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向晚,我曾在河之彼岸,守望你的歸來。卻終究,還是等來了你的歸來無望。

——江浸月

起初青荷不肯,打算留下來陪江浸月,江浸月搖了頭,“青荷,去吧。一晚上你都陪著我,豈不是不盡興。我一個人可以的,我知道我們的馬車停在哪裏,要是找不到你們,我便到馬車邊去等。這樣好了吧?”

青荷猶豫著看了一眼菊青,菊青也跟著動了心思地想了想,知道江浸月不太喜歡熱鬧,也知道安伯不過才走了不到半月,讓江浸月立即融入熱鬧裏,是有一些強人所難。

這會子,江浸月該是想自己呆一會,於是菊青對青荷道,“青荷,那我們就一起過去賞花燈,猜燈謎吧。”

菊韻也插話道,“是啊,青荷,猜中者皆有獎勵呢。”

左右等了等,並不見江浸月過來,任辰來到了河對岸這邊,想要邀江浸月一起過去賞燈猜燈謎,見江浸月確實是不願意過去河對岸,這才又帶了菊青她們過去了。

微笑著目送她們離開之後,江浸月才沿著橋欄走出些距離。

不管哪裏,都是熱鬧的。

有很多人一直來往不絕,江浸月小心翼翼地站到一邊讓著急的人先過去。

走了一段,江浸月竟覺得有些累了。想起江明朗他們自然是不能出來逛花燈的,不免心裏有些失落。她索性站在那裏,不再走下去。

隔著清淺的河水,觀望對岸的人群喧囂。

找了許久,王子矜才在這有些僻靜之處看到江浸月的身影,長舒了一口氣,扯了扯嘴角。

王子矜遠遠地望著她,她遠遠地望著對岸,不言不語。

望著江浸月的背影,王子矜並不急於走上去,不遠不近地看著,生怕會打擾了江浸月一個人站在那裏的孤絕。

王子矜濃黑的劍眉微微地皺了皺,才發現江浸月穿的一如既往的那樣多,那樣厚,卻讓她越發地顯得瘦弱。

有風吹起,江浸月隻顧著出神,手裏的手帕來不及握緊,一不留神被風吹了出去。

手帕恰好被吹到了王子矜的眼前,他發現江浸月的手帕已經換成了正色的紅,還好那上麵的圖案依舊是那樣淡淡的澄淨小朵碎花。

順著望過去,看到有人已經躬身替自己把手帕撿了起來。

江浸月隻覺得那人的身影有些微的熟悉,手裏拿著手帕朝她走來。

於是江浸月停在中間,勉強地空出手去接,才剛說了一聲,“多……”

她卻在看清了撿帕之人的容顏後噤了聲,愣是把“謝”字咽了下去。

王子矜扯了扯嘴角,挑了挑眉,“怎的?難道我便不可以是替你拾帕之人嗎?”

江浸月匆忙地接過手帕,塞進袖口裏,提腳走回原處,依舊隔岸觀望。

微微地彎了彎修長的手指,王子矜抬腳跟了過去,站在江浸月身邊。

不遠不近,剛好的距離。

王子矜側臉看到江浸月隻是一味地看著遠處,說不出是在看些什麽。又看到江浸月緊緊地抱著手爐,不舍得鬆開,“對岸真是熱鬧。”

江浸月卻冷冷道,“熱鬧是他們的。”

王子矜微微地錯愣,隨即道,“是啊,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都沒有。”

她不過隨口一說,反而惹得王子矜微有不甘,索性江浸月也不再說話。

兩人便這樣一直站著,不說話,也不離開,安靜地站在那裏。

王子矜偶爾側眼看一看江浸月安然的表情,聽聞了安伯不在的消息,王子矜也沒有多大的感觸。左右不過是一個管家,死了就死了,對他來說本就無關痛癢。本也想來江浸月也不會太過傷心,不過主仆一場。

如今見了江浸月這副淡淡的哀傷模樣,王子矜才明白。安伯對她來說,該是不一樣的。

把眼神投進波光粼粼的河麵,王子矜輕問道,“我聽說安管家仙逝了。”

