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月亮慢慢升了起來。

李默從汪宅出來後,本想雇黃包車去曹宅,然而此時陵賜縣的街頭已經空****的,店鋪是早就打烊了的,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人人都說,血月之夜,妖孽橫行,入夜了就不要再出門。

無奈中,李默隻得從陵賜縣的這一頭,走到了陵賜縣那一頭,最後,終於站在了曹宅門口。

抬頭望去,曹宅裏陰沉沉的,沒有一絲燈光。

沒燈光才是最正常的。

李默暗自想著,從口袋裏摸出手電筒,這一次,他光明正大地撬開大門的鎖,大模大樣地走了進去。

不過是半月沒來,這曹宅衰敗的速度簡直令人心驚。滿地的枯枝敗葉,以及蛛網、蟲子,還有不知打哪兒吹來的紙屑,在陣陣寒風中被吹散開,隨後又打著旋兒,散落了一地。

李默凝視著這一幕,穿過門廳、祠堂、賬房、花廳,最後,繞過一長條的抄手遊廊,到了佛堂門口。

晃動的手電筒光照下,李默見那佛堂的雕花門板上落滿了灰塵。他伸出手來輕輕一按,五個手指印清晰可見。

寒夜中,耳邊傳來一陣清脆的“咯吱”聲。李默雖然知道是自己推開佛堂門的聲音,但陡然間聽到這聲音,他卻也忍不住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空氣中,湧動著一種不安的血腥氣息。

李默走進佛堂,竭力要自己鎮定。他匆匆走到牆角處,拉動電線,隻聽見“啪”的一聲,佛堂裏驟然間明亮起來。

燈亮了。

雖然是暖黃色的燈光,但也足以將這佛堂照得明亮起來。

站在佛堂中間的大柱子邊,李默環顧四周,空無一人,唯有觀世音菩薩和金童玉女,依然在繡著蓮花的金黃色綢緞布幔下,靜靜地看著世間。

此時月亮已經升上來了。李默見窗下金磚上已經有了月光灑進來的影子,他深呼吸一口,轉過身,輕輕撫摸著佛堂中間的朱色大柱。

這根朱色大柱子非常粗大,兩個人聯手方能抱住。

從表麵看,柱子是使用兩根劈成一半的圓柱形木頭貼合而成。然而,如果仔細觀察,並且用李默貼身帶著的鐵圈輕輕敲擊柱子,會發現這柱子裏發出的聲音,並不像是木柱那麽沉悶。

事實上,這柱子裏的機關,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唯有以這根大柱子為佛堂太極點,並且在敲擊佛堂其餘四角上的柱子後,趁著餘音嫋嫋,分別輕叩佛堂乾、離、坎、艮四個方位金磚,隨後就能看到中間這根大柱子會打開一個能容兩人通過的地道。

這完全是利用聲音的共振原理,形成聲波刺激,在達到一定係數後,自動打開地道之門。

聽起來這一切似乎很懸,然而古人其實早就利用聲音反射,聲波疊加,達到在沒有喇叭的情況下,梨園聽戲可以有“繚粱三日,不絕於耳”的音響效果。

而中界鬼市的大門,就是在這個基礎上做了改進,達到了自動觸發機關的效果。或許,這也能解釋為什麽那些經曆了曹宅謎雲的人,總說會聽到曹宅裏傳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而李默對於這一切的知曉,其實在那天下午,他發現供桌下麵的迷藥時,就已經尋得了開啟這一地道的關竅。

可是,如此複雜的機關,李默為什麽能發現呢?他說不清楚。冥冥之中,他總覺得自己似乎是經曆過這一切,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知曉,總是讓他寢食不安。

暗夜中,半麵柱子緩緩向左側移開,李默看著一條筆直的,通往底下的通道出現在自己麵前。

這一次,眼前沒有白霧,耳邊也沒有低沉的聲音,放眼望去,地道牆壁兩側,各安裝了十二盞已經點亮的煤油燈。

燈罩裏的火苗調到了最大,於是這二十四盞煤油燈同時放光芒,將原本陰暗潮濕的地道,照得明晃晃的,猶如白晝。

是因為血月,所以鬼市中有人要上來嗎?還是因為知道自己要下去?

李默深呼吸了一口,一雙細長的黑色眼睛深深凝視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地道。凝神片刻後,他挺直了後背,緩緩跨下第一個台階。

李默走路的腳步聲很沉。一步,兩步,三步……每一步,都在地道裏不斷發出回聲。然而,即使自己鬧出如此大的動靜,這鬼市依然靜悄悄的,一點聲息都沒有。

李默站在了黑沉沉的銅門前。他的手指摸著銅門上的門釘不斷往下滑,最後,握住了銅獅子銜著的門環。

“啪。啪。啪。”

李默輕叩門環,敲了三聲後,忽地銅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李默一怔之下,隻覺眼前一陣亮光,一時間,刺得他眼睛都睜不開。

等他緩過勁來時,發現這銅門背後的宅子,此刻燈光明亮。第一重院子裏到處都懸掛著燈泡,簡直比新世界遊樂場看起來還要熱鬧三分。

然而,還是沒有一個人。

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李默正了正衣服,又將帽子取下來,放在手中,凝神踏入第一重院子。

這院子是直通正屋的。李默見一尺寬的抄手遊廊裏每隔幾步就紮著鮮花球,花香四溢,就好像是大戶人家過年過節的模樣,一掃自己上次來時,那陰森鬼氣的模樣。

遠遠的,李默就看到正屋那垂花門和雕花格扇裏也透出一股黃色的光。隻是放眼望去,宅子裏的其他屋子都是一片漆黑。

走到正屋垂花門外,李默見透過裱糊的白紙,有影影綽綽的人影在走動。他定了定神,伸手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