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舉**平南方,也為了讓馮國璋刮目相看,段祺瑞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多借些外債,籌足餉械,派遣十萬雄師平南。於是,段授意曹汝霖、陸宗輿二人再去借款。曹汝霖現任交通總長兼財政總長,陸宗輿是浙江海寧人,遊學日本,畢業於法政學校,回國後輾轉遷擢,累居顯要。民國成立後,陸先後任國務院秘書及駐日公使、幣製局總裁等職,宦囊充裕,多財善賈,並與日商合辦中華匯業銀行,做該行總經理。曹、陸兩人同是親日派,與駐日公使章宗祥一個鼻孔出氣。這次奉命借債,曹、陸自然電告章宗祥,內外一起張羅。東鄰日本極為慷慨,隻要曹、陸、章與他籌商,無不答應,隻是抵押需要穩固,信貸契需要嚴密,這兩事辦好了,便有幾千萬的銀元源源接濟。日本到底有何用意,肯這樣替民國騰挪,苦心經營呢?從民國七年六月開始到九月,中國政府共向日本借款五次:
第一次,以吉林、黑龍江兩省全境森林礦產為抵押,向日本興業、朝鮮、台灣三銀行借款三千萬元。
第二次,以鹽稅餘款為抵押,向日本銀行團借第二次善後借款一千萬元。
第三次,以吉會鐵路所屬的一切財產和收入為抵押,向日本興業銀行、台灣銀行、朝鮮銀行,以修建鐵路為名借款一千萬元。
第四次,以滿蒙四路鐵路所屬的全部財產和其收入為擔保,向日本三銀行再借鐵路款兩千萬元。
第五次,以從山東濟南到直隸順德間,及由山東高密到江蘇徐州間的鐵路為抵押,向日本興業、朝鮮、台灣三銀行借順徐鐵路款兩千萬元。
以上各種借款契約,各備中、日文兩份,政府、銀行互執一份。合同中規定,若將來雙方發生疑議時,應取日文條約,不適用中文條約。曹、章、陸三人隻管借款到手,根本不管有何隱患,所以日本人如何說,他們便如何做。此外,還有製鐵借款、參戰借款等大約數十萬到上百萬借款,有的向日本借,有的向英、美等國借,還有少數借款無從查明。隻要能實現段祺瑞平南的目的,什麽森林、金礦、鐵路全部都可抵押出去。怎奈南軍堅持到底,誓與北方抗拒。一幫軍閥議員聯合起來,先由議員選定會所,組織非常國會與軍閥溝通意見,訂立軍政府組織綱目,並按大綱第三條“軍政府應從非常國會中選出政務總裁七人,組織軍政會議,行使職權。”,投票選舉出唐紹儀、唐繼堯、孫中山、伍廷芳、林葆懌、陸榮廷、岑春煊七人為政務總裁。後來,孫中山辭去大元帥一職離開廣東,前往日本;唐紹儀有事去了別的地方,沒有就職;所以由岑春煊、伍廷芳等人製定政務會議條例及政務會議內部附屬機關條例。民國七年五月二十日選出政務總裁,七月五日宣告軍政府成立。從此,南北兩方勢成對峙,段總理強烈的統一願望,反而導致了更大的決裂。
軍政府成立後,加快了北伐的進度,要麽攻閩,要麽攻湘,要麽攻瓊崖,相繼不絕。北方援粵總司令張懷芝統率炮步兵二十營,由山東進入湖北,再由湖北到江西,駐紮江西樟樹鎮,準備攻粵。粵軍先發製人,進攻贛邊,占領了虔南縣城。之後虔南縣被贛軍攻克,張懷芝正打算乘勝追擊,偏偏生了重病,隻好停止進軍,返回漢口養病。
這時還有一件事需要提及,炳威將軍陸建章,即原陝西的鎮守使,後來被陳樹藩趕走的大將軍,對於段祺瑞派袒護陳樹藩,將自己攆出,一直懷恨在心。待到馮、段交惡,陸建章樂得聯馮拒段,奔走於贛、鄂,動員各處和議,牽製段派。馮總統喜得一助手,特任陸為炳威將軍。這一任命立即引來段派的仇視,徐樹錚幾次都想殺死陸建章。當時,小徐為奉軍副司令,往來於北京、天津之間,他聽說陸建章在天津慫恿奉軍駐津司令部停戰言和,立即前往天津調查。果然消息不假,小徐怒發衝冠,當下寫了一封邀請函,請陸建章來司令部商談軍情,暗中卻秘密布置,埋伏士兵,專等陸建章掉進陷阱,好結束他的性命。