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表示感激,嚴愷之親自把福林送出了都督府,讓人不自覺對福林的態度更肅然起敬。

雖然對福林的提議抱有一定的遲疑,可是這一次韶華有了女兒,孕期反應特別大,幾乎是從第一個月開始就孕吐。吃不下,睡不著,每天晚上都翻轉得難受。嚴愷之開始心裏還想著,這麽一個混世魔王,若等他出世後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結果誰知道,一開始的折騰都算是輕的,等到要生的時候才叫折磨人。

還以為又是生一個小混球,沒想到卻生了一個小娘子,而且眉目特別像韶華,讓嚴愷之一肚子的火全然都消失了。

仔細嗬護著這個來之不易的女兒,他至今心有餘悸,不用福林提醒,他也不會再想要孩子了。兩兒一女,他覺得上天對他,對嚴家已是眷顧,雖然蘭芝的婚事至今都還未定下。

賀太後最終還是撐不過去,在皇帝廣納宮妃以後不久就死了,蘭芝作為義女,免不了是要守孝的。賀太後名下雖然也是兩子一女,可是弘弋實則賢妃所生,而弘卮卻是平昭儀的兒子。柔婉的死,對賀太後來說簡直就是個天大的打擊,她僅僅生了這麽一個女兒,把她千萬寵愛地嗬護長大,也為她許了如意郎君。到最後,因為柔婉個性刁鑽和駙馬一言不合,夫妻大打出手,導致最後徐子昂喪心病狂地把她丟給馬夫們淩辱。

這事傳進宮的時候,徐子昂已經逃離公主府,而柔婉最終因為精神崩潰而投井自盡。

有人道,徐子昂之所以這麽狠心是因為他去求過賀太後替徐家報仇,可是賀太後因為自身難保,所以沒有答應,所以徐子昂才會把仇恨轉嫁給柔王。

也有人說,其實徐子昂和柔婉之間的矛盾一早就存在了,當初她把妾侍挑筋毀容,後來還把另一個妾侍五個月的身孕生生給打流產了。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就算是駙馬,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被人這麽對待,柔婉時至今日也算是咎由自取。

總之,京裏的風雨聽上去都很血腥,嚴愷之選擇不告訴韶華,反正這些已經和他們沒有關係。

或許嚴夫人也有過做錯的時候,可她以死償還了自己的罪孽,也保全了嚴家最後的血脈。嚴愷之想到母親臨時前的囑咐,他心中的悵然和憤怒,奈何他是逃不掉的,有些事終究是屈辱也得麵對。

嚴愷之一邊走一邊想,不得不承認,他禁欲了這麽久,對於福林的提議心裏不有些躍躍欲試。於是,走路連腳步都輕快起來,沒想在轉角的地方差點和鳳仙迎麵撞上。

自從嚴愷之他們留在川北,他也替衛篪求情,讓他跟在身邊。衛篪心中感激嚴愷之,他無臉也不願回去,如今嚴愷之願意收留,自然是最好的。衛篪留下了,鳳仙也跟著留下來,他寫得一手好字,也讀過幾年書,韶華做主讓他留在賬房上。鳳仙有些意外韶華居然這麽看得起他,也是十分感激,不過後來時不時被韶華刁難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韶華其實把仇就記在心裏,隻差把他留在身邊,三天兩頭無聊時跑來調侃他幾句。

衛篪是不會離開都督府的,鳳仙就算摔筆,也隻能出門溜達一圈,回來撿起毛筆,繼續算賬。

韶華難產的時候,唯一睡過好覺的就屬鳳仙一個了,“嚴爺,福林就這麽走了嗎?可是夫人還沒調理好呢。”鳳仙見嚴愷之心不在焉,以為是擔心韶華的身體,也就沒多問。

“八娘也有身子,我不好耽擱他太久。”嚴愷之看了他一眼,見他點頭要走,急忙叫住:“對了,鳳仙,我問你個事。”

鳳仙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遲疑的嚴愷之,好奇地說:“嚴爺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雖然從福林那裏聽了建議,可他還是有些惴惴不安,想到鳳仙從小在梨園長大,對這種風月事情應該知道得比較多,好不容易扯下臉問道:“你、你們從小學唱戲,戲文裏男的都怎麽跟娘子表達,嗯,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鳳仙忍不住差點笑場,對著嚴愷之的窘態,揶揄一聲:“嚴爺不會像學唱戲給夫人聽吧?”

嚴愷之立刻嚴肅起來,矢口否認:“怎麽可能。”

鳳仙眉眼勾魂,他故意踩著碎步,挨著嚴愷之身邊,用細膩的腔調對他柔聲道:“那你忽然問我這個做什麽,戲文多了去,有‘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也有‘千秋歲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還有‘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宨淑女,君子好逑。’‘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鳳仙每說一句,就朝嚴愷之望了一眼,看他臉色從大義凜然逐漸變得不自在,到最後有些驚慌失措,心裏得意得快笑出聲。

聽到最後,嚴愷之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對上鳳仙含嬌帶媚的眼神,他深吸了一口氣,故意說得很不耐煩,“行了行了,我是想問你,有沒有什麽直接表達的話,或者怎麽說我……就是把心裏話說出來。”

“用嘴說。”鳳仙見好就收,嚴愷之的脾氣可不比韶華,韶華那一個叫做死豬不怕開水燙,可是嚴愷之是不踩到底線不理你,一踩到底線直接滅了你。他急忙換了正經表情,好生勸道:“嚴爺,您別生氣,我到底還是沒弄懂,您到底要問我什麽。是想跟夫人說好話,不知道怎麽說對嗎?”

