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女兒哄了睡覺,心裏擔心著嚴愷之不知會怎麽處置小兒子,正想要出去悄悄,結果看到丞霂小心翼翼在門口探腦袋。被她看見以後,才不好意思地進去,軟軟地喊了一句:“阿娘。”

對於這個長子,韶華總是有無盡的溫柔去包容,他越是乖巧,她心中的愧疚便越深。明知道丞羲就是因為看不慣忽然有人搶了她的注意力,可她還是覺得對長子有所虧欠,總想著努力去彌補。“怎麽了?不和哥哥弟弟出去玩嗎?”

拉著他冰冷的小手,韶華輕輕搓熱手心,捂暖他,丞霂倒一個難為情,臉紅著想要把手抽回來。可是失去了韶華的手溫,他又有些後悔,隻好靜靜走到她身邊,小聲地說道:“陪著阿娘就好了。”

習慣丞羲那霸道的邀寵,丞霂的溫柔讓韶華覺得十分難得,“真是傻孩子,阿娘又不會跑。”

忽然想到什麽,丞霂身子僵了起來,抬頭看了看韶華,“我能問阿娘一個事嗎?”

“有什麽事,你直管問就好。”韶華的溫柔讓丞霂更加遲疑了。

方才寶兒說,隻有親手奶大的孩子,才會和母親感情深。可他看到許多高門裏的太太夫人,個個生了孩子都丟給乳娘養大,就連三姨綰華也是這樣。他並不知道景吾景闐是不是兩個舅母奶大的,可是看他們的感情,總是不必韶華和丞羲更親一些。

好幾次看著母親的溫柔,丞霂總是心裏有個疙瘩,她的溫柔就像對景吾景闐一樣,就像辛子萱對他一樣,都讓人挑不出刺的舒服。可是偏偏她對丞羲寵溺之後,還能擺出那般憤怒的表情,這就是因為母子相親的關係吧。丞霂不敢說自己希望韶華對他惡言相向,但是他也想跟弟弟一樣,就算任性,也不必擔心會被拋棄,會被討厭。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把臉都給漲紅了才說:“我、我是不是阿娘喂大的……她們說,弟弟妹妹都是阿娘親手喂大,所以才親……”

韶華表情定了一下,不知為何,心中竟然有些酸楚,眼前的孩子該是像景闐一樣耍賴撒嬌的時候,或是想丞羲一樣調皮任性的時候,卻因為這個問題,為難了好一會兒。她連忙把他抱進懷裏,眼淚都有些濕了睫毛,“傻孩子,你是阿娘第一個孩子,當然是阿娘養大的。”

不說這些年的愧疚,單單是出生的時候,丞霂就足夠吃了許多苦,她心疼都來不及,怎麽還舍得交給其他人。

幼菡也在旁掖了掖眼角,走過去,給眼眶紅紅的丞霂擦了擦眼睛,扯開嘴角說道:“丞霂少爺,你可不知道,當初夫人生你的時候可辛苦了。偏生那時候天又下著大雨,夫人還被壞人綁了出去,差點就沒命了。當時為了平安把你生下來,吃盡了苦頭,把自己都累壞了,可從來不舍得讓別人抱你……因為你那時特別認人,就連你爹爹你都不肯讓他抱,所以夫人隻好每天每夜哄了你吃飽睡好,自己才能休息。”

幼菡的話給丞霂的觸動很大,因為擔心丞霂想爹娘,所以幼菡並不敢主動提起。如今打開了話匣子,她也一並將藏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丞霂少爺,你不知道你以前可調皮了,在夫人肚子裏的時候就喜歡一個勁地撞,大半夜把夫人踢得睡不著。都督一在,你就安靜了,都督可沒少生氣呢。後來你出生以後,也是每個人抱你都笑,唯獨都督一抱你,你就往他身上撒尿,好幾次都督上朝之前還得匆匆去換一身衣服。要不是夫人護著你,都督早早就被你丟給乳娘養了。”

丞霂聽得睜大眼睛,沒想到自己從沒出生就已經這麽頑皮了,尤其是想到尿了自家老爹一身時他那張黑臉,丞霂都覺得好笑。想想剛剛丞羲就是頂個嘴,父親都氣成那樣,自己老是霸占著母親,還經常把父親的官袍尿濕,如果不是母親護著他,當真他爹會做出什麽事誰都不敢預料。

這麽想著丞霂心裏忽然變得明朗起來,好像觸發了什麽開關,瞬間春暖花開了。

他從韶華懷裏抬起頭來,眼淚還沒幹,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阿娘,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孝敬您。”

這時寶兒走了進來,也聽了他們的話,這才反應過來,為何剛剛她說完話,丞霂就一聲不吭地躲起來,原來是在吃醋。“夫人,我就說嘛,您親手奶大的孩子怎麽可能和您不親呢,就算隔個十年八年,大郎還是最貼心的。”

意識到自己和丞羲並沒有什麽區別,一樣都是韶華親手養大的,丞霂變得十分愉悅。瞥見軟軟不知何時醒來,眼睛呆呆地望著窗外,他走過去,在軟軟眼前晃了幾下手,都沒見她回神,丞霂不解地問:“阿娘,軟軟為什麽總是看天上,有什麽好看的嗎?”

看到遲鈍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的女兒,韶華歎了口氣,心想到底隻有丞羲是最讓她省心的,可現在也變得不省心起來了。

“軟軟小,還不懂事,就喜歡看一些漂亮的東西。”

“那川北漂亮嗎?”

