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遲早都會塵封,轉眼間滄海也會變作桑田。世間也許本就沒有那些,可以令我們所執著的天荒地老吧。我們那些青澀的年華,早已隨著時光一去不複返了。所以隨時隨地,請你們千萬記得,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哪怕,這寵愛隻是自己給的!而我也會一直待在你們身邊,陪著你們守望永久。

——江明朗

五月間的日子已經很暖和了,溫暖的陽光昭示著萬物複蘇的時機已過,已然變得盎盎然,隨處可見美麗的過渡。

這些日子或許本就該明媚多情一些的,安伯的壽辰雖然已經過去幾日了,卻總還是有人不停地津津樂道安伯壽辰期間,江府廣邀賓客,大擺流水筵席的宏大場麵。

江浸月不惜花重金請了揚州最有名的戲班子連唱三天三夜的戲;江明朗果真請來了揚州最有名的大廚掌廚烹製出最美味的宴席;江心月也讓歌舞坊排了幾支應景的舞蹈,而她繡的那一幅巧奪天工的五女拜壽圖也是栩栩如生……

如此熱鬧的場景,以至於讓全城熱議,說是除了江府估計沒人有實力把壽宴辦得如此盛大。

安伯也是到壽辰當日才知道這三個孩子如此大費周章,還把他年輕時闖**江湖結拜的兩位兄弟請了來。重逢的喜悅讓所有人都忘記了最初的初衷,不是鋪張浪費的意願。

江浸月姊妹三人好不容易有機會表達自己對安伯的敬愛之情,自然是大辦特辦,不免就有些忘記了要避嫌。而且也不會有人敢得罪給朝廷進貢的粉晴軒,得罪已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的永王妃,或者說是得罪未來的武狀元。

也不知這些消息是從哪裏透露出去的,又是誰四處散播出去的,反正大日子的喜悅讓他們完全沉浸其中。

任夫人攜了任辰與任良一同前來,王府自然也在受邀範圍,但是王夫人卻以身體不適為由推脫不去,反而是王子青與王子佩代表了王府前來。

其他的一眾鄉紳自上次江府摘得了“揚州第一”的稱號,忙不迭地巴結與獻媚,恨不得全家上下可以一起出席才好。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是知道安伯在江府的地位,當然不會認為隻是一個管家如此地簡單。

江浸月那一整日皆是笑著讓萬福萬安及萬康三人負責這次登記事宜,自己站在門口迎接四方來客。

那日江浸月也不過是穿了件極為喜氣的梅紅色襦裙,裙幅上繡了好幾朵大氣的長壽花——**,繁複的層層疊疊;挽了個呈“十”字形的十字髻,盡管十字髻魏晉之後各朝均很少見。

青月居然還是研習出了十字髻的編盤方法——先將江浸月的秀發盤成一個“十”字行的發髻,再將餘發在頭的兩側各盤一鬟直垂至肩,上用梅花簪、一字釵固定好。

實屬罕見的十字髻靈動了江浸月本來就興奮的心情,她還細心地插戴了自己及笄之年的時候安伯送給自己的“水仙簪”。

隻因水仙簪名中有“仙”字,而水仙花又是吉利的花卉,一直以來人們都用它作吉祥圖案可避邪祛穢,認為可以給家庭帶來吉祥。

當時安伯送這支水仙簪的寓意很明顯,不過是希望江浸月一輩子都可以吉祥如意。江浸月平日裏很珍愛這發簪,所以很少簪戴。

那日她如此隆重的妝扮一來是作為江府目前為止唯一的當家身份,盡管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樣;二來身兼粉晴軒掌事,為了不失了身份應對那日前來祝壽的生意夥伴;三來江浸月素來淡雅,不能到了安伯大壽當日還那樣素雅,少了些喜氣。

江府正廳牆壁中間懸掛了一幅南極仙翁圖,地上置紅色拜墊,以備後輩行禮拜壽。偌大的院子裏四處置放著代表長壽的鬆樹或是柏樹盆栽,蒼勁有力地盎然著美好的日子。

在壽誕前夕,江府就開始宴請了至親好友來給安伯做“暖壽”。壽誕當日中午為麵席,取其“長壽”的口彩,晚間則為山珍海味的大宴。

次日,江府尚有宴席,以謝執事。如此一來,正好三日。隨處是不絕於耳“年年都有今日,歲歲都有今朝。”或是“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的祝辭。安伯倒是樂嗬嗬地坐在主位上,安然地接受一眾後輩的祝賀。