陸建章知道徐樹錚恨自己,但想他總不敢隨便殺人,於是昂然前往奉軍司令部。徐樹錚高興地出來迎接,並設宴款待。座中陪客全是奉軍軍官和徐樹錚的左右手,席間也未曾提及時事,隻是猜拳行令,把酒言歡。等酒闌席散,徐樹錚站起來對陸建章道:“這裏有一花園,風景頗佳,請入內遊玩一番。”建章不知有詐,隨他進去。入園後,樹錚使一眼色讓左右掩住園門,當即翻臉對建章厲聲說道:“你可知罪?”建章失色道:“我有何罪?”樹錚道:“你為南方做走狗,東奔西跑,主張和議,破壞內閣政策,還敢說無罪?”建章道:“海內苦戰,主和也不失為一個好計策。況且今日主和也不止我一人,怎能歸罪於我?”樹錚怒目道:“你不必多說了。”說著便命左右拿下建章,綁在園中樹上。建章趕緊求饒,願為樹錚幫忙。小徐置之不理,從囊中取出手槍,扳動機簧,隻聽“呯”的一聲,就把這位陸將軍送到冥府去了。隨後,徐樹錚致電國務院及陸軍部,說:“樹錚竊念陸建章勾煽軍隊,聯結土匪,擾害魯、皖、陝、豫諸省秩序……當令就地槍決,冀為國家去一害群之馬,免滋隱患”。
徐樹錚放膽橫行,擅自將陸建章槍斃,不僅未自請處分,反而自認為殺了陸建章對國家有功。國務總理段祺瑞、陸軍總長段芝貴看了小徐的報告,又驚又喜,自然替他設法辯護。檢查之前的文牘,如張懷芝、倪嗣衝、陳樹藩、盧永祥等都有彈劾陸建章的成案,於是段將文牘匯成檔冊,與徐樹錚的電文一並送入總統府,請令辦理。馮總統長歎數聲,暗想建章已死,不能複生,如果向小徐發難,又會得罪段氏,惹起爭端,隻好下一指令道:
據張懷芝、倪嗣衝、陳樹藩、盧永祥等先後報稱陸建章幾次在山東、安徽、陝西等處勾結土匪,煽惑軍隊,希圖倡亂,近來陸又在在滬勾結亂黨,當由國務院電飭拿辦。茲據國務總理轉呈,據奉軍副司令徐樹錚電稱,陸建章由滬到津,又來營煽惑,當經拿獲槍決等語。陸建章身為軍官,竟敢到處煽惑軍隊,勾結土匪,按照懲治盜匪條例,均應立即正法。現在既然已拿獲槍決,著即剝奪軍職、勳位、勳章,以昭法典。此令。
令文雖然這樣說,馮總統心裏卻更加仇視段派。不過,陸建章也並非善類。從前袁總統時,曾委任陸建章為軍警執法處處長。陸承袁旨意,派手下偵察反對黨,捉一個,殺一個,捉兩個,殺一雙,還常常公報私仇,亂殺無辜。陸建章居住的院落陳屍累累,所以京中人士見他請客,多有戒心,稱他的請柬為“閻王票子”,並因他殺人太多,又贈他一綽號叫“屠夫”。這次,陸掉進小徐的陷阱,突遭槍決,也算是罪有應得。
徐樹錚誘殺陸建章,為段祺瑞除掉了一個絆腳石,自以為是一條好計,哪知有得必有失,又白白多了一個仇家。陸建章的妻子馮氏是旅長馮玉祥的姑母,馮氏突然聽到丈夫被殺的消息,悲從中來,痛哭了好幾場,並要馮玉祥代報夫仇。馮玉祥本是皖中望族,其父在前清時為直隸候補知府,寓居天津,馮玉祥就是在天津出生的。小的時候,馮曾到教會學校讀書,所以投入基督教籍。後來入保定軍官學校,由該校保送到武衛右軍,擔任頭目。浙江督軍楊善德見了馮玉祥,認為他能成大器,便推薦給段祺瑞。段並不欣賞馮玉祥,馮玉祥隻好自尋門路。後來,馮玉祥為第三鎮步兵第五標第十團第三營管帶,統率百人,駐紮房山縣。很快,馮所帶營兵由陸建章謀劃,改編為京畿憲兵營,士兵擴充到了兩千名。民國二年,第二、三、四、六、七師移鎮鄂、湘、蘇、皖等地,北洋防務空虛,袁世凱命募新兵,編練混成旅。馮營為陸軍第十六混成旅,馮玉祥任旅長。第二年馮玉祥拔營南下,一直駐紮武穴。段祺瑞一意主戰,命馮玉祥率軍支援福建,後又改命支援湖北。馮玉祥本來就不想附和段派,因而一直觀望不前,並且有意服從馮總統,他曾發出通告請迅速罷兵,並有“元首力主和平,討伐各令都出自脅迫”等語。段氏因他擁兵自大,不便說什麽,隻能暫時觀望。哪知霹靂一聲,陸建章斃命,馮玉祥顧念親情當然驚心,再加上姑母馮氏哭著求他報仇,玉祥也不禁嗚咽道:“姑父平日所為,我也極端反對,屢勸他緩獄恤刑,姑父卻習以為常,遂以致怨家挾恨,陷害於他。但今屈死小徐手中,侄兒我實在是不甘心。小徐靠老段的勢力橫行不法,暴戾恣睢,我若不為姑父複仇,如何對得住姻戚?但目前尚難行動,我部下不過數千人,勢必不能一舉成功,我死也不足惜,死且無益,不如從長計議。”姑母馮氏聽了此話,覺得很有道理,隻好揮淚走了。
