

然後有逃出的護衛回了府,報告到霍侯爺那裏。霍侯爺迅速組織了府裏護衛各處排查,並給霍辰燁送了信兒。

那邊明璐在寺裏,見有人陸續回去,隻是一直不見明玫,她情急之下也讓人報了賀正宏。

賀正宏迅速領兵圍了留峰山。

留峰寺也被細細排查,那小沙彌的確是寺裏的小沙彌,沒有被人引誘利用。總之,這一番排查追蹤下來,人失蹤了這事兒,怎麽也瞞不住的。

還是霍辰燁得了信兒,才統一了口徑。說是他上任途中,攜夫人同行,原來隻是想讓夫人順路遊玩一下後派人送回府的,現在終究不放心,才親自送回來了。

明玫很覺得這更有點兒欲蓋彌彰的意思。

總之不管外麵是怎樣的傳言,要把她關在這麽個地方等死,不可以。

霍辰燁回來的時候,明玫就坐在那裏等著他。

“霍辰燁,你什麽意思?不防把話挑明了說,讓人死也死個明白好不好?”明玫道。

“什麽死得明白?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哼,比我活得好多了自在多了。”霍辰燁道。

“我知道你為我沒有拚死掙紮在不痛快。可我力拚不過,隻能迷惑他而虛與委蛇,難道我受盡折磨你才開心?”

“可你那麽氣定神閑,自在得好像在享受一般。是不是我來不來救你都沒關係,你不管是以什麽樣的身份,你哪怕是和那個人過日子,都可以過得下去都可以活得很好是不是?”

如果真被擄跑了,能不能和那個人好好過下去她不知道,但她會盡力朝好了活是真的。

當然這種話打死她也不敢說出來,哪怕是在這種理論的節奏中。她得堅決地,預以否認。

明玫道:“不是。不驚慌是因為篤定你會來救我,我心裏盼著你來救我,也覺得你會來救我,所以才沿路扔下東西給你信號。你果然來救我了不是嗎,我心裏不知道多感激……”

還沒表白完,就被霍辰燁打斷了:“這樣虛情假意的話你也說得出口,為什麽要象個偽裝的戲子?那個敢說敢為的人哪兒去了,那個理直氣壯氣勢如虹,連我也敢打敢罵的人哪兒去了?你為什麽現在連真話都不敢說,你在心虛什麽?”

不久前,她才覺得別人象戲子,於是她也成為戲子了麽?

“我心虛?我為什麽要心虛?難道我落入賊手是願意的,是主動的?我被擄了,又回來了,你從見到我開始,就眉眼不對,冷言狠語,你在懷疑什麽不滿什麽?”

“霍辰燁,你又能否說句實話?你是不是特不想救我?我活著回來了,你不開心是不是?來救我耽誤了你就任,累你受了傷,流血又流汗,十分多餘是不是?我應該在外麵死了以全名節,好過這樣給你霍家摸黑,更帶累你的名聲是不是?”明玫道。

霍辰燁青筋暴露,一腳踢翻了那梳妝台前的圓墩。

“我不想救你,這樣的誅心之語你也說得出口?”霍辰燁幾乎是咆哮著道,“那你是怎麽回來的,難道是自己逃跑的?噢,我看不出你有想逃跑的意思,你自在的很呢。你其實才是不想回來是不是?我救你才是自作多情是不是?”

他越說越氣,那壓抑了許久的怒氣似乎再也壓抑不住,他冷聲道:“我救了黃鶯,然後我又攆走了黃鶯,她不會再回來招你的眼了,你高興了嗎開心了嗎?以後我這怡心苑裏,再沒有半個對你不敬的聲音,再沒有不對你眼的人,你滿意了嗎?現在又有人等著對你好,你得意了嗎?於是我現在是不是真的象你說的那樣,可以去死一死了呢?這才是你想要的對嗎?”

明玫從榻上站了起來。

“……所以你怨我是因為黃鶯走了?因為我沒有盡職盡責地照顧好她,讓你為難了?你英勇大義忍痛斬情絲,而我齷齪卑鄙與人不清不楚?”她問道。

霍辰燁沒有說話,他繃著臉盯著明玫,等著她發怒發飆。她說的很對,就是事實,就是他心裏的想法。他知道這麽提起黃鶯會讓明玫生氣,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有怨氣想撒,他就是想要她生氣。

他雖然硬著心腸說與黃鶯斷了關係,但心裏還是多少覺得自己有點兒對不起她。讓對他真心真意的一個女子,從此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他心裏也不痛快。可他覺得他這麽做至少是對得起明玫的,他是為了明玫才那樣做的。可那時候,她在哪裏,和什麽人在做些什麽?