江浸月並不抬眸,隱在寬大的袖口下,覆在手爐蓋上取暖的手稍微動了動。

王子矜繼續道,“逝者長已矣,生者該珍重才是。”

隻覺得手爐已經不夠暖和了,江浸月隻好把它放在橋欄上。雪白的套子,映著江浸月雪白的麵容,“王公子多慮了,我還明白該如何自處。”

望向江浸月一直護在懷裏的手爐,王子矜忽然的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上麵的溫度,是不是剛好合適取暖。

他終究還是忍了忍,看了一眼江浸月,“如若,有一日你看著我死去,你會不會有一丁點的難過?”

不解王子矜突然的問話,江浸月疑惑地抬頭,想去探究王子矜問這話的表情。

河對岸卻燃起了煙火,瞬間綻放的華美。

被巨大的聲響吸引了注意力,江浸月不禁抬眼去仰望,在黑色的天空中,果真開出了大朵大朵的溫熱花朵。五彩斑斕的熱鬧,絲毫不亞於那些璀璨的花燈。

王子矜轉頭去看到江浸月仰著頭,一直很認真地在觀看煙花的盛放。

江浸月的笑顏嫣然,突然的就讓他覺得。現世本該安穩,歲月本就靜好。

嘴角染了笑,這樣嫻靜美好的江浸月,王子矜還是第一次見到。兩個人不吵嘴,不計較,安安靜靜地站在一起,隔岸觀望,仰首靜觀繁華。

煙花放了許久,江浸月揚得脖子都有些微酸了,才低下頭去。

王子矜以為江浸月看的厭了,卻聽見江浸月小聲道,“再美好,也不過是煙花易冷。”

心裏莫名地一緊,王子矜抬眼想要去尋找江浸月此刻的眼神。看到江浸月的眼裏,果真都是落寞,與無奈。

對岸的熱鬧,也成了寂寞的喧嘩。

王子矜想拿起手爐遞給江浸月取暖,看見王子矜伸出的手,江浸月趕忙也伸出手去,生怕會被他搶走。

兩隻手同時碰到手爐,卻沒有人握得住。

手爐被兩人互相推著掉了下去,江浸月想都沒想便縱身跟著跳了下去,想要去抓那個飄落的手爐。

王子矜哪裏會料到江浸月這樣奮不顧身,隻為了一隻暖手爐。江浸月便這樣從自己眼前跳了下去,那樣快,那樣急。迅速到讓他也來不及多想,翻身跟著她飛下去。

急速地托住了江浸月的腰身,王子矜想要帶江浸月飛到了河岸邊。

有風在耳邊凜冽,很快很冷的風,灌進王子矜和江浸月寬大的衣袖裏,鼓囊囊的撐大了。

寒冷的青色和素淡的白色糾纏在一起,很快江浸月便被王子矜帶到了岸邊。

兩人才一落地,江浸月急慌慌地掙開王子矜的束縛,想要去尋那隻手爐。

王子矜哪裏肯鬆手,緊緊地箍著江浸月的腰身,眼裏有了些微紅。

江浸月力氣沒有王子矜的大,被王子矜這樣一拉一箍,早已經暈頭轉向了。

她羞憤至極,掙紮地推著王子矜,“你放開我!”說著揚手便給了王子矜一巴掌,清脆響亮。

王子矜被江浸月突如其來的一打,反而更是不滿,也顧不上疼越發地拉近了江浸月與自己的距離,連帶呼吸聲,也加重了許多。

河岸邊也有一些零散的遊客,看到江浸月與王子矜拉扯,竟也沒有認出是誰,隻當是少年夫妻在賭氣。

有一人說道,“這位先生,大好的上元節,你著實不該惹了夫人生氣才是。”

有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啊,年輕人。有什麽不愉快的也不該惹了自己的夫人這般生氣才是,令夫人看著臉色就不太好,莫不是被你氣極了。”

有一對老婆婆和老爺爺相互扶持著笑吟吟地看到了這一幕,從那樣高的橋上麵掉下來,還以為會落進水裏。

老爺爺開口道,“幸虧你夫君身手了得,你們兩人才不至於掉到了河裏。有事兩人就打個商量,不要大好的佳節裏生悶氣,對身體不好。你這樣恨毒了他的眼神,也不好。”

哎了老爺爺一聲,老婆婆對著江浸月笑了笑,又看了看王子矜,“這位公子,凡事都該讓著你夫人些才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可以和女人家治氣?還不快好好地哄了夫人消消氣?”

