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錕自吳佩孚擊敗奉軍,擁護黎元洪複位後,已成為事實上的太上皇。因為北方和長江一帶的軍人,除少數屬他係外,幾乎都是曹錕的部下,中央政令全由曹錕一人說了算。一個人有了這樣的地位,可算得上誌得意滿了。誰知曹三的欲望無窮盡,他覺得做太上皇不夠直接、爽快,眼下自己有了可以做大總統的力量,就應該趁機大幹一場,坐上第一把交椅,好為爹娘爭口氣,就是在家譜訃告上麵寫著,也要風光得多。而曹錕門下一幫以倚附為榮的蠅營狗苟之徒,沒有一個不攀龍附鳳,全都竭其拍馬屁的能力,想把曹錕捧上最高位置,自己好從中取利。於是,曹三漸漸神誌不清,想做總統的願望更加熱烈。本來黎元洪的任期即將滿了,隻要再等幾個月,讓黎自己退職,曹錕便可光明正大地辦理大選。無奈曹錕門下,如高淩霨、吳毓麟、王承斌、吳景濂、熊炳琦、王毓芝等人好功心急,巴不得曹三立刻做了皇帝,好裂土受封,享受榮華富貴。他們沒有一天不哄誘曹三,叫曹三早點兒趕走黎氏,盡早上台。

曹錕受了諸多蠱惑,一點兒自主的能力也沒有,東邊獻的計策也好,西邊說的話更對。不管這些人怎麽說,曹錕都滿口答應,並叫他們便宜行事,斟酌進行。隻有吳佩孚對於他們這種冒進的思想不滿意,但又不願觸怒恩主老帥,所以不敢多說,隻是吩咐自己門下的政客不得參與,因此洛陽派的政客都沒有參加大選活動。然而天津派和保定派政客一則妒忌洛陽派,二則怕吳佩孚阻止,便在曹三麵前說了許多吳佩孚的不是。漸漸地,曹、吳兩方有些隔膜,吳佩孚因此更不敢多說什麽了。

吳景濂等人見洛陽方麵已不敢開口,更沒有什麽諱忌,隨即定下計策,先叫張紹曾從辭去內閣總理一職,拆黎元洪的台,使黎元洪知難而退。不料,黎元洪看透了吳等人的詭計,見張紹曾辭職,便強邀顏惠慶出來組閣,以遏止張紹曾的野心。吳景濂等人見第一個計劃方案不靈,就拿出第二個計劃方案,指使北京城內的步軍、警察罷崗,湧到黎元洪的公館裏索餉,而且把黎宅的電話線也掐斷了。黎元洪實在沒有辦法,隻得答應每個機關,先給十萬元,其餘再盡量籌撥,軍警這才散去。不料這事發生後,不但受人誹笑,而且因治安關係,外交團也起來反對。這批人雖然不怕道德的製裁、良心的責備、國民的反對、旁觀的誹笑,但對於洋大人的命令卻十分敬畏,所以外交團照會一到,他們便恭恭敬敬地一體遵從,立刻命全體軍警照舊複崗。於是,第二個計劃方案也流產了。這批人仍不死心,又學習段祺瑞的老辦法,拿錢收買些地痞流氓,讓他們組織公民團,包圍總統府,請黎元洪退位。

黎元洪被折騰得身心疲憊,毫無主意,隻得分別致電曹錕、吳佩孚,聲明就任以來,事與願違,並說已向國會提出辭職,依法而來,自然會依法而去。對於公民團事件,要求曹、吳說句公道話。曹錕接到電報,詢問王毓芝該怎麽辦。王毓芝道:“老帥休理他的話!這明明是捉弄老帥呀!”曹錕道:“這電中語意也很可憐,怎麽說是捉弄我呢?”王毓芝道:“老帥不用看他別的,隻‘已向國會辭職’,和‘依法而來依法而去’幾句話就夠滑頭。他向國會辭職,不是還要等國會通過,才能說依法而去嗎?現在的國會什麽時候才能開得成會?如果國會一輩子開不成會,那他不是也一輩子不退位嗎?”曹錕道:“那怎樣答複他呢?”王毓芝道:“還理他幹什麽?他想要老帥說話,老帥偏不睬他,看他怎樣幹下去!”曹錕見王毓芝說得有理,就依著他的話,對黎總統的電文置之不理。包圍總統府的公民團連日不散,馮玉祥、王懷慶卻又在此時遞呈辭職,情勢愈加險惡。黎元洪隻得設法召集名流會議,討論辦法。然而,中華民國所稱為名流的,本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大軍閥既然要驅黎,他們怎麽敢給黎幫忙?即使肯幫忙,又有什麽用?因此討論了半天,依舊毫無結果。

