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1 章 踏雪相邀,知音難尋

季重蓮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山間的小路上,鹿皮小靴上不時沾染上雪花,不一會便又散了開來……

琉璃撐著把花木油傘走在她身旁,目光向上望去,嗬出一口的熱氣,“夫人,看見亭角的飛簷了,咱們再拐個彎上去就到了。”

季重蓮停下了腳步,左右看了看,林間深處似乎還能見到樹木枝丫的晃動,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早知道便不帶霜姐兒出門了,這下真成了個野猴子!”

琉璃掩唇一笑,“夫人也別這麽說,哪個小孩子不愛玩雪啊,若不是箏姐兒與元哥兒年紀還小,隻怕您也帶他們一道出來了,再說還有安葉在那裏看著呢,出不了事!”

季重蓮點了點頭,繼續往上走去,紛紛揚揚的小雪好像綿花一般從天而落,踩在山路上“嘎吱嘎吱”地響。

琉璃趕忙跟了上去,“也不知道蔣夫人是怎麽想的,下雪的天還約您到山上賞景,若是這雪下得再大些,隻怕馬車都出不了城。”

蔣音蘭雖然嫁給了東方透,但蔣家的勢力也是不弱,再說她本身也是才名在外,所以大多數人都愛稱呼她為蔣夫人。

季重蓮笑了笑,她倒是好久沒有登過山了,特別是在這種雪天,不過卻別有一番趣味不是嗎?

再說下雨不冷,化雪冷,眼下還不是最冷的時候。

季重蓮一步一步地走著,頭也沒回地道:“難得蔣夫人約我出來,即使再遠的路我也是要走上一遭的。”

琉璃搖了搖頭也不再說什麽,緊緊地跟在季重蓮身後為她撐起了傘,擋住那飛揚的雪花。

山上的八角涼亭裏坐著一姝顏麗人,一身雪狐大氅籠在她嬌小瘦弱的身軀上,即使內裏織著暖和的貂絨,她的臉色看起來也沒有多好,甚至隱隱透出一絲蒼白,歲寒三友的黃銅手爐被她捧在手上,涼亭四個角落都燃起了碳盆,似乎這樣才能稍稍將寒氣抵禦在外,營造出一點恍惚的溫暖。

“夫人,她們來了!”

有丫環在蔣音蘭耳邊稟報了一聲,她這才回過神來,看著涼亭外緩緩走來的人,不由微笑地站起了身來。

季重蓮在亭外抖落了肩頭的雪,琉璃為她解開了大氅,她這才踏進了涼亭來與蔣音蘭見了禮,“蔣夫人!”

“裴夫人!”

蔣音蘭將手爐遞給了一旁的丫環,這才上前握了季重蓮的手,“今兒個下雪,還怕你不會賞臉來這一趟!”

季重蓮目光微微一閃,蔣音蘭的熱情倒是讓她有些詫異。

“難得蔣夫人相邀,我又怎麽會不來呢?”

季重蓮笑著看向蔣音蘭,眼前女子的美貌的確是得天獨厚,身後皚皚的白雪似乎都成了她的背景,仿佛隻為襯托出那眉宇間的靈動與朱唇一點的冷豔。

蔣音蘭笑著拉了季重蓮坐下。

季重蓮四處看了一眼,見著四角堆放的碳盆,不由詫異道:“若是蔣夫人怕冷,大可以讓人在涼亭周圍圍了帷布,這豈不是要比單點碳盆來得更暖和?”

蔣音蘭卻是搖頭道:“裴夫人有所不知,今日請夫人前來便是為了賞景,若是將這涼亭給圍上了,又如何見得到美景。”

“賞景?”

季重蓮挑了挑眉,眸中露出一點興味,這座小山她倒是從來沒有登過,也不記得這上麵有什麽美景,不過蔣音蘭能這樣說必定有她的道理,她靜待其言。

“裴夫人隨我來!”

