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看著溫越的陣型許久。

“聽爾等說溫越的青牙軍,火炮火銃盡是犀利,可就是這麽薄薄幾層,竟然能給我等造成極大傷亡?”努爾哈赤緩緩道。

雖然雙方相隔有些距離。

但此時天地**盡,浩然一清。

努爾哈赤看得非常清晰。

明軍的兩翼和中軍布置的妥善,但並沒有什麽亮眼地方。

隻有明軍的前部,溫越所部的青牙軍竟然布置成薄薄的幾層陣型。

前方是數排火銃兵,後方是數排長槍兵,以及,最前方還有一些火炮。

根據努爾哈赤多年和明軍打過的交道。

明軍這樣的列陣,絕對是自尋死路,絕對無法抵擋住己方鐵騎的進攻。

然而,為何溫越就能憑著如此簡單的軍陣,擊潰己方大金的多旗?

努爾哈赤非常不解。

代善道:“啟稟父王,我等與溫越所部的青牙軍交手多次,其軍之所以將軍陣擺得如此薄弱,多是因為其火炮犀利緣故。

“其火炮威力十分巨大,是一輪接著一輪射擊,在火炮射擊完畢後,又是火銃射擊,我部衝鋒過去,還未近前,就會損失慘重,所以溫越敢擺出如此薄弱陣型。”

努爾哈赤點點頭。

這時,嶽托也補充道:“不僅如此,溫越的青牙軍的戰兵搏鬥之術也非常厲害,當日我等在慎水河旁,將溫越逼入絕境之時,其麾下的長槍以及刀盾兵都是凶猛非常,不下於我大金勇士兒郎。”

在前日先鋒部隊中,僥幸活下來的塌準此時也道:“……大王可別小看了溫越所部這薄薄幾層戰陣。

“前日之戰,和碩貝勒率領兩千我鑲黃旗勇士兒郎,衝擊溫越的青牙軍,依照往日我等和明軍的作戰,麵對我軍騎兵衝鋒,明軍必然會大驚失色,自亂陣腳。

“可溫越所部絲毫不懼,隻待我等勇士衝進其百步前時,火炮齊發,陣前全是他們的彈丸,和碩貝勒便是……”

說到這裏,塌準的聲音有些哽咽:

“和碩貝勒便是在其部的火炮射擊下,當場不見屍骨,衝擊在最前方的重甲兒郎還有精銳的巴牙喇勇士,也損失慘重。

“在火炮射擊完畢後,又是火銃齊射,造成前方勇士兒郎落下,阻礙我大軍衝鋒勢頭。

“並且青牙軍訓練有素,火銃填裝速度很快,一輪接著一輪射擊,根本不絕,我兩千衝鋒兒郎還衝進其陣,便損失大半,而青牙軍的長槍刀盾兵還沒有出手……”

努爾哈赤當日便已經知道先鋒部隊的具體情況。

這時再次聽塌準講,又是一陣心疼。

那是勇士可是跟隨他南征北戰多年,盡是精銳非凡的勇士。

還有濟爾哈朗雖然是他的侄子,但從小就被帶在身邊撫養,都如親子一般。

現在這些人都白白折損在溫越陣前,真是可恨又可惜。

身旁眾人也是一陣煩惱歎息。

感覺溫越這種打法,讓己方這邊有一種碰上刺蝟的感覺,不知從何下手為好。

光是火銃火炮就罷了。

硬衝進去,不讓其繼續射擊便可。

可是溫越軍中不光是火銃兵,其部戰兵也比其他明軍強悍,不下於己方。

這種戰術,真是讓人頭疼不已!

