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霍辰燁心緒不好,見到黃鶯便沒有什麽好聲氣。
不過黃鶯果然眼窩深陷,削瘦明顯,看起來十分病弱。
霍辰燁更加鬱悶幾分。
他掃了眼屋子,粉紅色鏤金絲垂紗帳內,被褥疊放整齊,枕邊放著她喜歡的夌花靶鏡。梳妝台上各色物件都在她喜歡的位置上擺放著。腳下地麵也幹淨整潔,門口玲瓏八寶閣上,擺了很多擺件兒,個個纖塵不染。
看來新來的丫頭婆子們服侍得也不錯。
若是別人,他或許會考慮一下她被刁難的可能。比如飯菜故意送涼的,丫環故意選刁的之類的。但是明玫不會,她不會為這些事兒多花心思。
外麵院子很大很空,可以自由活動。每餐廚房也會按她口味送飯。
到底哪裏不好,她一副不堪折磨的憔悴樣子。
他看著黃鶯,略帶不耐地道:“找我什麽事兒?說吧。”
黃鶯剛才對著丫頭婆子一番廝鬧,見那婆子招架不住,往正院去報告去了,她便收拾了一番自個兒,如今正靠在美人榻上抱著個靠枕歇氣兒呢。
聽到聲音扭頭一看,見霍辰燁真的過來了,不由一陣驚喜:“爺你過來了,爺你終於過來了。”
說著迅速從美人榻上翻身起來,向著霍辰燁撲了過去。
霍辰燁輕輕一側身,避了開去,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黃鶯撲空,愣了一下,也順勢蹲了下來。她扶著霍辰燁的膝蓋,委屈地道:“爺,妾身還以為,是不是悶死在這院子裏爺都不會知道呢。”
霍辰燁看著她沒有說話。
黃鶯一手扶著霍辰燁的腿,一手輕拉他的衣袖,看著他道:“爺什麽時候放我出去?鶯兒在這院子裏呆得煩透了,新來的丫頭還得重新教調著應該怎麽服侍,新來的嬤嬤還老折磨我……。”
折磨,果然覺得是折磨。霍辰燁心下不耐,懶洋洋地問:“嬤嬤怎麽折磨你的?”
“天天在我耳朵邊叨叨,總說我這不對那不對,按規矩是應該怎麽做,這樣那樣,煩死人了,我有時真想打爛她的嘴。她哪是來服侍我的,分明是來當大爺的。”
重選了服侍的人,明玫交待過那嬤嬤:“姨奶奶新來,規矩上有不對的提點著點兒。”就那麽一句,他親耳聽明玫說的。到她這兒,就成了專門折磨她的了。
“我給你說過了,讓你收收性子,跟著嬤嬤好好學學規矩,你當我在玩笑?黃鶯,入府前我給你說得清楚明白,你是怎麽答應的?”
黃鶯隻是見霍辰燁來了,心下高興,便說話隨意。見霍辰燁沉著臉教訓,立馬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她忙道:“爺別生氣,鶯兒隻是被關得久了,心裏悶,才會抱怨的。鶯兒多少天才能見著爺一次,鶯兒都想壞了,鶯兒想天天看見爺。”邊說邊將手放在霍辰燁腿上輕輕撫摩。
“黃鶯,”霍辰燁拂開她蹭來蹭去的手,道,“你不用總鬧騰,規矩學好了,自會讓你出來的。”
黃鶯有些急了,“爺為什麽要關著我,鶯兒明明是冤枉的。要學規矩讓少奶奶來教啊,她怎麽不來教,弄些什麽奴才秧子來我麵前說三道四指手劃腳的,想用此來作賤我麽,爺你都不管鶯兒了?”
霍辰燁看著黃鶯,心裏越發覺得煩燥。從前,她說什麽都聽他的,她說他讓她聽少奶奶的,她就一定聽少奶奶的。
可她時至今日也擺不清自己的位置。
聽聽她的口氣,讓少奶奶來教?她以為明玫是誰,可以任由她這麽差遣的麽?
她果然還是沒有學會半點兒規矩啊。
“黃鶯,香囊的事兒,你真的是冤枉的?”
不是扇兒自己都認了麽,怎麽還這樣問她。黃鶯愣愣地看著霍辰燁,“那又不關鶯兒的事。”
霍辰燁不由冷笑了一聲。
“扇兒家住在霍府後巷的下人房區,你是知道的。你身邊的那位靳婆子也住在霍府後巷,是你讓她關注著扇兒家的動靜。‘一嗅情深’的事,不隻扇兒知道,你也是知道的。”霍辰燁說,“若非你推波助瀾,扇兒哪有那樣的膽子。”
下人們離得近,院臨院牆挨牆的,平時大家來往也頻繁,知道點子事兒也容易。那天靳婆子知道了這事兒之後就告訴了黃鶯。黃鶯就問她:“扇兒家也住那一片兒,她家人知不知道這東西?”