老婆婆說完沒有看到江浸月眼裏的氣憤,對老爺爺吟吟道,“老爺子,前麵人多,我們過去看看吧。”

無緣無故地被這些人一通指責紅了臉,愣是堂堂七尺男兒的王子矜也隻能悶聲道,“我沒有。”

江浸月才反應過來別人誤會了她和王子矜的關係,也不作他想抬腳踩了王子矜一腳,“我不是他夫人。”

眾人哪裏還顧得上理睬他們,互相笑著走遠了。

王子矜忍著痛並不移開腳隻是讓江浸月踩了泄氣,看著被自己禁錮在懷裏的江浸月氣紅了眼,仿佛委屈地快要哭出來了。

聽見王子矜小聲道,“那我放開你,你不可以跳到河裏去找那隻手爐。”

江浸月狠狠地剜了一眼王子矜,“放開我!”

不想看到江浸月如此生氣,王子矜隻好放開江浸月。

得了自由,江浸月連忙奔到河邊,跪在幹枯的草地上,看著黑幽幽的河水,“這該怎麽辦?”

王子矜走過去,並不蹲下,而是直挺挺地立著,“你這樣緊張一隻手爐,是因為是他送的嗎?”

江浸月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知道手爐該是沉到了河底,又是想都沒想就要縱身跳下去。

王子矜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江浸月的手腕,緊緊地握著,“你瘋了嗎?天這樣冷,這河水又是鑿開的冰水,你不要命了?”

咬著嘴唇,江浸月想甩開王子矜的手,可還是沒用。

王子矜看到江浸月沒有血色的唇都被咬出了淡淡的牙印,頓時心軟,嘴上卻還是道,“他送你的東西你就這般寶貝嗎?”

江浸月忍了忍還是站起來,紅了眼,卻還是沒有掉眼淚,“這是我夫君送給我的,可卻不屬於我。如今你把它弄掉了,你要我如何跟她交代?”

隻當是江浸月說無法與任良交代,王子矜咬了咬牙,被江浸月甩了一巴掌的臉上紅印明顯,“說到底,你就是寶貝他送給你的東西。我去替你撈起來就是了,你這個樣子,讓人看到了,又該說我欺負你了。”

終於眼睛一酸,江浸月覺得無比委屈,不知怎的便掉了幾滴淚,抬頭去瞪著王子矜被她打紅的臉頰不服氣道,“你本就欺負我了!”

王子矜想過無數次江浸月哭的場景,卻不知道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了一隻手爐,被自己惹哭了。

惹得王子矜慌了神,哪裏知道江浸月是為了什麽掉淚。於是王子矜毫不猶豫地撲通一聲跳進冰冷的河水裏,好在河水還很淺,隻沒到了他的胸口。

想到河水冰冷,王子矜卻不知道竟這樣冷,忍不住打了哆嗦,忍著寒冷開始躬身摸索。

沒想到王子矜竟然會真的跳下去,江浸月有些不敢相信,但還是指了指一個位置,“你尋一尋那裏,該是在附近的。”

王子矜又摸了摸附近的河底,果真摸到了。沉甸甸的手爐,他拿在手裏,顯得無比笨重。

江浸月看著王子矜上了岸,臉上淌著寒冷的冰水,才稍微地一靠近她,江浸月隻覺得寒氣逼人。

伸手拿過王子矜手裏的手爐,江浸月難得感激地看了一眼王子矜,“幸虧找回來了。”