想到這江浸月兀自笑了笑,淺淺地回首看看自己走過的路,安靜地站在廣闊無比的郊外,深深地吸了口氣。

四處看了看,草地上隻有她一人,江浸月才緩緩地伸開雙臂,踮起腳尖極目遠眺,看到滿目的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很是開心地往遠處繼續走去。

難得安伯準許她出來散心,說是這些日子她忙裏忙外地打點壽宴估計是累壞了,去郊外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恰好粉晴軒沾了安伯過壽辰的光,在粉晴軒的大門上貼了張用紅紙寫的“東主有喜”四個大字,集體休息六日薪酬照領不誤,取義“六六大順”的好彩頭。

這件事情可是惹得別家店鋪的夥計各種羨慕嫉妒恨地逢人就說自己的老板沒有粉晴軒的有人情味,不顧及手下人的冷暖,各自自知。青月把聽到的這些話回來轉告給江浸月聽,隻聽得江浸月大笑不已。

打發了青月去近處的廟裏祈福,江浸月隻身一人到大草地上閑庭信步般怡然自得。正當江浸月沉浸一個人的安靜中時,遠遠起瞧見一白色人影騎了匹高頭大馬朝這邊來。

江浸月本想避過,卻聽見來人揚起了嗓子喊了聲“浸月”。

是那個熟悉的聲音,江浸月待來人騎馬到了她身前,才含了笑微微地低身萬福出口,“王大哥”。

馬背上的王子青溫雅一笑,翻身下馬,把韁繩隨意一鬆,走到江浸月身邊,輕輕地道了句,“原來你也在這裏。”

江浸月點點頭當是回應,自上次王子青來到江府賀壽時有意無意地幫江浸月應付來客時,江浸月就很是安心地麵對與王子青相遇的時候了。“今日陽光正好,我就順道投了閑出來看看草長鶯飛的瑰麗羅。”

王子青被江浸月俏皮的語調惹了笑,“也是,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

隨後看到江浸月一直盯著自己的白馬目不轉睛地看得出神,伸出手往她眼前晃了晃,“浸月今日怎麽了?一直盯著我的馬看得出神?”

江浸月不好意思地低了頭,似是無意地問了一句,“王大哥,適才你一路騎馬過來,可好玩?”

會意地一笑,王子青明白江浸月定是想騎馬,順勢低身撿起韁繩,大方地遞到江浸月手裏,“你自己騎騎,不就知道好不好玩了?”

王子青當然不明白江浸月不會騎馬,反正自己在北地時那些草原上的女子也是馬上英姿勃發的模樣,騎馬的本事跟男子一樣不在話下。

興奮地接過韁繩,江浸月眼裏的笑意卻突然黯淡下去,小聲地說了一句,“我也很好奇,可是我不會。”

盡管江浸月聲音雖小,可王子青卻聽得清清楚楚,才反應過來漢家女子哪裏可以跟草原女子一樣自由?向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要求著她們安分地待在自己的閨房裏麵繡花習禮,怎麽可能有機會領略馬上風采。

王子青本是打算騎馬前往瓊花觀看看瓊花,沒想到這般地湊巧路上在這裏碰見了江浸月,“浸月想學嗎?”

江浸月暗淡的眸光瞬間又亮了起來,“王大哥肯教我?”

看進江浸月滿盛希冀的目光,王子青慎重地點點頭,“隻要浸月想學。”

江浸月怕王子青會反悔一般,即可點頭,興奮地跟個孩子一樣,“我還怕王大哥不肯收我這個學生呢,那就請王大哥教我吧。”

如此開心地把韁繩遞給王子青的江浸月,一臉悅動。

王子青看似無奈地看了一眼江浸月,耐心地把白馬牽近一些,伸出手示意江浸月握住,“來,我扶你上馬。”

江浸月頓時立在原地不敢動,要想騎馬肯定然是少補了肢體接觸,但是自古以來“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是侵入了骨子裏的深刻。

隻顧著教導的王子青自然是不明白江浸月的顧忌,向來他在北地也不會這般顧忌這些或那些的虛禮,隻當是江浸月害怕了。

就當江浸月正猶豫著要不要學,王子青又開口說道,“浸月是害怕嗎?”