馮玉祥經過此變,便與段內閣決裂,宣告獨立,部下副官李銘鍾、團長楊貴堂、何乃中等仍願效力。段總理平白多一敵手,不得不格外加防。
湘南未平,閩軍又敗,龍裕光孤守瓊崖,屬地已失去大半,專等援粵總司令張懷芝一軍入粵解圍。哪知張懷芝病倒漢口,遲遲不見病愈。留駐江西的張軍才移到醴陵,就被南方間諜偵悉,南軍竟從攸縣進兵,猛地撲向醴陵。張軍猝不及防,數十營士兵倉皇逃跑,嚇得養病漢口的張司令出了一身冷汗,帶病乘車返回北方,引咎辭職了。瓊州失援,龍軍隻好放棄巢穴,向北逃生。
麵對一係列變故,段氏背後的小徐格外擔憂。他本想推倒馮國璋,奉段祺瑞為總統,舉張作霖為副座,所以請張作霖幫忙,合力同謀。隻是段氏認為南方未平,沒有豎起威望時不便驟任元首,所以小徐對平南政策非常看重。如何借債,如何調兵,多半由小徐獻策,慫恿段氏進行。偏偏事不從心,計策多半沒有遂願,小徐怎麽能不五內俱焚呢?躊躇四顧,小徐憤不可遏,自想平南政策不能貫徹,都是由馮派橫生阻力,以致種種障礙。當下,小徐打算使出釜底抽薪的招數,將老馮這顆眼中釘拔去,改擁段為總統,然後令出必行,全軍一心平南。說幹就幹,徐樹錚立即組成新國會,為選舉總統做準備。好在各項借款還未用完,小徐先將軍事暫且擱置,一意慫恿議員,組合政黨。帝製餘孽梁士詒、王揖唐趁機出頭,來做小徐幫手,漸漸地三五成群,四五結隊,湊齊了數千人,迎合小徐,擁戴老段,並取了一個黨名“安福”。“安”是安邦,“福”是福國,名稱雖然非常動聽,但一幫安福係中的人物,究竟是為國家著想,還是為自己著想,不得而知。
民國七年七月十三日召集新國會,第一個問題就是選舉新總統。馮總統本來就是代任,期限不過一年。他從民國六年八月一日入京就職,到七年八月任期已滿,理應卸職另選,所以召集新國會的命令由馮總統頒發。馮並非不想續任,但有段派這個對頭,自知續選無望,還不如與老段同時下野,倘若自己退位,段氏繼任,這是無論如何也不甘心的。於是,他暗中囑咐同黨,設法阻止段當選。江南督軍李純、第三師師長吳佩孚暗中秉承馮意,一再通電,主和反戰。就連直隸督軍兼四省巡閱使曹錕也屢開督軍會議,不願擁護段。至於擁護張作霖為副總統,各督軍都不讚成,段派中除小徐外,也多反對張元帥,所以張作霖有些賭氣,不肯再為段效勞。轉眼間已是八月,新國會議員聚集北京,馬上就要開會了。馮總統預先加以防備,頒一通電說:
……今距就職代理之日已逾一年,而求所謂統一和平,乃如夢幻泡影般杳無把握。推其緣故,國璋一人,難辭其咎。……今攝職之期業將屆滿,國會開議,即在目前,希然國會議員,各本一良心之主張,公舉一德望兼備,足以恢複統一和平者,以副約法精神之所在,加固國本,消除隱患……這篇電文,看似引咎自責的謙詞,其實意在阻撓段氏當選。段主戰,馮主和,戰爭向來被百姓所痛恨,電文中屢次說統一、和平,無非是馮聲明自己本意不願戰,將此次調兵遣將,借債濟師以及種種挑撥惡惑、毒害生靈的舉動都推到段身上,好讓新國會人員體察民情,不選舉段祺瑞。並且馮鄭重提出叫各議員存些良心,公舉一位統一和平的總統,這顯然是在反對段祺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