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涼城,嚴愷之可以說是熟到不能再熟了,陵京也好,川北也罷,免不了都是要經過涼城才能去京裏。所以說涼城是京城最後一道防線,這並不誇張,胡太守在涼城已經穩坐了六年了,好幾回聽說要打仗嚇得他都擔心受怕,隻差舉鍋蓋躲到床底下。

沒錯,他怕死,而且非常怕死,保住性命對他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雖然常常被笑是個軟骨頭太守,但是他在農商課稅百姓民生做得比任何一個涼城太守都要好。也因為如此,才得以讓朝廷特許令他留職,盡管有人取笑他高不成低不就,多羅打來還得擋刀口,可是他在涼城受到的好處又豈是那些瞧不起涼城的京官貴族們所能理解的。

公主和親多羅讓涼城再次成為多羅和青國最好的貿易城,其中不少商賈為了能在涼城更好的生活,三不五時孝敬太守的豈會少。胡太守不是個死腦筋的人,隻要不惹大事,他樂意睜隻眼閉隻眼,但威脅到他名聲績評的,他一概不手軟。所以商人們樂意用錢圖個方便,而百姓們喜歡他給涼城提供平靜穩定的環境。不過,胡太守心裏清楚,這一切的繁華盛世全部依靠陵京川北兩處的堅守,所以對於這兩處的好也從不會少。

靳昭成的死,他比誰都著急,恨不得找個人替他去堵刀口,好讓他繼續穩穩當當地回來守陵京。

胡太守不喜歡朝上的爾虞我詐,那種勾心鬥角不適合他這種感覺樂天懶散的人去,每次回京述職,他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被拆骨剝皮。可他也不樂意到江南富庶的地方混跡,用他的話就是,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官,多大的野心吃多大的碗。涼城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養老場所,隻希望能在這裏混多幾年,把兒女的親事都解決掉,然後就頤養天年了。

可一聽說多羅王死了,二王子穆倉繼位,還沒來得及整頓朝廷,大王子聿倉就率領蚩跋部落的大軍前來攻打。穆倉當時跟陵京求過支援,奈何靳昭成剛被捉回京,誰都不敢做主,而川北因無虎符在手,誰都不能調兵。差人前去稟報皇帝,但弘弋正當在平洲的事忙得焦頭爛額,自然也忙得無暇應付。雖然最後穆倉還是打贏了,可是多羅因此也受了重創,一時半會還未能喘過氣來。

大王子聿倉確實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他當初被父親逐出多羅,心中早就懷恨在心,而且對於出手幫助多羅的弘弋也恨得咬牙切齒。可是蚩跋的軍隊到底不是他的軍隊,要完全豁出生命,隻為爭一口氣是絕對不可能的。蚩跋王許諾過,隻能幫他奪回多羅,讓他重新坐上多羅王位,但與此同時聿倉所要付出的不僅僅是皮毛駿馬,他還想據邙英山為己有,好進一步靠近川北,企圖連同白山也霸占過來。

當年答息大敗,三分天下,以多羅為首占了答息皇宮所在的明水,立此為國,並追殺答息貴族王室。羅布族向來人寡,自知不能力敵,又不願屈膝在多羅之下,索性投奔青國,隱世在白山上。而崟月氏雖能起善射,但虧在首領為保護答息幼主逃亡西方,據說在逃亡過程中,幼主病亡,崟月氏便留在穆因河一帶,中間隔著蚩跋和多羅。

而一直都是以弱者自稱的蚩跋,在目睹了中原和答息一戰後,默默地養精蓄銳,終於吞並了崟月氏公然和多羅叫囂。可惜多羅再弱還是答息大部分精銳,所以蚩跋每次都討不到好,終於等到穆倉和聿倉之間的內鬥,在穆倉偷偷潛往青國找弘弋的時候,蚩跋王也沒閑著,果斷聯係上聿倉,表示隻要聿倉需要,蚩跋軍隨時願意效勞。

聿倉自然沒答應,這是多羅的事,何須外人插手。可他萬沒想到,穆倉先他一步與弘弋達成共識,迫使他不得不出兵應戰,卻中了穆倉的計,被逐出王庭。好在蚩跋王的及時援救,聿倉和他的護衛軍才得以逃脫,為此他們也成了多羅的叛軍,眼看著公主和親多羅,穆倉繼位,聿倉終於還是按耐不住,與蚩跋王約定三章,隨即就率軍出發。

這些年的屈辱和憤怒是聿倉大敗穆倉的重要原因,但是能坐得多羅王位的穆倉又豈是等閑之輩,怒紅了眼的聿倉如同一隻餓虎,以迅雷之勢險些殺進明水。若不是隨軍副將拚死阻攔,隻怕他寧願豁出生命,也要將穆倉從王位上扯下來。

但是聿倉的休整也是讓穆倉重新整頓軍防,要再攻進城又豈是易事,蚩跋王派來的軍師一再地要求聿倉不得衝動用事,否則即刻率軍離開。聿倉心中恥辱憤怒,卻也不得不聽從勸告,一個誓奪王位,一個覬覦白山。

白山自古都是羅布族的地盤,他們似與世無爭,實則因為人丁稀少,又與生俱來能窺天機,所以身體要較之驍勇善戰的多羅人和能騎善射的崟月氏人來說,簡直就是不堪一擊。上天或許是為了彌補他們天生的弱勢,所以賜予他們清秀俊美的外貌,以及能歌善舞的天賦。有的羅布族人為了增強體質,不惜與其他外族聯姻,以期剩下強壯的後代。可惜但凡聯姻所生的後人都不具羅布族的天分,至多隻能遺傳了少許美貌。