他在定西侯府聽過不少關於川北的事,那邊的天和京裏的天是不一樣的,那裏的夜晚可以出來玩,許多人都會圍著火堆在一起唱歌跳舞。雪總是要到夏天才開始融化,但是鳥兒卻早早就開始唱歌。那裏還有一種大鳥,可以飛躍高山,比皇宮還要高的山,可以飛到雲裏麵,去吃躲在白雲背後的彩虹。

那裏的土地是走不完的,隻能騎馬,走上一天一夜都走不到山腳,可是山裏卻又是另一種景色。

丞霂喜歡去定西侯府,喜歡聽辛夫人那溫軟的嗓音唱著白山上的歌謠,他雖然聽不懂,可是覺得好像可以通過歌聲,想象自己也到了川北,和父母一起騎馬去山裏。

對於韶華來說,川北就是家,來了卻覺得不以為然,走了卻恨不得立刻回頭。那裏幾乎擁有她一切美好的記憶,重新想起來,明明隻是離開半月,卻好似幾年不見。

時光變得溫柔,聲音也慵懶起來,韶華一手搖著軟軟的搖籃,一手撫摸丞霂拍在腿上發呆的腦袋,輕聲道:“川北……漂亮,京城也漂亮,川北天寬地闊,白天可以策馬,晚上可以篝火……京城的牆是紅色的,川北的牆是白色的,就跟白山上的雪一樣……”

丞霂轉過頭,眼角看著這溫柔的臉龐,“白山,那是什麽地方?”

韶華睜開眼,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是個最漂亮的地方,山頂有個湖,一年四季平靜得跟麵鏡子一樣,還能把積雪照成天上的白雲。夜裏會有螢火蟲,整個樹林都想被點了亮光,就算不打燈籠也不會迷路。”

聽著這神奇的描述,丞霂的心激動了起來,“那我能去嗎?”

韶華點點頭,看著兒子欣喜又激動的表情,目光更加柔和了。“當然可以,這次阿娘來,就是來接你回去的。”

下午慵懶的時光直到嚴愷之回來才被打斷,丞霂趴在韶華腿上沉沉睡去,小寶要過來抱他,被嚴愷之阻止了。他把兒子抱回了房間,軟軟也被乳娘領了回去,看著韶華顫顫巍巍企圖站起來又因為麻痹而跌坐回去。嚴愷之走過去,像是剛剛抱兒子一樣,把她抱到內屋,羞紅了韶華一臉,“門都沒關呢。”

嚴愷之眉頭一挑,好笑道:“夫人這是在暗示我什麽嗎?”

被反著調侃了一句,韶華顯得十分困窘,扭開頭不看他,但想到丞羲,又急忙問:“你沒把胖墩怎麽樣了吧?他雖然做的不對,教就是了,孩子別輕易去打。”

韶華對兒子的緊張和關愛讓嚴愷之覺得吃味。從丞霂開始,韶華的注意力就分了一半,直到後來生了軟軟,她幾乎都沒正眼去在乎過他的感受。雖然和自己的子女吃醋有些丟臉,但嚴愷之還是霸道地吻上她的唇,直到她無力掙紮為止,才戀戀不舍地鬆開。

看著臉色嬌豔如花的妻子,嚴愷之忙轉過頭,多看一下,他怕會不顧淩氏的責備,直接要了她。

看來二爺說得對,他不能再繼續待在李家,還是得回家好。

“晚上跟嶽父他們說一下,咱們明天回侯府去住。”其實早在回來的時候,嚴愷之就已經吩咐人把侯府收拾好,礙於韶華想跟李家人相處,所以才沒提出來。

韶華急忙扣好被扯開的衣裳,困惑地看著嚴愷之,“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想到他一大早是進宮了,不免緊張起來,“是不是二爺跟你說了什麽?”

莫不是同意讓蘭芝嫁給攸寧了吧。

嚴愷之回頭,已經麵色如常,卻沒提及宮裏的事,“先前是我考慮不周,雖說我們隻是回京述職,可是京裏世交朋友不少,我們住在嶽父家裏,不但我們出入不方便,別人前來拜訪也是個問題。如今你大哥哥二哥哥都同朝為官,許多與我交好的大臣並不一定和他們來往,而且防止結黨營私一說,我們都不該在嶽父家久住。”

就當做是興勇侯府無人,李家代為接風洗塵罷了,日子住下去,就算淩氏他們不在意,隻怕其他人還是會有閑話的。

韶華聽著也覺得有道理,於是晚上就跟淩氏提了一下,顯然淩氏很不高興,“是不是大媳婦給你說了什麽,讓你心裏不舒坦了?”

韶華一愣,不得明白淩氏的抱怨,還是微笑回應,順帶瞥了正好回頭看她的嚴愷之:“大嫂她們能說什麽,不就是他,覺得住在這裏給您添麻煩了,他相交的大臣到處都是,這莫名老是跑來李家找他,不是給李家招惹是非嗎?”

淩氏聽了也覺得幾分道理,但還是不大願意,過府見個女兒不但麻煩,而且想到哪久沒人住的地方也不知道東西周到沒有。“那也悠幾日再過去,急著明日作甚,你們才剛來兩天,我派些人去拾掇拾掇。”

“阿娘,您還真當我是個小娘子啊,我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這些事早在我們回京前已經準備妥當了,隻是我大家也不在了,他也就拿咱家當家看而已。”韶華這番對淩氏來說很受用,畢竟是丈母娘疼女婿,於是歎了口氣,再三叮囑如果有什麽不知情不方便或者欠缺的,隻管使人回來說,李家絕對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