到了第二天,索性連水電的供給也斷了,黎元洪這時才知道已非走不可,便決定出京。當下,他先預備了幾百張空白命令,把大小十五枚總統印章撿了出來,五枚交給夫人帶往法國醫院,十枚留在公府;又發了五道命令:一道是免張紹曾職位,一道是令李根源代理國務總理,一道是任命金永炎為陸軍總長,一道是遵照複位宣言,裁撤巡閱使、副巡閱使、檢閱使、督軍、督理各職,並令全國所有陸軍完全歸陸軍部統轄;一道是申明事變情形及個人委曲求全的微意。五道命令發出後,黎元洪立即坐了一點十五分的特別快車,前往天津去了。誰知天津車站已有王承斌在那裏恭候,王承斌見到黎元洪,一點兒也不客氣,張口就向黎元洪要印。黎元洪怒道:“我是大總統,你是什麽人?敢向我索印。”王承斌道:“你既然是總統,為什麽不在總統府辦公,卻到這裏來?”黎元洪道:“我是中國的大總統,在中國的境內,有誰可以幹涉?”王承斌道:“我沒工夫和你講理,你隻要把印交給我,便什麽事都沒有。不然,休想……”話還沒說完,隻聽黎元洪怒道:“休想什麽?休想活命嗎?你敢槍斃我?”王承斌笑道:“這種事我也犯不著做。你把印交出來吧!不然,休想出天津車站。就是要到中華民國的任何地方,也是一萬個休想休想。”說著便向身邊的隨從示意。隨從們會意,當即退了下去。不一會兒,便擁進幾十個當兵的,都執著槍,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黎元洪麵前,直勾勾地瞪著他。王承斌突然逼近幾步道:“印在哪裏?你拿出來,還是不拿出來?”黎元洪默然不答。但左右隨從忙勸他道:“既然如此,總統就把印交給他吧!”黎元洪依然不做聲。王承斌厲聲道:“快交出來!誰有閑工夫等你?”左右們忙道:“別發怒!印現在不在這裏。”王承斌道:“放在哪裏?”左右們回答說:“在總統府中不曾帶來。”王承斌不相信道:“真的嗎?”左右都道:“說什麽謊?不信可以到總統府裏去搜。”王承斌當即道:“好!還請暫時住在這裏,等北京搜出了印,再來送行。”說著叫來一個下級軍官,厲聲吩咐道:“你帶著一連人馬替黎總統守衛。要是有半點不妥當,軍法處置!”當即王承斌向黎元洪道了聲失陪,匆匆走了。

黎元洪隻得懷怒坐在車站裏,過了一小時,才見王承斌匆匆進來,把一通電報扔到他麵前,道:“總統府裏隻有十枚印章,還有五枚呢?”黎元洪冷笑一聲,並不回答。王承斌又道:“聰明些,見機些吧!你不交出這五枚印,怎麽離開車站?”黎元洪憤然道:“好!你拿紙筆來!”王承斌命人拿出紙筆,黎元洪立刻拿起筆來,奮然寫了幾行字,把筆一丟,道:“你這還不準我走嗎?”王承斌把那幾行字讀了一遍,不覺一笑道:“好!你原來把印交給夫人帶往法國醫院了。也用不著拿這條子去要,若是把這條子送過去,一來一往,不是要到明天嗎?就算我們不怕煩,估計你也等不住,還是發電報通知她吧!”黎元洪道:“怎樣去拿,我不管,但你已經知道印的下落了,難道還不準我回去嗎?”王承斌道:“不能。我怎麽知道你的話是真是假?既然到了這裏,就請你多坐一會兒,等北京取得了印,複電到津,我再送你回公館吧!”說完便匆匆走了。等到複電轉來已是深夜,黎元洪道:“印已完全交出,還不讓我走嗎?”王承斌笑道:“還有一個電報,請你簽字拍發,便可回公館休息了。”黎元洪冷笑一聲道:“你還用得著我簽字發電嗎?”一麵說,一麵拿過電稿,原來上麵寥寥寫著幾行字道:

北京國務院鑒:

