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德,他叫我帶話給你,可是什麽都沒說,我就回來了。”夏明繁不敢直視Iyang哀傷的眼眸。

Iyang一聽,緊緊握住夏明繁的手,忽然眼角泛淚。

“他的弟弟,一樣是我的daudah。”無須言語,情感已然烙於心中。

“所以知道太多不見得是好事。”趙梧笑道。

夏明繁不得不認同這句話。

“可以把東西拿出來了吧。”趙梧知道一切準備就緒了。

“答應我,要用命保護明繁。”Iyang緩緩起身,直盯著趙梧。

“當然。”

Iyang讓兩人先下去等。

一走下樓,夏明繁看見醒過來的涅忍不住繃緊神經。趙梧突然按住他的肩膀,莞爾道:“放心,我們已經達成協議。”

夏明繁以為趙梧是笑他膽小,連忙甩開他的手說:“我隻是頭還有點昏。媽的,誰知道剛才是不是吸ㄎㄧㄤ造成的幻象。”

涅跟夏明繁分坐對頭,一語不發。趙梧一邊踱步,一邊悠哉地抽著雪茄。有一個趙梧就夠讓人心煩,此刻又多了個眼神隨時都在戒備的涅,搞得夏明繁很是焦躁。

但不管夏家血脈的詛咒是什麽,誠如夏壬午說言,最要緊的是避開禍端,這也讓夏明繁相當擔心家裏的情況。

Iyang走下樓梯的聲音稍微緩和夏明繁紊亂的思緒,隻見她一手拿著一個皮製小背包,一手拿著鐵鴿使專用的信封。

夏明繁跟趙梧各自看向不同的東西。

Iyang慢慢走至夏明繁麵前,將小背包掛在他身上。“這個你留著當紀念。”

夏明繁沒有拒絕,他不用照鏡子,就知道現在他看起來肯定跟夏壬午一模一樣。

“很像,第一次看到你哥哥時就是這樣。”Iyang退後兩步,頷首道。

涅也不禁點頭,當夏明繁靜下來背上小背包的模樣,簡直是年輕的夏壬午。

Iyang歎了口氣,眼睛難以從夏明繁身上移開。直到趙梧刻意咳了一聲提醒,Iyang才搖搖頭說,“拿去吧。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趙梧笑而不答。這便是“有疑問靈”的另一個意思,夏壬午將地圖的相關資料寄給了Iyang。

“當他把三寶袋一起寄過來時,我就覺得奇怪。”Iyang又凝視著夏明繁。

“三寶袋?”夏明繁拿起袋子端詳。

“你不必在意,當作你大哥給你的紀念品就行了。”Iyang慈祥地笑道。

趙梧拆開信封,有好幾張信,卻沒有夾著地圖。

趙梧:

當見此信,證明你帶著明繁安全抵達Iyang家,明繁也得知他的身世。即使如此,我仍秉持當初的信念,一生不讓明繁知道真相,可惜我終究躲不開詛咒。之後的事,就看他的造化如何。

我將依諾告訴你關於蔡牽藏寶圖的所有事情。

蔡牽藏寶圖是來自法蘭西王國的地圖雕刻師雅克所造,雅克原本為製圖師讓-多米尼克.卡西尼工作,參與雕版《法蘭西全輿圖》,同時是一名幾何學家。法國大革命時卡西尼下獄,雅克搭船一路逃到東方,因船難被蔡牽的手下救起,蔡牽得知他懂製圖,便任命他製造地圖。地圖使用卡西尼地圖式的大地三角測定,並以蔡牽出生地福建同安做為基準子午線,一共花費十年製成。

地圖分為三層,我在清化省找到的是最下一層的基本地貌圖,第二層是三角定位圖,最上層是基線圖,須將三層合一才能準確找到位置。那位越南華商正是雅克的後人。但我認為這份地圖可能還有其他用途,隻是我已無時間研究。

那位商人說,蔡牽死後,手下爭搶地圖,雅克趁亂偷走。但後來地圖因故丟失,最後僅存地貌部分。這位商人經多年打探,得知三角地定位圖當初落到鹿港的一位張姓秀才手中,目前仍保存在其家族手中,基線圖則由居住在萬華的古玩家李定興收藏。

我已全盤告知,希望你護我弟弟周全,莫讓他參與其中。

夏壬午

趙梧讀完信,忖張家後人好搞定,但李定興就比較麻煩了,這人是著名收藏家,更與鎮獅會關係匪淺。但趙梧向來不怕麻煩,既然線索都有了,隻管行動。

“等我複製好地圖,你跟著涅一起走,最多兩天,你就能安心回家。”

“你能保證這兩天我家人是安全的嗎?”