見江浸月並不回答,王子青接著保證,“ 浸月你放心,我會給你牽著馬不放手的。”還朝江浸月點點頭,好似擔心自己的保護不夠周全。

忍受不住白馬毛色純粹的引誘,江浸月又看看王子青一臉不明白的神色,仿若下了極大的決心,才伸出手放在王子青的手心,“這可是你說的,若是我從馬上摔了下來的話,可就為你是問。”

王子青聽著江浸月的話還是俏皮的語調,倒是忘記了白馬還不讓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騎過呢。一心隻顧著扶住江浸月的腰肢順勢讓江浸月上馬,王子青沒看到江浸月臉上的潮紅,“浸月隻管放開膽子騎就好,有我在。”

突然離地的江浸月本來沒了重心差點大呼出聲,但是聽到王子青的那句“有我在”便安了心,搖搖身子調整了一下坐姿,“嗯。”

僅僅是一個回應的語氣詞,王子青搖搖頭笑了笑,“浸月,你坐好了。我們先試試,隻是慢慢走你會不會適應。”

江浸月抓著馬鞍不敢鬆開手,看到王子青為自己牽著馬一臉悠閑地往前走,就放開了膽子。

好在這匹馬也不討厭自己,沒把江浸月摔下來,她也就豁出去一般下定了決心,“王大哥,你把韁繩給我,我自己來。”

回頭撞上江浸月一副好勝的模樣,王子青拍了拍白馬的馬頭,“好啊,我給你說要領,你自己試試。”

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王子青便又輕輕地拍了拍馬頭,“白馬,你可別把浸月嚇到了。”

白馬哼哼了一聲,提起馬蹄在離地一尺的地方搖了搖又放下,嚇得馬背上的江浸月忍不住驚呼一聲。

王子青無奈地拍了拍馬頭,“白馬你可不許再調皮,瞧你把浸月嚇的。”抬頭想看看江浸月是不是被嚇得花容失色,卻隻見江浸月暗自調整了一番,繼續若無其事地呆在馬背上。

王子青輕輕地搖搖頭,果真是好勝不服輸的倔強女子。“浸月,你不要把韁繩抓得這般緊,你先要放輕鬆,直起身子,夾緊馬肚,身姿稍微超前,雙眼直視前方。”

江浸月依言一一地做了,白馬好似感受得到江浸月不會騎,故意低頭吃草,就是不肯往前走一步。

扯了扯韁繩,江浸月想按照王子青說的那樣往前前進一些,白馬卻跟沒有感受到一樣,一動一動地繼續優哉遊哉地低頭吃草。

對於白馬的不屑一顧,江浸月氣急了,可惜又拿白馬沒法子,伸手抽出掛在一邊的馬鞭。接著他用力地腿夾馬,腿蹭馬肚子,向一側拉馬韁繩,用鞭子晃悠,有樣學樣地照著平時看到的那樣做,可是白馬還是不走。

江浸月氣急敗壞地累了一陣子,王子青本以為白馬會聽話往前走去了,卻依舊固執地吃草。

一氣之下,江浸月較了真,揚起馬鞭狠狠地打下去,白馬好像逗膩了江浸月一樣,終於奔跑起來。

王子青這才想起白馬向來不讓生人騎的,嚇得趕緊跟著跑過去,生怕白馬把江浸月摔下馬背可就不好了。

江浸月見白馬總算是跑了起來,暗自鬆了口氣,抓緊韁繩,夾緊馬肚不讓自己掉下去。

但江浸月總歸是第一次上馬,還是不太得要領,好幾次差點摔下來,卻又傾斜著呆在馬鞍上。

感覺到白馬不是要把自己甩下去,江浸月才稍微有了勇氣,口中學著別人騎馬的時候喊了起來,“駕,駕,駕。”

白馬帶著江浸月馳騁在草地上,漫無邊際地奔跑,一點也不覺得累。

一時得意,江浸月知道再這樣騎一會肯定就學會了,就更加高興地策馬揚鞭,有那麽點無師自通的成就感一般衝著後頭的王子青大喊,“王大哥,你不用跟來了,好似我學會了!”