套子已經濕透了還髒兮兮的,王子矜伸手剝下手爐套子,隨意地丟進河裏。手爐套子吸了水,一下子便沉到了河底了。

本想著就應該沉到河底不動了,誰知那手爐套子打了個卷隨河水流走了。

王子矜又用手挖掉那些濕重的炭灰,把手爐在河水裏洗了洗,瞧著幹淨了才遞還給江浸月。

可手卻觸到了手爐底部,隱約有刻字的痕跡。王子矜順勢翻過來一看,就著隱約的燈火,見是“良人如玉”四個字。

江浸月待到王子矜做完一係列的動作,發覺王子矜看到這四個字的表情也是有些不相信,也顧不得冷搶回手爐站起來,“我說過這不是我的東西,你偏還不信。”

王子矜才明白,任良是真的很愛顏如玉吧。就如同,大哥愛著江浸月那般,深厚。不然怎麽會連一隻手爐,也帶了顏如玉的影子。那麽你,會感到難過嗎?

看著已經站起來的王子矜渾身都濕透了,臉色有些變青,江浸月終於有些於心不忍,掏出手帕遞給王子矜。

王子矜愣著並沒有伸手去接,看到江浸月明亮的眸光裏落下的影子,竟是他的。“快擦一擦吧,今夜之事,我們都別再計較了。你弄掉了手爐,卻還是幫我尋回來了。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

見王子矜一臉不相信的表情,江浸月隻好拿起手帕給王子矜擦掉那些冰冷的水滴,“你快些回去換了身幹爽溫暖的衣服,這樣冷的水,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王子矜並不答話,隻是看著江浸月替他擦水滴,一下一下。感受到江浸月手指傳來的溫度,並不比冰冷的河水來的溫暖。

擦幹淨了王子矜臉上的水珠,江浸月示意王子矜遞出手擦拭。往懷裏緊了緊一樣寒冷的手爐,江浸月托著王子矜一樣冰冷的手,低眉細心地擦拭著。

不敢說話打破這樣難得的悠然時光,王子矜隻怕一說話,就變了。

托著王子矜的左手,江浸月觸到那掌心的疤痕,好似還是那個形狀,宛如停駐不飛的蝴蝶。

江浸月稍微停了停,卻還是翻過去擦手背,那裏有一抹細細長長的被劃傷的痕跡。

王子矜忍不住道,“這淡淡的劃痕,是在大明寺的桃花潭邊,被一名女子劃傷的。”

江浸月歎了口氣,那細細的氣息微微地撲到王子矜的手背上。

她聽到王子矜接著說,“而掌心的蝴蝶疤痕,是小時候拜我娘所賜留下的。這兩道疤,這輩子該都是在這個地方,無法消失了。”

王子矜想,其實約莫他該是想說。這兩道疤,是兩個對我來說,好似極重要,極重要的人給他留下的傷痛。怕是這一輩子走到了盡頭,都好不了了。

江浸月隻是安靜地聽,並不說話。王子矜也沒有把心裏所想,全部說出來。

擦拭好了水滴,江浸月沒有任何想要停留的樣子即刻轉身離開。獨留王子矜一人在那裏看著江浸月的背影,不肯移開目光。

王子矜心裏有些堵得難受,大哥,好似我有些明白,你心裏的感受了。她這樣的女子,果真是不該讓我們遇到的。

悄悄地跟在江浸月身後,王子矜並不急著回去換下濕漉漉的衣物。

江浸月走到一處花燈前停下來,已經有很多人圍在那裏紛紛地議論,卻沒有人答得出來。江浸月本不好奇,可看到了料器裏那隻錦鯉,終是湊了過去。

原來竟然是一處“啞謎”攤,出謎人在謎架上掛著一隻盛了水的小型料器,料器裏是一隻小小的錦鯉。料器邊懸掛一串銅錢,注明猜謎者須做一動作來猜一句衙門用的俗語。

王子矜隻看到江浸月不過稍加思索,便伸手取過銅錢,取下料器蹲在河邊把錦鯉放進了河裏。

眾人看到江浸月儼然一副少婦打扮,於是紛紛嘩然道,“這位夫人,你怎麽把錦鯉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