蔣音蘭抿唇一笑,起身向涼亭的一邊走去。

季重蓮也跟了過去。

這座小山甚至還沒有名字,而山上的這座涼亭看起來卻不老舊,想來是有人維護過。

季重蓮來時已經注意到了,亭邊的梁柱下甚至還落著一點新漆,證明這座涼亭才被人粉刷了一新,不知道是經常有人來保養,還是蔣音蘭為了邀請她而特意為之。

不管怎麽樣,蔣音蘭確實是個很有心的人。

人們常說慧極必傷,這若是用在蔣音蘭身上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季重蓮的目光從蔣音蘭的臉上一掃而過,轉而望向了山下。

和她來時的路一般,算不得曲折婉轉,當然比起平地來確實也不好走,何況又是在這下雪的天。

一路上並沒有什麽景色,或許林間有些虯枝盤結,枯葉縱橫,或許還有躲在那樹梢中的小動物,供霜姐兒玩樂一番還行,於她卻生不起什麽興致。

季重蓮剛想笑著搖頭,目光卻在不遠處凝住了,她微微有些詫異地伸出了手來,“那裏是……”

蔣音蘭這才會心一笑,“那裏是一片野生的梅林,因為是在山坳裏,所以很少有人能欣賞到它的美景,而從這座涼亭裏望去卻是剛剛好。”說著轉頭看向季重蓮,輕聲道:“過去我每年都來這裏賞景,今年特意請了裴夫人前來,也讓我有了個說話的伴。”

那座山坳呈橢圓形,因為四周是鬆動的斜坡,間或會有碎石落下,所以那邊應該少有人煙,想來才能維持著它原本的模樣。

而山坳裏的那叢梅林,其實也不算大,但是簇擁著臘黃與粉白的梅花擠在一處,看起來讓人覺得是那麽地生機勃勃。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似乎清冷的空氣中還隱隱能夠飄來梅花的清香,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季重蓮轉過頭來對蔣音蘭微微頷首,真誠地說道:“謝謝蔣夫人讓我看到這樣的美景!”

蔣音蘭微微一笑,目光又轉向了那叢梅林,話語清淡,聽在人耳中卻又有說不出的深意,“有時候我在想,會不會哪一年我不來看它們了,它們便不在那裏了?因為沒有人栽種培育它們,會不會在哪一年它們就這樣靜靜地枯死了過去?它們能夠生長完全是自生的毅力使然,就算是在那座山坳裏,就算沒有許多人能夠注意到它們,它們仍然沒有放棄,生機勃勃,芳香四溢,一年又一年,總會有更多的人看到它們,欣賞到它們的美!”

季重蓮笑著點頭,“酒香還待識酒客,而花香嘛……不就讓它等到了蔣夫人這位知音人!”

“千金易得,知音難尋!”

蔣音蘭轉過頭來,一雙明眸似乎浸潤著冰雪,瀲灩芳華,“不知道我能不能做裴夫人的知音?”

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的確很難讓人說出拒絕的話語。

季重蓮隻是微微怔了怔,便爽朗地笑了起來,“我與蔣夫人雖然相交時日不長,但也知道夫人虛懷若穀,風光霽月,能被夫人引為知音那是我平生之幸!”

蔣音蘭紅唇一抿,笑容漸漸浸潤到了眼底,“裴夫人的確是個爽直的性子,音蘭能與你相交也算是無憾了!”

“那我今後就叫你音蘭,你也喚我重蓮吧!”

季重蓮本就不是拘泥之輩,再說蔣音蘭的性子確實也惹人喜歡,那樣一個如冰雪般聰明的女子,誰能不愛呢?

想到東方透看蔣音蘭時那一眼的驚豔,也不知道這夫妻倆是否在這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建立起了感情的基礎?

“好!”