江浸月的話順著風飄進王子青的耳朵裏,令王子青停了腳步,嘴角掛笑遠遠地看著江浸月的馬上英姿,張張嘴無聲地說了個“好”字。

而江浸月自然聽不見,隻顧著興奮地一直往前飛奔,感受著風擦著耳朵急速地飛過。

王子青的白色身影被江浸月拋在了身後,浸月,你果真是什麽都不服輸。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江浸月才騎了馬回來,依稀看到王子青讚賞的眼神若隱若現,江浸月滿意地想自己下馬,卻不知道該往哪邊下。

困得江浸月隻好繼續呆在馬背上,掩飾著手足無措看了一眼王子青,輕輕地喚了一聲,“王大哥。”

王子青走到馬前,伸出手拉過江浸月的手,又伸出另一隻手抱住江浸月,小心翼翼地接過江浸月下馬。

奔馳而回的白馬在一邊嗤嗤地喘著氣,慢悠悠地走到一邊吃起草。

看到江浸月臉上一片潮紅,王子青以為是騎馬騎累了,半月式的劉海已經被風吹亂,臉頰上也掛了汗珠。

把江浸月抱下馬背放到草地上,王子青笑著問,“累壞了吧?看你大汗淋漓的樣子,白馬肯定是把你當成我了,要不然不會跑得那樣快。”

說話間王子青不在意地伸手想替江浸月整理被風吹亂的劉海,還如同順其自然一般,用手拂了拂江浸月熱出的汗珠。

不知是不是江浸月真的累了,一時怔怔地看著王子青為自己整理,竟忽的閃過那儒生模樣的男子,也曾經靠自己這般的近,眉眼含笑地為自己摘下落在發髻上的桃花。

想著江浸月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緊張地不知道如何應對,直到王子青笑著喊了他一聲,才垂首道了謝,心裏暗自懊惱怎會如此失禮。

騎了次馬,身子骨就跟要散架一樣,江浸月暗自叫苦,要是知道這樣累,才不會學什麽勞什子馬呢。

江浸月隻好退了一步,低身一福,“今日多謝王大哥教我騎馬。”

王子青有些許尷尬地收回手,朝白馬望了一眼,“如何?騎馬好玩嗎?”

江浸月呼了一口氣,“什麽啊,累死了,一點都不好玩。”說完看到王子青帶笑的嘴角,意識到是自己的失儀,低了頭不再開口說話。

王子青好笑地看著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她是除了自己以外,白馬肯讓騎的第一個人,“怎的這般久了,也不見你的近侍來接你回去?”

這麽一說江浸月才抬了頭,淺淺地笑了笑,“我讓青月祈了福就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王子青“哦”了一聲,走去牽過馬來到江浸月跟前,“本來我是打算騎了馬出來閑逛一圈的,突然來了興致想去瓊花觀遊覽一番,可惜我又不識路。”

才想起明朗與自己說過,王子青剛從北地回來沒有多久,許是不熟悉揚州城的布局,江浸月順其自然地脫口而出,“我識路啊。”

王子青笑了笑,也不知道是期望什麽,接過話,“那不知浸月可不可以為我引路?”

江浸月暗自懊惱,自己這樣說是要暗示什麽?難不成她也想跟著王子青一道過去賞瓊花嗎?

轉念一想好歹人家也教會了自己騎馬,江浸月也不好如此快地拒絕回去,自然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地說是至極失言了,“若是王大哥真的不識路,我當然樂意為王大哥引路。隻是我也出來了許久,怕是再不回去,家裏人該擔心了……”

王子青自然不明白這樣的江浸月顧慮的是些什麽,抬頭看了看日頭高照,又看向一臉緊張的江浸月,“現下時候尚早,而且我們隻是去看看瓊花,不會耽擱太晚。左右不出申時就可以回去了,不知道浸月可不可以給我引路?”

聽到王子青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而且他不止一次幫了自己,若是還不給麵子也委實不好意思,江浸月隻好答道,“那好,我們申時回來。”

王子青點頭上馬,伸出手示意江浸月拉著上馬,“好,上來吧。”

江浸月也不再猶豫,這樣的狀況,自然是兩人同騎一匹馬。王子青沒發現有什麽不妥地環過江浸月,拉過韁繩使喚著白馬奔跑。

江浸月第一次離王子青這樣近,近得可以感受到王子青噴出的溫熱氣息,癢癢地鑽進耳朵裏。惹得江浸月臉上又浮現了紅暈,好在王子青隻顧著騎馬,忘記了看一看。

可江浸月心裏如同小鹿亂撞,沒了主意,假裝無意地回頭看了一眼王子青。這樣意氣風發的樣子,江浸月竟然覺得沒有什麽事情是王子青辦不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