靳婆子心裏明白,就笑道:“知道又怎麽樣,他們家前番大雪時候,房子壓榻了,哥哥弟弟都到了說媳婦兒的時候。扇兒回來帶的銀子不多,又是翻修屋子又是備彩禮,哪裏還有多餘的錢在手裏。那東西,聽說百兩銀子才那麽一星點點兒呢……。”
其實黃鶯不知道,這話就是扇兒娘提醒她在黃鶯前麵提的,扇兒娘說:“聽著你現在侍侯著的那黃姨娘是個闊綽的,大概也就她那樣的才買得起這種好東西。”
悄悄給她塞了個紅包,讓她將此物引茬到黃鶯這裏來,沒準還能得更多的賞錢呢。
靳婆子不過傳傳話兒,就有紅包收,何樂而不為呢。沒準到黃鶯這裏提提,還能得賞呢。
果然,黃鶯聽說了後,大手筆賞了她五兩銀子呢。
然後黃鶯就笑說:“世子爺不過是在哄少奶奶,過了這一陣兒,我這屋裏是不愁留不住人的,倒是那位可憐的姨娘,在西北那麽多年,也不知道爺有沒有碰過她一兩回,如今回了府,在奶奶眼皮底下,隻怕更得空守著了,我看她需要。”
靳婆子就訕訕地笑。
黃鶯不是傻子,那東西味道既然濃烈,怎麽能用到霍辰燁身上。就算當時讓她得逞,之後隻怕會惹來他的大怒。
然後黃鶯就去找扇兒串門兒。見扇兒在做香囊,就指使道:“我想要香囊,你做好了先拿來我挑幾個用。”
以前在西北,黃鶯就總是這樣一副口氣跟扇兒說話。不過那時候扇兒奉命伺侯她,也不敢說個不字。但是現在不同,兩個人同為姨娘,也沒分個大小,還這麽對她頤指氣使,那不是有點兒欺負人嗎?
扇兒就推托著不答應。
黃鶯就笑她長本事了,做個空頭姨娘,就主貴起來了,也不知道爺有沒有摸過她一指頭。
扇兒氣得快流鼻血。默默剪掉了那個正在做的香囊。
黃鶯見了,越發說你不想給我?我還偏想要了。這樣,幾個香囊我賞你一顆珠子如何,那珠子一顆怎麽也值十兩銀子呢。
扇兒想何止十兩啊。當初霍辰燁弄回那些東西的時候,就說是極難得的。
她何必跟銀子過不去。總之最後扇兒送了香囊得了珠子,拿去當鋪,即刻得了百兩銀子。
之後黃鶯又多次冷嘲熱諷挖苦擠兌,問她敢不敢比一比,看誰能先留住爺在房裏。留不住的人,以後就得替別人做服侍丫頭不得不服。
扇兒哭了一場,想想自己的意外之財,隻當是天意。狠狠心就去弄了點兒藥來。
黃鶯就知道這事兒既然出來了,霍辰燁定然會查得清清楚楚。她並沒有僥幸自己能被認為完全無幹,隻是她也沒覺得會有多大關係就是了。
她嘟著嘴,微微低下頭,用那有點兒心虛地眼睛上瞟看著霍辰燁,象個知道錯了卻硬強著不肯認的小孩子,輕聲辯道:“怎麽能怨妾身。扇兒若是無心,怎麽會真做出這樣下作的事兒來?”