蔣音蘭大方地應了,又拉了季重蓮的手重新坐下。

這時,林間傳來一陣響動,眾人的目光都轉了過去,這才見到一大一小兩名女子從樹叢間躥了出來,動作迅速地似乎就在眨眼之間。

季重蓮自然認出了那是安葉與霜姐兒。

還來不及招呼一聲,隻見霜姐兒已經飛躍而起,雙腳交疊著在一旁的樹杆上一陣踩踏,整個人已輕靈如飛燕騰空而起,右手成爪,一抓一收之間一隻小鬆鼠已經被她攬進了懷裏。

可霜姐兒顧得了小鬆鼠卻顧不得其他,腳下一空眼見就要落下地來,幾個正守在涼亭外的丫環見到這一幕都止不住尖叫起來,甚至還有人捂著眼睛不敢去看。

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若是霜姐兒能夠及時將小鬆鼠給扔掉,說不定憑借她的身手還不至於會摔倒,但這小丫頭的脾氣倔著呢,她好不容易抓到的東西又怎麽能說放就放。

就連琉璃都為霜姐兒捏了一把汗。

季重蓮卻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仿佛一點也不擔心霜姐兒的安危似的。

蔣音蘭詫異地看了季重蓮一眼,接著便也抿唇一笑。

隻見原本還站在一旁的安葉飛快地從霜姐兒身旁一掠而過,原本還有些失去平衡注定要跌個狗吃屎的霜姐兒在下一刻卻是穩穩地落在了地上,就連她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又想起剛才肩膀上似乎被人給輕輕地一拍,這才屁顛屁顛地跑到了安葉跟前,笑咪咪地說道:“謝謝師傅!”

安葉板起了麵色,微微頷首,“下次再不可這般大意了!”

“是。”霜姐兒笑著吐了吐舌。

懷中的小鬆鼠挺有靈性地閉緊了眼,小身子瑟瑟發抖,以為自己擺脫不了當肉墊的命運,卻不想一切竟然沒有發生,再睜開眼睛時已經被霜姐兒獻寶似地拎到了季重蓮跟前,不由吱吱地叫個不停,“娘,快看小鬆鼠!”

“你這丫頭,下次可不準這般逞強了!”

季重蓮理了理霜姐兒有些毛躁的頭發,這才拉了她到蔣音蘭跟前,笑著道:“霜姐兒從小就皮了些,音蘭可別介意,”又轉頭對霜姐兒道:“還不叫人!”

霜姐兒這才恭敬地對蔣音蘭福身一禮,“蔣夫人好!”

“這就是霜姐兒啊,真是可愛!”

蔣音蘭笑著牽了霜姐兒的小手,霜姐兒趕忙把小鬆鼠放進了腰間的布袋裏,對著蔣音蘭甜甜一笑,“這小家夥不老實,我怕它傷著了蔣夫人!”

“真是個乖孩子!”

蔣音蘭摸了摸霜姐兒圓潤的小臉蛋,“今後就叫我蔣姨吧,叫夫人多生分!”

霜姐兒轉頭看向自己的母親,見季重蓮點了點頭,她這才喚了一聲,“蔣姨!”

“好!”

蔣音蘭樂嗬嗬地笑了,伸手便從脖子下解下一塊血玉的掛件塞到霜姐兒的手裏,“今日也不知道你母親會帶著你一同來,蔣姨都沒有給你準備見麵禮,不過這血玉是我從小帶到大的,極有靈性,傳說可以避邪,今日就送於你了!”

季重蓮有些為難地看向蔣音蘭,“音蘭,這是你從小帶到大的東西,那不是很貴重,就不要給霜姐兒了。”

蔣音蘭卻是笑著擺手,執意要給霜姐兒帶上,“一份心意罷了。”

那塊血玉的形態正好像一隻眼睛,而且中間還有一條黑色的紋路,看起來尤其詭異,蔣音蘭笑著解釋道:“這塊血玉形態奇特,在佛家裏有雲開天眼,可我帶了這麽些年卻也沒看出它的奇特之處,隻怕它的有緣人不是我,希望霜姐兒是幸運的那一個。”

霜姐兒好奇地把玩著胸口上掛著的血玉,倒是分散了對小鬆鼠的注意,“這血玉好暖和啊,娘,它會發熱呢!”

“還不快謝謝你蔣姨!”

季重蓮無奈地搖了搖頭,霜姐兒這才向蔣音蘭道了謝。

“霜姐兒這孩子真是跳脫,果真是虎父無犬女,小小年紀身手竟也是不弱。”

蔣音蘭說到這裏,目光還特意轉向了安葉,“想來這位便是霜姐兒的師傅了。”

季重蓮對著安葉微微點了點頭,她立馬站出來對著蔣音蘭抱拳一禮,“安葉見過蔣夫人!”