在這眾人間,有一個剛投後金軍的漢人。

名叫王德壽,此人乃是神機營的一員將領,此次跟著崔呈秀、許顯純的京營人馬南下。

因為輜重繁多的原因,晚了幾天。

好巧不巧的是,就在後金突襲延慶的時候碰上,然後被俘虜。

努爾哈赤等人決定新建一個火器營,於是就在被俘的漢人中尋找人才。

王德壽為了自保,又貪婪官位和錢財,便領著一股神機營的兄弟,投靠了努爾哈赤。

這受到了努爾哈赤的大喜,任命整編火器營。

而在昨日稍微整編了兩千人漢人火器營後,努爾哈赤就問他,對上溫越的青牙軍能有幾分勝算。

王德壽為了邀功,便誇口說有五、六分勝算。

畢竟他這部被俘虜的神機營,火器盡是犀利,沒有像一般明軍所用的火器會有炸膛的風險。

神機營乃京師重營,平日裏材料又不克扣。

雖然也存在貪腐現象,但這次出征,為了保命為了奪功,崔呈秀特地給出征的神機營都配備上了最精良的火器。

用的火藥也是黑火藥,威力非常大。

五十步可破甲胄,百步內對沒有披甲的敵人,也能造成傷亡。

所以處於邀功,還有這項火器犀利的考慮,王德壽便敢誇口有對青牙軍五六成的勝算。

可是如今……

王德壽望著前方曠野上嚴整的青牙軍陣,以及聽著身旁其他人驚恐的議論。

他覺得自己的火器營,可能完全不是對麵的敵手。

隻是讓王德壽不太明白的是。

為何溫越的火銃兵,要分成幾排幾排站在那裏?

如果遇上有火器火炮的對手,這樣不就是一個個靶子嗎?

然而,轉念一想。

溫越的青牙軍既然敢這樣安排,絕對有他們的理由。

畢竟,經曆了這麽多次戰鬥,溫越所部還是這樣布陣,絕對有他們的道理。

而越是這樣想。

王德壽越是心中憂慮,不敢想象,若是他領著的火器營,對上對麵的青牙軍。

雙方排槍射擊,己方敢不敢戰?

能夠扛得住對麵的幾次射擊?

相比於弓矢對人的傷害,王德壽對火銃對人的傷害更加了解。

一般的弓箭射在身上,隻要不是命中要害,及時治療就能有極高的痊愈可能。

而衝了火銃的彈丸,即便當場救治,八成的人也會有截肢的風險,甚至死亡。

王德壽心中生怕努爾哈赤會讓自己的火器營派上去迎敵。

可越是怕什麽,就會來什麽。

他見努爾哈赤的目光投過來,立即表現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

他已經被建虜俘虜了,日後也不可能會有出路了,就算重新回到明軍那邊。

在朝中沒有多少勢力和背景,恐怕也會被問責當斬。

所以即便是努爾哈赤等會命令他出戰,部下會有大量的傷亡,王德壽也是沒有辦法。

……

天地之間,一片寂靜。

古怪的是。

自雙方擺好了軍陣之後,就沒有了動靜。

雙方都沒有主動進攻對方,彼此的軍士隔著幾裏地,互相瞪著眼睛。

多鐸見努爾哈赤隻是朝對麵眺望著,沒有出擊的意思,不免有些焦急:“大王,我等勇士兒郎現在已經擺好陣勢,要不要繼續前進,衝一下明軍的陣勢?”

努爾哈赤搖頭道:“不急,現在雙方打的就是一股氣勢,比的就是定力,這氣勢不能泄,我大軍以逸待勞,守住軍陣,若明軍來騷擾,再派出勇士兒郎迎戰。”

他身邊的代善幾人,聽到這話,都是鬆了口氣。

“父汗、父王英明!”

他們不約而同地說道。

聽到旁邊幾人的稱讚,努爾哈赤臉上神情不變,可內心卻是大感惱怒。

可以看得出,代善幾人都被溫越的青牙軍給打怕了,不敢迎戰。

這簡直就是恥辱!

竟然害怕和明軍對戰,放在以前,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

……

明軍這邊。

看到對麵的後金軍自列陣之後,就沒有動靜,似乎沒有進攻的欲望。

曹文詔驚疑道:“建虜是在搞什麽?怎麽現在還沒有進攻,這不符合他們平日裏的戰術啊?”

“莫不是有詐?”

孫傳庭眯著眼睛,沉吟道。

雙方對戰,向來都是後金軍是發動攻擊的那方。

明軍是負責防禦的那方。

可如今,後金軍布陣已然完畢,卻毫無一點進攻的意圖,弄得明軍將領這邊疑惑不已。

溫越看了半晌,冷笑一聲:“我看是後金軍畏懼我等,不敢率先進攻,衝擊我陣!

“既然他們不敢衝擊我等軍陣,那我等火炮也射擊不到,隻能我們進攻了。”

溫越看向其他兩人,說道:“兩位將軍,我青牙軍步卒先攻,若是建虜用騎兵來襲擾,就需要你們兩人幫忙阻攔了。”

曹文詔道:“溫將軍盡管放心,我麾下兵馬,原為將軍驅使!”

孫傳庭臉色鄭重:“溫將軍隻管迎敵,我麾下人馬絕對會護住大軍側翼,絕不讓建虜有可乘之機!”

溫越點點頭,轉身喝道:“傳令,全體青牙軍出擊!”

