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來,穩婆就開始趕人,口口聲聲說著什麽女人坐月子,男人是不能見麵的。嚴愷之黑著一張臉,孩子他都自己接生了,哪裏還有能不能見。丞羲出生那會兒,他是實在忙不過來,又怕每天的酸臭味熏著韶華,所以才沒進屋打擾。現在看著韶華為了生女兒,把命都拖了半條,他哪裏還有心思去做其他,一心就想守在她旁邊。

木樁媳婦懂得看眼色,立刻塞了紅包就把穩婆送出門,讓大寶勸嚴愷之回去休息,等韶華醒來再喊他過來。

雖然有些舍不得,但扛不住疲倦,嚴愷之隻好回去睡覺,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跑過來看韶華。

睡了一整天,韶華剛剛才吃了一點東西,看到嚴愷之過來,被讓小寶把剩下的熱一下,給嚴愷之墊墊肚子。他走過來,看著繈褓裏熟睡的小臉,想到不久前的凶險,以及那小手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指。嚴愷之頓時覺得心裏有一股熱烈殷切的感覺如同火山爆發,腦子裏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一定要救活這個孩子。

已經有了兩個兒子,總算生了個女兒,嚴愷之心裏顯得十分激動。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睡臉上小巧的五官,又看了看韶華,“韶華,你看女兒長得多像你。”可是韶華似乎有些不樂意,耷拉地眉毛看著女兒,嚴愷之不禁問道:“怎麽了,不高興?”

韶華吐出了一口氣,哀怨地說:“像我多不好,五短身材,五官緊湊。”要是能是以前的她,那就不錯,至少保證是個大美人。

嚴愷之好笑地搖頭,口氣中無比地寵溺,“像你才好,嬌小玲瓏,眉清目秀。”韶華聞言,蒼白的臉上浮起些許紅暈,小鳥依人地靠在嚴愷之懷裏,聽他心有餘悸地說:“我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好不好?我真被你嚇死了,去戰場殺敵都沒這麽害怕過。”

現在他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出現韶華憋得一臉青紫色,汗水打濕了頭發,黏糊糊地貼在額頭上,眼神變得渙散,下一刻又痛哭地皺起眉。他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對他的懲罰,想著這些年,為韶華擔心的從未少過。好不容易與她能安穩平靜地過上幾年夫妻生活,結果她再一次把他嚇得魂不守舍。

父母已逝,蘭芝回宮,他至親至愛的就隻有韶華,還有這幾個孩子,可如果韶華有什麽三長兩短,他幾乎無法想象以後的日子。

感覺到嚴愷之用力抱緊自己,韶華有些吃痛,但是沒有吭聲,隻小聲道:“你舍得就好。”

他把她從懷裏鬆開,眼神堅定地看著她:“我有你,有兒子有女兒還不夠嗎?”

嚴愷之的溫柔每一次都能讓她神魂顛倒,心想著自己最愛的男人能這麽守在自己身邊,為他生一堆孩子,這種以前夢寐以求的日子終於實現,韶華心裏也**起了漣漪。“要是粉團在就好了。”

他輕輕地吻了她的額頭,輕笑著說:“我已經差人給李家報喜了,爹爹這兩年腿腳不好,不方便來回,等來年春天,我讓人接他們到涼城,也把粉團接回來。”

韶華眼神一亮,激動地看著嚴愷之:“謝謝。”

她都已經好久沒看過長子了,當年她使性子地離家出走,直到後來淩氏發火,說她舍得丟下兒子不管,那就幹脆把兒子留在李家。韶華心裏急得團團轉,嚴愷之卻安慰道:他們現在也沒法回京城,要是托付其他人把粉團帶回來又不放心,與其這一路顛簸,還不如留在李家,等他長大一些再接回來。

其實淩氏也是這個意思,隻不過氣頭上,決不讓女兒心裏好過。

“傻瓜。”嚴愷之吐了一口氣,他再也不敢再經受這種考驗了,想到生子的危險,他心裏不禁更加敬佩當母親的偉大。

直到小寶把熱粥端來,兩人才戀戀不舍地分開,看著嚴愷之一邊喝粥,韶華忽然想到一件事,嬌嗔地對他說道:“對了,你說過孩子生下來以後說給我聽的。”

嚴愷之端著碗的手頓了一下,悶聲回答:“我那時已經說了。”

已經恢複了不少力氣的韶華自然不肯罷休,她扁嘴道:“我沒聽見,你重新說一次。”其實當時不管嚴愷之說沒說,她根本就沒力氣去注意,孩子每一次掙紮都會把她痛得死去活來。

“我……”嚴愷之剛開口,看了一邊抿唇偷笑的小寶,皺眉示意她把東西撤下去。放下碗,走來過來,坐在韶華身邊,替她把額頭上的散發撥開,“你讓我說別的行嗎?我說過我會對你一輩子好,絕不叫你委屈。”

“可我現在就覺得很委屈。”韶華嘴角低垂,情緒忽然低落下來,如同傾瀉而下的泉水,掩蓋了所有欣喜,“我一個書香門第的娘子,就是死了心眼喜歡你,甚至連麵子都擱下,滿京城追著你嗎,甚至追你到川北,陪你出生入死,你就一句話三個字都不肯說與我聽。你是不是隻想說給辛子墨聽,在你心裏是不是隻有辛子墨一個?!”