“當然。”趙梧摺好信件,收到外套內袋裏。其實不用趙梧出手,對方還沒有得到地圖全部信息前,絕不可能傷害夏明繁養父母這麽好的人質。

“好,那我跟你走。”

涅跟Iyang都吃驚地看著夏明繁。

“不行,你哥哥不想讓你繼續攪和下去。”Iyang說。

“你想替夏壬午報仇?”涅問。

“跟他無關。原本我是不曉得發生什麽事,但現在既然搞清楚了,我這個人最討厭躲在後麵等待。喂,你一直在說的地圖是藏寶圖吧,我也要分一份。”

“別鬧了,這是要玩命的啊。”Iyang拉住夏明繁的衣服。“這不是遊戲,它比你想得還要危險。”Iyang堅決不讓夏明繁跟著趙梧。

連夏壬午這樣經驗豐富的匠人都死於非命,縱有趙梧護著,夏明繁此舉無疑凶多吉少。

“那是我自己的選擇。”

“既然你已知道真相,首先該想的是好好活下去。”Iyang隻想替夏壬午保護好夏家最後的血脈。

趙梧坐在沙發上,看戲似的觀賞一老一少互鬥。

涅身為局外人,以客觀的角度勸夏明繁道:“我認為趙梧的提議對你來說最安全,最多三天,你就能回歸正常生活。”

“正常?既然我姓夏,是那家夥的弟弟,代表我這輩子都沒法安穩過了。”

涅並不明白夏明繁的意思,隻是覺得他的想法跟一開始看到時大相逕庭。

Iyang正要發話,趙梧拍掌道:“抱歉,打攪二位的好戲,隻是時間有限。人都要有一次為自己奮戰的機會。”

“voko!你剛剛才答應我的……”

趙梧莞爾道:“我可沒答應要剝奪他為自己奮戰一次的自由。”

Iyang漸漸鬆緩緊繃的表情,夏明繁不愧是夏壬午的親生兄弟,倔脾氣一百頭牛也拉不動。

趙梧跟Iyang的想法一致,甚至認為夏家基因裏不怕艱苦的倔強性格,恐怕也是導致意外的原因之一。

見Iyang默認夏明繁,涅自然沒什麽好說,便問:“照計劃行動?”

“對,把複製的地圖交上去,你就能開心回去找瑪拉。”

“下次再看到你,我仍會依照命令開槍。”

“那就看下回命運之神眷顧誰咯。那輛車你開回去,至於說詞,應該不必我替你編吧?”趙梧將車鑰匙扔給涅。

“哼。”涅收好自己的東西,便出門走向那輛休旅車。

人高馬大的涅離開後,客廳的空間瞬然寬闊不少。Iyang無力地坐在單人躺椅上,方才的喚靈儀式已讓她消耗大量體力。

“明繁,你知道我跟你哥哥怎麽認識的嗎?”Iyang歎了口氣說:“我就是Kamachat Aslamie的後代,你們家族兩百年來的悲劇都因我祖先設下的詛咒而起。”

“所以你想說你很對不起我們嗎?”夏明繁深鎖眉頭,問:“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直接替我們解咒。”

“如果可以我早就這麽做了,但大肚王國已經滅亡很久,巴布拉族也失去了絕大部分文化,我雖擁有巫力,但還有很多東西不清楚,對於Kamachat Aslamie的咒語無能為力。你哥哥一直都在尋找Kamachat Aslamie的墳陵遺址,也在幫我恢複巴布拉文化,這些都是為了有天能夠毫無憂懼地與你相認。他說就算累死了,至少要讓你帶著夏家血脈好好活下去。”