明玫仰著頭望著屋頂,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屋裏靜得隻剩下彼此濃重的呼吸聲。

她對著屋頂眨巴了一會兒眼睛,然後皺了好幾下鼻子,喉頭滑動著吞咽了好幾下口水,然後長長呼了口氣,這才對著霍辰燁道:“霍辰燁,對不起。”

霍辰燁心裏一怔,他瞪著明玫沒有吭聲。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句“對不起”讓他心裏猛地一酸。他隻是想撒出來他的怨氣,他隻是想讓她知道,他就是憋悶,他就是不爽。

可他不想要她說對不起。

他這麽為她,她不是應該心中感動,而不是抱歉嗎?

明玫望著窗外,眼光落在不知名的什麽地方,又看了許久,才對他又道:“霍辰燁,對不起。我說過我不會是個好妻子,所以我說你娶錯了人,我說的是真心話。成親這麽久以來,你對我很好,我都知道。是我不好,才會貪得無厭,想要更多。我仗著你對我好,發可笑的脾氣,使幼稚的小性,沒好好幫你管好內宅,對姨娘不聞不問,沒有唯你是從,敬你如天……細數起來,許多的過錯,實在讓人慚愧。”

她說著,輕輕對他福了一禮。

霍辰燁臉色難看地把頭扭向一邊,不看明玫。

“該死的!”他狠狠地詛咒道,也不知道是衝誰。

“可是這件事兒,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想法周旋,而不是一頭撞死。你來救我我很感激,但感激歸感激,卻感激不至此。我想,你心裏一定也覺得,能為你殉節的人,能付出性命維護你的人,也從來不會是我,對吧?”明玫道。

霍辰燁咬著牙,這是什麽混話,他拚死救她回來,是為了讓她一頭撞死殉節?

他冷著臉尚未開腔,明玫已經接著道:“可是現在這件事兒已經出來了,我們沒辦法當它不存在,沒辦法回到從前,我們隻能往後看,想想以後的路怎麽走。”

“你若能忍耐我這樣的過往,還想一起過日子,我以後就盡力去學,怎麽樣做個合格的正室夫人,怎麽處理好內宅事情,怎麽照顧好你們一家,照顧好你的女人們,好讓你的女人們心情愉快,能盡情盡心地伺侯你。我想別的女子也不是誰天生就會此道,我們總能把日子平淡地過下去,和別人一樣,過成這俗世間的大多數……”

霍辰燁冷哼道:“誰要和你,成為什麽狗屁的大多數!”

明玫道:“那麽或者你有本事,能求動聖上,開個先例。你不是有功之將嗎?你不是聖上近臣嗎?能不能求個恩旨,讓他否了他爹的聖意,賜我們和離或者休棄都隨你,我都同意。至於賀家那邊,我來處理,可以麽?”

霍辰燁聞言,手上青筋根根暴起。她說什麽,求恩旨,為和離?他眼睛噴火地看著明玫,看著她麵色平淡,嘴巴一張一合地自顧說著。

“這樣的話,讓我帶走六一好嗎?他還太小,我不想讓他長於別人之手。我可以住在京城方便你去看望他,我也可以離開京城有生之年都不再回來,隨你的意思。我會把他帶大,好生教養,按你們霍府的意思,請師傅教他文武藝,什麽都給他最好的。

霍家子孫,我不敢奪。十五歲束發,他能自己照顧自己,就讓他回歸霍府。以後他仍是霍家的子孫,和我沒有半點兒關係,我以後可以再不見他……隻求你這件事兒,你答應了可好?”

明玫盡量說得心平氣和情真意切,霍辰燁卻越聽越怒,到後來他腦袋嗡嗡的,好像把她的話字字句句都聽得清楚,又好像什麽也沒有聽進去。

他忽地一拳砸在梳妝鏡上,把那可惡的照著他憤怒扭曲的臉的鏡子砸得碎裂成許多片,一條猩紅的血線在那滿是裂紋的鏡麵上緩緩向下蔓延。

霍辰燁卻完全沒覺出痛來,他兩步逼近明玫,狠狠盯著她看。這是怎樣一個無情的狠心的女人啊,到今時今日,她想的竟然是逃離,離開霍府,離開他?

他抓住她的肩膀一陣搖晃,他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女人,你到底長沒長眼睛長沒長心?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明玫被他晃得一陣頭暈,霍辰燁還在叫嚷著道:“你總攆我和別人雙宿雙棲,是不是你自己早有此念?”

他說著笑起來,“哈哈,和離?休棄?好讓你和別人風流快活?你休想!賀明玫,你是我求來的,我會放你走?啊,那我這些年豈不是個笑話,你就給我死了這份心吧,或者你慢慢等著,等我死了,你再去……賀明玫!賀明玫!”

那個叫賀明玫的,身子軟軟無力,窩囊的,又暈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