“安葉……倒是個好名字。”

蔣音蘭笑著點了點頭,又將霜姐兒拉到近前,有些愛憐地撫了撫她的烏發,一臉笑意道:“要是這次我也能生個像霜姐兒這般可愛的孩子也就知足了。”

季重蓮怔了怔,略帶詫異地看向蔣音蘭,“莫不是……你已經有了?”

蔣音蘭笑著頷首,眸中不覺綻放出了一絲母性的光輝,一手緩緩落在腹間,“才一個多月,孩子還小著呢!”

“那真是恭喜了!”

季重蓮由衷地道賀,如今東方透已經遠赴遼東,再次歸京也不知道是何時,所以對現在的蔣音蘭來說,生個孩子對她來說是絕對必要的,就算不能一舉得子,有個女兒傍身也是一種安慰。

蔣音蘭點頭道:“謝謝!”

一旁的霜姐兒卻是有些呆不住了,連連往旁邊站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蔣姨的肚子裏懷了小寶寶,我還是離您遠些,要不然待會我動作大了會傷著小寶寶的。”

蔣音蘭掩唇一笑,“真沒看出來霜姐兒還是這般細心。”

“她啊,是想到哪出是哪出!”

季重蓮笑著搖頭,又一臉認真地看向蔣音蘭,“怎麽不早說你懷了孩子,如今那麽冷的天還上山來賞梅,若是哪裏磕著碰著了可怎麽好?”

“無妨的,”蔣音蘭笑道:“一路上來我可都是坐的暖轎,還有那出門的馬車,就連車廂底都鋪了層碳,坐在裏麵一點都不冷,再說我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出門,習慣了!”

“頭三個月可不能馬虎,得把這胎坐穩了再說,還有你這身子也是,得多補補了,母體強壯,孩子才能更健康!”

季重蓮這倒是說得實話,蔣音蘭笑了笑,隻是這笑容怎麽看都有些牽強,“我這身子也就這樣了,怎麽補都是補不回來的,太醫還說我不適合生育,可如今有了這孩子,我是怎麽著也要把他給生下來的!”

蔣音蘭說著兩手便不覺放在了腹上,眸中閃著一抹堅毅的光芒。

季重蓮在心底歎了一聲,蔣音蘭都這般了卻還要堅持生下自己的孩子,若是……若是她自己都有了什麽萬一,那孩子將來又要怎麽辦?

季重蓮私下裏了解了一番,蔣音蘭除了身子比常人弱些,好似心髒還有些毛病,這樣的人想要生育後代,無疑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去搏,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重蓮,我比不了你……”

蔣音蘭看了看霜姐兒,眸中閃過一絲羨慕,“你有三個孩子……雖然我沒有見過箏姐兒與元哥兒,但他們一定也生得玉雪可愛……”

“有了孩子,血脈也就得到了延承,即使我不在了,我也會在天上看著他的……”

蔣音蘭這話說得有些傷感了,季重蓮對安葉使了個眼色,讓她把霜姐兒給帶了下去,這才勸慰道:“音蘭,你還年輕,今後的路還長著,沒有到那一步就不要想那麽長遠,咱們過好眼前的每一天才是最實在的,這才是我們能夠把握的!”

“你看那一片梅林,”季重蓮伸手向遠方指了指,“你喜歡來看梅花,一定也欣賞梅的不屈和傲骨吧,永遠不向命運妥協,即使身處在困難的絕境,也能綻放出最絢麗的花朵,有它自己傲人的風姿!”

蔣音蘭怔了怔,忽而便笑了,“你說得對,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或許當我意識到我要成為一個母親的那天,整個人就變得有些多愁傷感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不管今後的路怎麽樣,我隻要踏踏實實認認真真地過好每一天,那麽這人生就應該是無憾的了……”

“孩子將來也會知道,他有一個堅強的母親!”

季重蓮笑著點了點頭,有風吹過,鼻間的花香變得更濃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