嚴愷之想了一下,點點頭,鳳仙抿唇笑道:“這還不容易。”

嚴愷之蹙眉反問:“怎麽個容易法?”

鳳仙幽幽吐了口氣,故作哀怨的口氣,用眼角瞥了他一眼,“都說武夫是粗人,果然不假,淨是管吃管飽,哪懂得小娘子心細如發。我也不就賣關子,我聽說了,夫人一直纏著您要說我愛你,您不肯說對吧。”

聽見鳳仙輕鬆自然就把那句話說出來,嚴愷之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囁嚅道:“不是不肯,是根本說不出來,這種酸腐的話豈是大丈夫說的。”沒錯!鳳仙之所以能輕易說出口,那是因為鳳仙原本是個戲子,戲文裏多的是情情愛愛。都說戲子無情,讓他說上多少句,他都能臉不紅氣不喘,這又怎麽是他一個刀鋒劍口生死的人能理解的。

鳳仙沒想到說了那麽多,嚴愷之還是沒能聽進去,心裏不由得為韶華叫屈,“這有什麽,哪個窮酸書生為追富家小姐,不都得絞盡腦汁。嚴爺,您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竟是反過來,讓小娘子哄著你。”

嚴愷之板下臉,顯得很不高興:“你說是不說?”

“說說,我跟你說啊……”鳳仙無可奈何地點頭,走到他身邊,靠近他的耳朵,細細耳語了幾句。

……

“韶華,我愛,咳咳……韶華,我有話要跟你說,我……”

“韶華,對不起,我答應過你的事,一直都沒做到,讓你受傷讓你委屈,其實我……”

“韶華,要不要喝茶……不對!”

“我愛你。”

嚴愷之對著窗欞小心翼翼地練習,好不容易把一句“我愛你”說出口,身後忽然就冒出一個身影,把他嚇得差點就出手把人打飛。還好來人也有點身手,巧妙地躲開了嚴愷之的攻擊,反而讓嚴愷之愣了一下。

“都督,您在這裏做什麽?!”小寶歪著可愛的腦袋,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看著嚴愷之。

嚴愷之立刻恢複了平靜,卻不知臉色微微赫然,他故意壓低聲音道:“咳,沒事,想事情。”

小寶雖然沒有聽到嚴愷之在說什麽,可是她在門外偷偷探頭看了很久,隻見嚴愷之一個人站到角落裏,對著一扇緊閉的窗戶,手舞足蹈,自言自語,表情甚是生動。再見嚴愷之忽然嚇了一跳,小寶覺得十分有趣,準備等一會回去和韶華匯報消息,“夫人讓我來問您,名字您想好了嗎?”

“名字?什麽名字?”嚴愷之愣了半天,才想到因為女兒早產,他還沒來得及想名字,原本給二子取名字留下了許多候選的如今都不能用。他想了一下,看著小寶忽閃忽閃眨著眼睛,似乎在等他回答,隻得說:“你去跟她說,我正在想。”

“哦,好的。”小寶顯得有些失望,欠了身準備離開,嚴愷之卻喊住了她:“等等,你叫什麽?”

她回頭,看著嚴愷之,皺了眉頭,“我叫小寶啊。”她們三姐妹都在都督府伺候了好久了,嚴愷之至今都還叫不準她們的名字。

嚴愷之有些不好意思,“你們三人長得太像了,總是分不出來。”

小寶立刻展開笑臉,不厭其煩地跟嚴愷之解釋:“夫人就分得出來,臉最圓的是大寶,有兔牙的寶兒,我眼角有顆痣。”她指了指左邊眼角,有一顆幾乎可以忽略的痣,因為正好在眼窩處,隻要一笑,就看不見了。“而且,大寶的聲音最低,性格最沉穩,明明和我們一樣大,卻總是一副長輩的樣子。寶兒貪吃,以前每次吃不完的東西,寶兒一個人就能吃完。”

“大寶,小寶,寶兒,她怎麽淨取這種名字。”嚴愷之喃喃自語,他知道這三人原本是辛子墨的丫鬟,對於辛茂山居然會把她們送給韶華,心裏也覺得十分鬱悶,好在新主仆之間相處得十分融洽,絲毫沒有出現他擔心的事情。

“都督,您在說什麽?”小寶好奇地問。

嚴愷之想了一下,心存僥幸地問小寶。“我問你,夫人最近可有說起過我?”看到小寶搖頭,他依舊不死心,“一次也沒有嗎?”

小寶很認真地想了一下,驚呼起來,“說夢話的時候有。”

嚴愷之眼睛一亮,“說什麽了?”

小寶立刻抿緊嘴巴,顯得很膽怯,“奴婢不敢說。”

嚴愷之道:“我不怪你,你說吧。”

聽到嚴愷之的保證,她才小心翼翼地說:“前兩天,夫人午睡到一半就說夢話,她說嚴愷之這個混蛋,出爾反爾,再也不能相信他了。”

還以為韶華在夢裏想他,沒想到小寶卻說出不一樣的話,嚴愷之沉下臉,看著小寶,冷哼道:“夫人真的這麽說?哼,你要是借夫人的嘴來罵我,我可不客氣。”

小寶委屈極了,連忙為自己開脫:“奴婢怎麽敢,奴婢說的都是真話,您知道的,夫人剛生完小娘子,心情不好,情緒也大,難免會有什麽不開心的。都督您是夫人最親的人了,她自然有什麽事都想著您,好的壞的不都一樣嗎。”

嚴愷之想了想,也覺得小寶的話有道理,福林也曾說過,生完孩子的婦人情緒總是會激動一些。

“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