“黃鶯,扇兒是扇兒的問題,你的是你的。你不是覺得自己沒做錯,你隻是覺得我不會認真罰你。黃鶯,以前是我硬不下心罰你,才給了你錯覺,是我不對。所以這次我也不會認真罰你。但你要記得,這是最後一次。”霍辰燁聲音輕輕的,透著疲倦。“還有,你不要那般總哭哭鬧鬧了,很難看。”
黃鶯卻知道霍辰燁真惱了,忙道:“爺,鶯兒錯了,鶯兒不該知情不報,鶯兒不該對扇兒態度不好,鶯兒再也不敢了。爺你是不是嫌棄鶯兒給你丟臉了?你不是說讓鶯兒想哭哭想笑笑嗎?你不是說不需要鶯兒學那些大家閨秀們一天到晚裝模作樣的嗎?”她說著,又眼淚汪汪起來,然後越哭越傷心,淚濕了霍辰燁的衣衫。
霍辰燁不說話,看著八寶閣最上麵那個金光燦燦的吉娃娃擺件。
當時布置這屋子,是他讓人開了小庫房讓她挑的擺件。他還記得,那時候,她從小庫房回來,懷裏抱著的就是那個純金的八子送吉擺件。
問她為何抱著這個,她笑得很得意,“我看著就象純金的,掂了下,還真是呢。抱回來擺架上看著也歡喜。”
當時他想著她不能生育了,屋裏卻擺著這個,心裏還不好受了下。
這東西是他帶回來的,純金塑造的八個娃娃神態各異,栩栩如生,八隻手托著一個“吉”字,是得道高僧開過光的。他對明玫說:“八子送吉,寓意多好,擺咱們屋裏吧,到時候你就照著這個數兒生娃娃就行了。”
明玫很喜歡那些娃娃,第一次顧不上跟他回嘴。她一個個摸摸那娃娃的臉,叫他們“吉娃娃”,說怎麽表情這麽生動,形象這麽逼真。說什麽這樣的小正太,長大都是迷死人的帥哥。
“隻是這金色太閃了,晃眼。先收庫裏吧。”明玫最後說。
結果收進庫裏,被黃鶯選了來。
也許是以前窮怕了,黃鶯很喜歡那些金銀珠寶類的東西。他在外飄泊的日子不長,可那種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難堪,他就曾遭遇過。他很明白為銀子發愁的感覺,十分憐惜她受過的窮苦,對於錢財,他更是從來沒有對她小氣過半分。
以前他從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看著這“吉娃娃”擺在這屋裏,竟覺得十分刺眼。
不知道明玫後來有沒有想起過這個吉娃娃,有沒有去小庫房裏問過。得知被黃鶯拿走了,她有沒有一些失望。
黃鶯哭訴了一會兒,從殘破的身體,說到深情的心意,說到以前一起生活的點滴……以前隻要她哭一哭,霍辰燁就會哄著她,沒想著這次她哭得這般傷心,霍辰燁卻坐在那裏走神。
黃鶯有些心慌,她抬臂搭上霍辰燁的脖子,一臉淒楚地看著他,滿臉的淚痕,連聲音都帶著幾分濕意:“相公??”
霍辰燁看著她,徐徐道:“黃鶯,我不是你相公,以後不要叫我相公,私下也不可以。”
黃鶯聞言止住了哭聲,呆呆地看著他。
然後她喃喃地問:“鶯兒為了相公,從來不顧惜性命。鶯兒沒別的想法,隻是想著自己的男人,自己的相公,當然自己拿命護著。可你說,你不是我相公?”
霍辰燁看著她:“你於我有救命之恩,你沒忘,我也沒忘。否則,我何須管你?我帶你回府,如你所願。可是黃鶯,就算如此,要想在這個家裏生活,依然得安分守這個家的規矩。”
他說著站了起來,往外走去:“我會讓大夫來看你,開了藥你就安心靜養,然後好好跟著嬤嬤學學。”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否則,家時就會亂了套。這一次,就差點釀能大禍。以後,他一定不會再姑息。
卻忽然想起,明玫從來不叫她相公,她隻叫他“霍辰燁”。霍辰燁搖搖頭,那也是個沒規矩的丫頭。
在他身後,黃鶯緩緩坐倒在地上,口中輕輕說著:“隻是救命之恩麽?否則便不管我麽?”她吸了吸鼻子,卻沒有哭,眼裏失望不甘痛恨各種情緒輪流上演著,最後,俱都沉了下去。
怡心苑裏,明玫正和司茶她們說著給素點怎麽辦婚禮的事兒。
明玫說:“大辦,當然大辦,我跟前第一當紅丫頭出嫁,怎麽能落你家小姐我的麵子呢。”
“安新家人還不知道能不能趕過來呢。”素點兒道。
司茶道:“哎喲,怎麽趕不過來,安新肯定快馬加鞭去接去了,還用你操心。還有,以後要叫相公了,不能安新安新的。”
素點不服氣:“小姐還不是叫世子的名字?”
明玫哈哈大笑:“上梁不正啊,慚愧慚愧。不過世子沒揍我,隻要安新也不揍你,你叫他狗娃子也行。”
大家便一陣笑,素心道:“那有那麽好看的狗娃子啊。”
素點就嗆道:“好看啊,好看給你好了。”
素心就道:“好啊好啊,你可不許反悔啊。”
素點虛虛應一句:“誰反悔。”
大家便都笑著問她:“怕了吧?”
司茶便來擰素心的臉:“怎麽連素心臉皮都見長啊,越來越厚實了唉。”
明玫自動反思:“難道還是上梁不正?”
大家便又一陣笑。
霍辰燁進門,就聽到這一陣一陣的笑聲從丫頭住的罩房裏傳來。
他站著聽了一會兒,聽見有個丫頭提醒道:“小姐回屋去吧,世子爺該回來了。”
屋裏便一時靜了下來。
然後才聽見明玫道:“就你最煞風景……嫁妝單子呢,我要看嫁妝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