本大總統因故離京,已向國會辭職,所有大總統職務依法由國務院攝行。應即遵照!大總統黎寒印。

看完,黎元洪冷笑一聲,毫不遲疑地拿起筆來簽了字,把筆一擲,便大踏步走了。王承斌笑道:“怠慢怠慢,後會有期,恕不遠送。”一麵說,一麵吩咐放行。

黎元洪在天津穩定後,通電否認由國務院攝政的電報,而且將向國會辭職的谘文也撤了回去,並通告外交團,聲明離京情形,又在天津繼續行使職權。一麵任命唐紹儀為國務總理,未到任前,由農商總長李根源兼署。國會議員褚輔成、焦易堂等人率領二百名議員,在上海宣言不承認北京國會和政府,上海各團體也宣言否認,奉天、浙江和西南各省也都竭力反對。曹錕門下高淩霨等人卻毫不在意,有人勸他們稍微注意點兒,高淩霨便說:“黎菩薩十三日以後的命令,國會已經否認,還注意他什麽?即便東三省和浙江等各實力派反對,料他們都戰不過吳大帥,還怕他什麽?”其餘幾人當然也是一個鼻孔出氣,除了爭地位、權力外,便是竭力動員大選。然而,在京的那批議員隻知道要錢,有些議員竟公開說,我們隻要錢,有了錢,叫我選誰便選誰。剛開始時,邊守靖主張每票五百元,議員不肯答應,最後由吳景濂向各方疏通,加到每票三千元,一幫議員這才答應。不料,京中收買議員,正在討價還價、斤斤計較的時候,保定的候補總統曹錕曹三爺卻花了三萬元討了一個叫金牡丹的小妾。於是,北京的議員們不幹了,說曹老帥有錢討女伶,怎麽沒錢辦選舉?我們當個議員不容易,也是花了本錢進來的。曹老帥如果真用得著我們,我們不敢和劉喜奎比,但三萬塊一票是萬不能少的。因此,又把大選的事情擱了起來。

這時,還發生了一件讓高淩霨等人十分為難的事。原來,浙江方麵反直最為激烈,盧永祥竟在天津組織國會議員招待處,動員議員南下,到上海開會。議員赴津報到,南下開會的非常多;同時,在京的議員愈來愈少。高淩霨、吳景濂非常著急,專門派軍警監視,不準議員離京,於是,議員要想南下的話,非喬裝不可。其實,這時高淩霨等人雖然很賣力,什麽五百元一票,三千元一票,喊得很響,但這五百、三千的經費卻不知從哪裏出。曹三當然不肯自己掏腰包,各省答應報銷,也不過是一句空話。因此有人向曹三建議,說老帥功高望重,做總統是本分,這大選費當然可以列入國家歲出中,作為正式開支。曹三聽了這話,更為得意,各位籌辦大選的政客更是不敢向曹三開口要錢,隻能叫苦連天地四處張羅。勢力最大的吳佩孚,因擁護黎元洪為總統出自於直派,不便過於反複,對於此次政變,始終不肯領銜。而此時,議員南下的越來越多,在上海的議員已有四百多人,在京的反居少數,北京根本無法開會。因此,溫世霖等人主張和廣東孫中山先生合作,一正一副,以圖吸引南下的議員。當即由孫洪伊通電詢問孫中山的意見。然而,孫中山是何等偉大的人物,除了擁護約法外,怎麽肯參與這種卑鄙的活動呢?當即複電謝絕。高淩霨到了這時候,真是束手無策了。

不料,在即將成為僵局的時候,齊燮元站了出來,說自己可出資百萬,辦理大選,但有三個條件:一、選自己為副總統;二、自己兼任蘇、皖、贛巡閱使;三、以陳調元為山東督軍,並必須先行發表,才能交款。可是曹三還沒有入京,大選還未舉辦,怎麽能先行發表呢?所以這筆款子到頭來還是不能實收。這時候,最著急的莫過於吳景濂,他東奔西走,一直忙到九月底,才籌到了大批現款,隨後向國會議員講好,每張選票五千元。南下議員因在南方沒有什麽利益,聽說北京有五千元可拿,而又紛紛回到北京。民國十二年十月五日這一天,曹錕被選為大總統。從此,國會議員被百姓罵為“豬仔”,譏笑他們實際所得不過五千元,和身價十萬的女伶劉喜奎相比,簡直是天地之差,就是和金牡丹的三萬相比,也隻抵到六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