嚴愷之不悅地皺起眉頭,不知韶華為何總是揪著這句話不放,“你怎麽又來了,這都多久的事了,我不跟你解釋清楚了嗎?”生完孩子原本就是情緒敏感時候,聽到嚴愷之這話,韶華的眼淚忽然說掉就掉,嚇得嚴愷之急忙用手去擦,“好好,你別哭,我說就是了,我……”

韶華推開他的手,轉過頭,不願去看他“算了,你出去吧,我想睡覺了。”

根本不給嚴愷之說話的機會,她慢慢滑進被子裏,轉過臉,抱著女兒,假裝睡覺。

嚴愷之也顯得很鬱悶,見她不願說話,索性也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其實韶華什麽都好,她的豁達和直率讓他每次都感慨自愧不如,而她的細心體貼也讓他覺得,得妻如此,夫複何求。但是人無完人,韶華經常不著調的想法,還有這認一個死理的性子也讓他吃不消。

要說她隻是活潑好動愛闖禍,那他還能提心護著點,可是總要他說情愛,嚴愷之就怎麽都覺得別扭,好像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心裏十分不舒坦。

他步出韶華的房間,正打算去外頭轉轉,沒想到,正好撞見前來辭行的福林。

“嚴爺,夫人和小娘子都平安了,我想我也該回去了,八娘也懷著身子,出來久了回去又得挨罵了。”福林本來不願意跑這一趟,心想著接生這種事,他本就不在行。要不是因為聽著韶華的情況危急,而胡八娘也催著要他過來,他還就推了。

不過福林還是感激嚴愷之夫婦,尤其是韶華,至少現在的胡八娘要比他最初認識的知書達理多了。他也就不再計較胡八娘老是把韶華喊做師父,否則平白無故矮了一輩,連韶華都經常調侃他。

嚴愷之對福林滿心感謝,早就讓人備下給胡八娘的禮物,正好讓福林一同帶回去。“那你走吧,這次多謝你了。”

福林不甚在意地打著哈哈,見嚴愷之愁眉不展,好奇地問:“沒多大的事……怎麽了,夫人有什麽不對嗎?”

嚴愷之心裏憋著一股氣,難得福林願意戳破,他也純當福林是個樹洞,把心中的鬱悶吐了出來,“福林,我問你八娘會不會纏著你說一些你說不出口的話。”

“說不出口就不要說唄,有什麽困難的。”福林顯得十分樂觀,但是嚴愷之似乎還是悶悶不樂,他才問道:“夫人讓你說什麽了?”

嚴愷之張嘴囁嚅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無奈地說道:“她讓我說我愛她,我一個大男人,打仗殺敵就有本事,情情愛愛這種事又不是讀書人,豈能說出口就出口。”

福林眨了眨眼睛,咧嘴笑道:“你剛剛不是說了嗎?”

這時,嚴愷之發現自己竟然就這麽吐出來了,心裏也倍感驚訝,可是想到對著韶華的臉,又不覺心虛起來,“當著她的麵我說不出來。”

福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又不是什麽難事,“那你就閉著眼睛說。”

嚴愷之遲疑了一下,想著韶華的性子,又覺得有些行不通,“閉著……那要是讓我睜開眼睛說呢?”畢竟人就在他跟前,他說句話還得閉著眼睛,這分明代表他不樂意見到她,哪知道韶華又會想出什麽古怪刁鑽的事情來。

福林覺得嚴愷之煩惱的事情十分可笑,雖然胡八娘沒要求過他說這樣的話,但是想來也不是件什麽難事。而且以他對嚴愷之夫婦的了解,兩人之間的感情應該不至於連這句話都說不出口才對。他好心地替嚴愷之出主意:“你就看別的地方,比如看牆看樹看花看天,總之別看她的臉就行了,再不行就抱著。”

嚴愷之想了一下,倒覺得此計可行,“這樣可以嗎?”

福林歎了口氣,拍著嚴愷之的肩膀,像是一個調情高手一樣對嚴愷之曖昧做個表情,調侃道:“嚴爺,我看你就是被女人寵壞了,夫人又是主動追求的你,這女人啊,說幾句好聽的也就過去了。她真的愛你時,你說黑,白她也給你當成黑的。不愛你的時候,你再說黑,黑她也給你當成白。”說著,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靠近嚴愷之的耳朵,“別怪我沒跟你說,隻要在**把她吃定了,下了床她就什麽都不會說了。”

嚴愷之一本正經地退開一步,瞪著他:“胡鬧!我跟你說正事呢。”

福林攤著手,聳了聳肩,“我說得也正經啊,你不瞧見了,八娘現在哪裏還像以前一樣,對我大呼小叫的。”福林一副得意凜然的樣子,心裏暗自得意嚴愷之被唬住了,雖然胡八娘對外給他做足了麵子,不過私底下他還是仔細地哄著她。

不過這種事,他不說又誰會知道呢!

他垂頭一想,確實胡八娘對福林細微體貼了很多,可是他真的要這麽做嗎,會不會太無恥了點?

嚴愷之清了清喉嚨,麵有訕色,“咳咳,你是說……她現在身子正虛弱,不行。”

說到底,他還是擔心韶華的身體,這幾年相處下來,嚴愷之才知道韶華的身子並不如他見到的那麽健康。時不時會有些發燒咳嗽,到後來不病則已,一病總是要拖上一個月。照這種情況,他又怎麽能放心讓韶華進京,半路要是出事可就麻煩了。

福林見他居然聽信了自己的話,努力憋著笑意,故意做出謹慎地樣子,“沒說讓你現在啊,就算出月也不行,這一回算是幸運了,大小平安,不過我怕以後夫人這身體不能再受這種折騰。至少三五年內,你最好還是不要衝動,克製點自己。”

嚴愷之感激地點點頭:“知道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