立即在山崗上,大旗搖晃。

看到旗號,馬名笑著對趙率教道:“總算有動靜了,不然就這麽站下去,等會肚子都餓了,沒力氣打仗了。”

趙率教麵色如常道:“建虜賊酋努爾哈赤親自來固平觀我大軍,卻不敢主動出戰,那就讓我等迎戰吧!讓他好好知曉知曉,我青牙軍的神威!”

“全體都有,抬槍!”

“抬槍!”

此起彼伏的喝令聲在青牙軍陣中響起。

錚然的鐵甲聲作響。

軍陣中,無論是火銃兵還是長槍兵,都將自己的武器靠在肩膀上,立即槍林銃林密密麻麻地豎了起來。

“結陣!”

“前進!”

隨即,密集的行軍鼓點聲響起。

在鼓點聲中,持槍肅立的火銃兵和長槍兵,開始緩緩向前。

先是四排火銃兵,每排火銃兵有六百餘人。

再後麵是數排的長槍兵和刀盾兵。

他們結陣的陣型,如厚實大牆不斷前行。

“前進!”

在大陣的最前方,則是火炮隊,由紅衣大炮和弗朗機炮組成的三十門大炮,向建虜逼近。

踏步聲整齊一片,在天地中轟然作響。

從努爾哈赤這邊看過去。

隻見己方的大陣前,似乎緩緩湧過來一片的紅色海浪。

青牙軍清一色的鐵尖盔,清一色的火紅鐵甲,在陽光照射下,極為耀眼,極為閃亮,晃花了不少人的眼睛。

青牙軍人數不少,而這麽多人整齊逼近過來,過程中不見絲毫停下來整隊的樣子。

軍陣踏過來,始終是保持著嚴密陣型。

越來逼近,其威勢越甚!

區區數千人,竟然能有幾萬人甚至十萬人的威勢氣壓!

看見青牙軍這似乎不可抵擋,盛淩氣勢,和溫越搏戰過的許多將領,都不禁咽了下口水,臉上露出驚懼的神色。

努爾哈赤歎氣一聲:“溫越的青牙軍,果然戰陣森明,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強軍啊!”

說完,他咳嗽兩聲,看向旁邊的王德壽:“王將軍,便令你的火器營出戰,挫敗青牙軍的囂張威勢!”

望見溫越囂張逼人的氣勢!

王德壽就知道此戰,他的火器營是絕對打不過對麵的。

然而,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他還能違抗努爾哈赤的命令不成?

好在這些日,王德壽得到了風聲,知道後金軍因為本部八旗人馬損失不少。

以後要擴展蒙古和漢人諸旗。

就算今日的火器營被打殘了,在後金諸旗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日後不管是誰為後金八旗的主人,也少不了他這個當奴才的好處。

王德壽高聲道:“大王放心,奴才一定擊潰青牙軍,給大王帶來大捷。”

說罷。

王德壽猛然起身,威風凜凜下了山崗。

看到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努爾哈赤不置可否。

其他人也知道就王德壽這種剛降的火器營,想要抵擋溫越精銳無比的青牙軍,那簡直是癡心妄想。

努爾哈赤現在讓王德壽的火器營先迎敵。

也不過是想看看,用火器對陣火器的形勢會如何。

也是有讓己方的火器先消耗對麵青牙軍氣勢的想法。

王德壽的火器營乃是神機營出身,人數也有不少,快近兩千。

其中一千是神機營的部下。

另外一千則是從被俘虜的漢人中抽出來的,配上了些質量精銳的鳥銃和三眼銃。

此番領命後。

王德壽便就領著自己的火器營,稍微列陣後往前過去。

他這個火器營,自然是不能和始終整齊如一的青牙軍相比。

每行軍一會,就要停下來重新整頓一下。

如此,等到他率領火器營往軍陣前方行進了半裏後。

距離對麵行進過來的青牙軍,不到一裏地了。

這個時候。

曠野上的形勢非常古怪。

遠遠異於以往的戰陣臨敵。

雙方的步卒互相前進,可是彼此的騎兵卻是沒有動絲毫,就像是在旁邊看戲的一樣。

看著雙方離著不到一裏地了。

王德壽便立即下令,停止前進,就地結陣迎敵。

要說進攻對戰,王德壽是從來沒有經驗的。

在他有限的戰鬥經曆中,每次鳥銃都是作為防守方所用,怎麽進攻作戰,他並不清楚。

雖然有對麵的青牙軍作為模仿對象,可以學習模仿。

但此時,匆忙之間也是學不會的。

王德壽隻能按照以往的經驗排兵作戰。

至於接下來的結果如何,隻有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