正因為羅布族的天然優勢,恰恰也是他們的劣勢,使得不少人都垂涎羅布族的美人,一度被大勢入侵公然掠奪。羅布族隻得向青國求助,正是辛茂山出兵救了他們一命,才得後來抱得美人歸。

胡太守也是從女兒口中意外得知福林家裏竟然藏了這麽一位貴人,一邊叱喝胡八娘沒早點告訴他,而且還整日去福林家裏亂逛,一邊又為女兒的眼光感到驕傲。福林既然能和這樣的貴主子攀上關係,想必他的能耐也不可小覷,胡太守原本還想勸女兒回心轉意,如今看來,這門親事看來是不得不抓緊了。

“老爺,福大夫和嚴爺到了。”

一聽到小廝進來通報,胡太守立刻整了整衣裳,急忙下了台階,走出去迎接。沒走幾步,就看到另有人引著嚴愷之和福林走進來。兩人一樣都是身著普通的粗布衫,但是嚴愷之顯得器宇軒昂,步履穩健,身姿挺拔,氣質高爽,儼然一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形象。福林雖然麵容也清雋倜儻,可到底不比嚴愷之的沉著威風,仿佛走路都自帶閃光。

胡太守客客氣氣地給嚴愷之作了揖,恭敬地說道:“嚴、嚴爺,快快請進。”

雖然太守並不一個大將軍的身份低,可到底是皇帝眼前的紅人,就是個殿前行走都要比這些外官要尊貴。胡太守並不知嚴愷之的事,隻聽到胡八娘說嚴愷之是欽封的定西大將軍,準備赴川北坐鎮。她還正嘀咕,定西將軍不是辛茂山嗎,怎麽還能換人。胡太守一聽才大驚,原先在川北鎮守的辛茂山一回京,川北就交給了部下打理,皇帝也並沒有再派人來。

直到聿倉的大軍攻打多羅,皇帝這才讓羅普將軍趕來,穩定人心。可是靳昭成一走,陵京民心大亂,皇帝派了幾個官員都鎮不住,隻好讓素有威名的羅普僵局又趕至陵京。而留在川北的卻是一名誰都不認識的武狀元汪博衍和兵部派來的一個侍郎木石真,兩人雖是皇帝欽派,可是都沒帶過兵,頓時人心惶惶,都指著皇帝趕緊派個大將軍過來,否則敵軍打進來誰都控製不住。

弘弋早就有心要讓嚴愷之過來,奈何平洲的事硬是把他攪合進去,而兵部派的監軍卻是方有信的親信,也是以大義為先六親不認出名的木石真。羅普雖能鎮得住他們,可他一人管不了兩城,汪博衍是弘弋新培養的心腹,但到底太過年輕,經驗不足服眾,更難服木石真,兩人至多隻能算持平。

平洲之亂牽扯的人太多,許多人都不能動,僅剩幾個可以調派的,年老的推托體弱病危,年輕的又怕坐鎮不了川北。汪博衍已經夠年輕了,再多一個隻能亂事,思來想去,弘弋隻能瞞天過海把嚴愷之丟了過來。弘弋心裏清楚,平洲揭了太多人的底,就算嚴愷之保得住也是不能在京裏久待,想要殺他的人太多,其中就少不了賀太後。

所以,當嚴愷之聽到聖旨,心中對弘弋的感情就愈加複雜了。

福林對太守府熟到不能再熟,從門口到大廳,要繞幾個彎,走幾步他都清楚。可是他進門這麽久,胡太守一改平時對他的態度,一個勁在恭維嚴愷之,讓他覺得有些失落。追上幾步,喊住了他們的步伐,“我說胡太守,你可真偏心,見了嚴爺就把我給忘了。得了,反正我也是陪他來的,人我給你送到了,回去還要開張呢。”

說罷,福林轉身就走,嚴愷之蹙眉奇怪福林的態度,胡太守已經急忙喊出聲:“等等,誰說你可以走了,我不是說把你們都請來嗎,旺財,你剛剛是怎麽說的!啊?!”

開玩笑,以前依著女兒的性子想招他為女婿,如今知道他的能耐,怎麽還可能放他走。

胡太守立刻沉下來臉,捉來剛剛去接他們過來的旺財,狠狠教訓了一遍。

旺財耷拉著眼睛,顯得很委屈,看了看福林,又看了看胡太守,小聲道:“我是按老爺您吩咐的說的啊。”

胡太守瞪圓了眼睛,“我吩咐你把兩位都請來了,你是不是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讓福大夫生氣了。”胡太守有時也覺得自己這個老丈人做得太失敗了,別人都是擺著架子等女婿上門恭維討好,可他卻反著來。誰讓他一連死了五個孩子,除了兩個兒子,最終才報保住這個女兒,自然對她就溺愛一些。再加上福林親手把“死”了三天的胡八娘救活。若不是胡八娘非要以身相許,把救命恩人奉為上賓也是該有的事。

旺財可憐兮兮地說道:“我沒有啊。”

福林還想再說,看到嚴愷之有些不好的臉色,對他輕輕搖頭,他隻好聳了聳肩,鬆口道:“得了得了,在我麵前不興這個,我早上還沒吃呢,有什麽快說,說完我要趕回去開店。”

胡太守這才放下一塊石頭,忙道:“兩位裏麵請。”

“胡大人請。”嚴愷之禮讓道,福林一翻白眼,徑自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