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興勇侯府都處於忙碌之中,從上到下幾乎沒有一個人是閑著,到處都是來來回回的身影。忽然一個荷藕色的身影從角落裏迅速躥出來,躲過了幾個路過的身影,正準備後花園的方向去。

結果正麵撞見從廚房回來的幼菡,“玉蟬,你這是去哪?”

玉蟬嚇了一跳,立刻雙手反藏在身後,臉上掛著訕笑,“我沒什麽,想去看看還有什麽東西需要收拾的。”

幼菡眼尖地看著玉蟬心虛的表情,又望了望她出來的方向,不由得歪頭問道:“你想去哪裏收拾東西,這是丸子少爺住的屋子,又輪不到你伺候,你去收拾什麽?”目光如炬,把玉蟬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看得她不安地漂移著眼色,她伸手一把捉住玉蟬的手,厲聲道:“你這身後藏的是什麽東西,不會是偷了夫人的東西吧。”

“沒有,沒有。”玉蟬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緊張得掙紮著。

幼菡半眯著眼睛威脅道:“還說沒有,快交出來,否則我這就告訴夫人去,說你偷東西。”

玉蟬嚇得差點就跪下了,戰戰兢兢地把身後的布包拿了出來,幼菡皺著眉打開一看,卻是一件破舊的衣服,怎麽都不像是侯府裏的東西。

她困惑地看著玉蟬,“這是從哪撿來的破衣服。”看樣子還是件貼身的衣裳,可是看衣服大小,至少得是四五歲的孩童穿。丸子也好,粉團也好,都不可能有這樣的衣服。

就在玉蟬急得滿頭大汗卻不知道怎麽回答的時候,碧蝶的出現給她解了圍,“幼菡姐姐怎麽了?玉蟬,你怎麽還沒把這件破衣服拿回去,這都幾天了。”碧蝶有些嫌惡地說:“我說你又不是沒錢,給你弟弟就不能做件幹淨的新衣裳嘛,非得撿這些破舊的。”

“給你弟弟的啊?”幼菡瞄了一眼,似乎有些釋然。

雖然對碧蝶的口氣感到不滿,總算沒讓幼菡起疑,玉蟬忙不迭應道:“是啊,弟弟長得快,給他做新衣服太浪費了,我想能湊合用著就行。”

幼菡並沒有對她放鬆警惕,仍然嗤嗤地說道:“那你就直說,弄得這麽鬼鬼祟祟,我還以為你偷東西。”

玉蟬小聲辯解道:“碧蝶姐姐說不可以把外麵的東西帶回來,所以我想趕緊送出去。”

幼菡揚起聲音,高聲責備:“夫人不是說過,沒有允許,不得出去嗎,你還想出去?”

玉蟬慌張了臉色,目光落在那布包上,猶豫道:“那我這衣服怎麽辦?”

幼菡瞥了她一眼,“自己收起來,等風聲過了再說。”說完也懶得跟她糾纏,繞過她身邊,朝韶華的屋子走去。待走遠了才對碧蝶交代:“平時多看著她一點,別讓她手腳不幹淨。”

在幼菡眼裏,玉蟬就是飛上枝頭也隻能是烏鴉。她功利心實在太強了,明明在韶華麵前出現的機會不多,每次都能爭取到韶華的注意。而她因此也讓韶華數落過不該對玉蟬太苛刻,跟著韶華這麽久,能壓過她的隻能是初荷。如今因為一個小丫鬟而被韶華責罵,幼菡心裏早就不滿了,可是玉蟬大概也有自知,所以不怎麽在她麵前露麵,讓幼菡也逮不到錯處。

本想跟韶華耳邊說幾句小心玉蟬的手腳,卻正好碰到嚴愷之和韶華在談話,她隻好另尋時機。

嚴愷之正寬慰著韶華,看她在家草木皆兵的樣子,嚴愷之也覺得很辛苦,“你別太緊張,京裏暫時沒事,幾個病人都解決了,如今關了城門,京裏暫時是安全的,其他的等下一步安排。”雖然不少人對京兆府的作為抱有私怨,但在嚴愷之看來,這是快速有效的辦法。“不過聽說普安那邊也沒事了,隻要等合陽那邊也解決,大概就可以開城門了。”

聽嚴愷之這麽說,韶華勉強地笑道:“那就好,可把我嚇著,還以為滿城風雨呢。”

其實自從聽說普安有天花,她就一直沒睡過安穩覺,總是擔心兒子太小。正巧丸子夜裏受了涼,正有些低燒,還沒請大夫進府又讓藩家給接回去,一邊擔心著丸子,一邊又怕有人把病帶進來。

嚴愷之拉著她坐在自己腿上,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這事還算小,平洲那事才叫滿城風雨。”

韶華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轉移了,“二爺不是派兵去了嗎,怎麽還有亂了,難道徐家還敢反抗不成?”該不會真的狗急跳牆,真的起來造反了吧。

嚴愷之搖了搖頭,輕聲道:“那倒不是,是商家。據說是出了個自稱是縭紜夫人的後人,一腳狠狠踩下來,就算朝廷,也不敢硬來。”怎麽說這是人家的祖宗,誰敢亂動,皇帝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挖人家祖墳吧,好歹幾百年前還是一家人呢。

韶華咽了一下口水,臉上難掩驚訝之色,“可是縭紜夫人不是沒後人嗎?”

她記得縭紜夫人有過一個孩子,但是沒出生就夭折了,這哪來的後人。而且商家郎君就因為縭紜夫人去世後終身不娶,所以得了極高的美名,難道還有內幕?

嚴愷之卻低聲道:“她沒有,可不代表她男人沒有。”是庶子也好,嗣子也好,記在她名下就是她的後人。況且縭紜夫人的丈夫確實終身未娶,但沒聽說他連妾都沒有,所以這一支到底情況如何,還得去查一查商家的家譜才知道。

“這麽多年都沒聽說過,怎麽無端端就冒出個後人來了。那平洲現在如何,寶藏挖出來沒有?”韶華嘀咕了一聲,注意力還是放在寶藏上,抬頭見嚴愷之並沒有聽她說話,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不禁疑惑道:“怎麽了,是不是還有其他事?”

嚴愷之看她一臉好奇寶寶的模樣,想了一下,才道:“沒什麽,隻是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

韶華起身搬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麵,擺出一副認真等待先生上課的好學生模樣:“說來聽聽。”

嚴愷之臉色淡然,聲音平穩,讓人聽了有種心悅誠服的感覺,“相傳縭紜夫人擂台招夫,相中了商家郎君,厚葬了蕭國舅以後就隨夫遊曆大川四處為家。兩人伉儷情深,而且縭紜夫人曾有一子,但是還未出生就流產了。據說因此重病了一場,所以回平洲療養,最終無力回天,未及三十就過世了。”這也是讓後人常感遺憾的一件事,一個才貌雙全的奇女子卻終究注定紅顏薄命。

不過,如果她是長命百歲,也許反而沒有這麽讓後人稱奇感慨。

韶華一邊聽,一邊點頭,沒有打斷他的話。“最近卻有另一個說法,縭紜夫人當初和丈夫一起遊曆大川的路上,丈夫收了個妾,而且還有了身孕。因為這樣他們才回平洲,而且在平洲她也過得不愉快,因為財產充公一事,鬧得婆媳翻臉。”

聽到這裏,韶華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這關商家什麽事了,又不是商家的財產,難道他們還以為縭紜夫人會把錢給商家嗎?”居然想貪媳婦的嫁妝,這商家也太無恥了,就不說名門望族,便是尋常百姓人家也都要讓人恥笑的。有些人家,媳婦無出而病逝,婆家不但要把嫁妝送回去,還得貼上許多禮物上門,否則娘家人是要上門鬧的。

嚴愷之看了韶華憤慨的表情一眼,說道:“自然不可能,但是若縭紜夫人有後,這最終還是屬於商家人的。”

這話雖說沒錯,可是縭紜夫人無出,難道隨便一個妾生的庶子記在她名下,也想厚顏來分一杯羹不成,這分明就是欺負蕭國舅無子!

韶華早已氣得磨牙,恨不得能替縭紜夫人出這口惡氣,握著拳頭,狠狠罵道:“簡直太無恥了!還有那商家郎君不是說和縭紜夫人鶼鰈情深嗎,怎麽又忽然冒出個妾來了,還有身孕。”這算是什麽見鬼的伉儷情深,白頂著癡心漢的美名,結果卻抱著美妾庶子過著逍遙快活的日子。

一時間,韶華對這個傳言中的癡心漢倍感厭惡。

嚴愷之對韶華的氣憤感到困惑,好生勸道:“你怎麽又激動了,都說了是風言風語,具體什麽事誰知道。”雖然他並不讚同商家郎君的做法,但他確實也算仁至義盡,妾到底不是妻。

總之,大概就是他們為了妾的身孕回到平洲,卻因為財產的事和商家鬧起來,而縭紜夫人的孩子也是在那個時候流產的。失去孩子的縭紜夫人一度對生命感到沮喪,想出去散心,卻遭到商家拒絕。自己的孩子死了,妾的孩子卻在麵前活蹦亂跳,換了誰心裏都不好受。久而久之鬱結成病,又逃不出這個牢籠,縭紜夫人最後不得已鬱鬱而終。

但是在後人看來,一個奇女子的一生不以長短來討論,而在於她做過了那麽多驚心動魄的事。她的死固然會讓人遺憾,但很快人們就會遺忘,而是記住她丈夫在她墳前痛哭發誓終身不娶,這更是讓人津津樂道的結局。

幾乎每個孩子從小都聽過縭紜夫人的故事,而大多數人都稱讚了她的傳奇,更羨慕她有這麽一位癡心不改的夫君。隻有少數的娘子為她短暫而精彩的人生感到向往,韶華自然就是其中一個。

如今讓她知道縭紜夫人的一生其實並不精彩,可以說是難堪和無奈,好像一直堅持的信仰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心也跟著疼起來。

在韶華看來,商家簡直欺人太甚了,這也無怪這麽些年來,商家人丁零落,家世中道衰落。

“對了,這個自稱縭紜夫人的後人,該不會是那妾生的吧,如果是的話,那就太厚顏無恥了,商家的劣根隔代遺傳到現在!”韶華有種恨不能替縭紜夫人出氣的衝動。

嚴愷之正想安撫她的躁動,忽然被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了。

隻見一個小丫鬟撲通一聲跪在嚴愷之麵前,淚眼朦朧地喊道:“侯爺,夫人,不好了!小少爺他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