“反正姓夏的不是會死於意外嗎,早晚都要死,我情願幹一票,至少我還能拿錢報答養父母的養育恩情。”夏明繁堅定地看著趙梧。這一路來他已見了許多可怕的場景,知道跟著趙梧等於是一腳踏進閻王殿,但如趙梧所言,人該為自己奮戰一次,二十年前他無法選擇,現在既已證明血脈的惡咒難以避免,他要為自己背負的宿命逆天而戰。

也許夏壬午早預料到會有這個發展,才會保守秘密這麽多年,隻是沒想到夏明繁明知夏壬午的下場,仍選擇最危險的道路。

“好吧,如果你堅持這麽做,希望你哥哥的三寶袋可以帶給你好運。”Iyang搖了搖頭。

“他還提到一個叫Acin的人。那是誰?”夏明繁問。

“我的孫女,她也是鎮獅會匠人。”Iyang說。

“那個人,是夏明德的,女朋友?”

“這個恐怕要問他們自己了。”Iyang明顯不想多談夏壬午跟Acin的事。

“早晚都得知道的。”趙梧笑道。

“閉嘴。”Iyang皺眉道,“我的daudah,有問題就請教趙梧吧,他是無所不知的voko。”

“我隻答應讓他跟著,沒說會照顧他。”

“不需要你保護,我會照顧我自己,但先說好,錢得手後一人一半。線索跟藏寶圖都是夏明德出的,那一半是我應得的。”

從沒有雇主敢跟趙梧討價還價,何況是個毫無經驗的小屁孩。但趙梧沒有拒絕,覺得這家夥總算開始有趣起來。對他而言,若夏明繁有能力活到最後,絕對有資格拿走一半報酬。

夏明繁看著趙梧,“你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

趙梧隻是笑著點頭。

“讓我替你許下祝福的咒語。”Iyang替夏明繁詠唸祝福,希冀天地萬靈庇佑他平安歸來。盡管她相對薄弱的巫力無法比擬強大的先祖,至少能多一分安心。

夏明繁在Iyang的巴布拉祝福咒語裏聽見了沙沙清風、淙淙流水,那焦躁的靈魂似乎正與自然萬物達成和諧。

“死了可別怨我。”趙梧笑道。

趙梧從儲藏室掏出一個以前跟夏壬午一起來找Iyang時順便存放的小戰術背包,然後順手拿了一盒雪茄裝進去。Iyang借給他一輛老轎車,悄悄吩咐了幾句話。

直到車子駛離山路很遠,Iyang才慢慢踱回屋內。

趙梧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叼著雪茄,說:“裏麵有一支手機,打給你父母報平安。”

“訊號不是被你擋住了嗎?”夏明繁狐疑道:“而且打過去不怕警察竊聽?”

“不想打也沒關係。”趙梧笑道。

既然趙梧都同意了,夏明繁迫不及待撥通養父的號碼,等待的時候他問:“接著我們要去哪?去最近的鹿港?”他已看過那封關於蔡牽藏寶圖的信,但刻意假裝沒看見最後一段語重心長的關切。

“東西不在他們手上。”

“難道這封信是假的?”夏明繁疑惑道。

這時電話另頭響起夏明繁養父焦急的聲音,“喂?”

“爸,我是明繁,你還好嗎?”

“明繁!你人在哪裏,現在有好多警察都在找你,新聞上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真的做這種傻事?”

“那是假的,爸,你最了解我,我不可能做那種事,媽呢?她情況如何?身體有受影響嗎?”

“血壓有點高,不過吃了藥後現在好很多了……”

“夏先生,電話給我。夏明繁嗎?我是第一分局的高副所長,雖然我很想相信你沒有犯罪,但目前證據都指向你,如果你願意配合調查,我相信很快就能還你清白。”

“當我傻嗎?我要是去了就一輩子吃免錢飯。”

“夏明繁,現在我們是拿拘票來找人,你要是繼續逃避,照這個案件的嚴重性,南檢那邊很快就會發布通緝。”

“你當我不懂法律,哪有還沒開庭就通緝人的!”

“這是上麵親自下達的命令,你如果繼續逃避,下場會非常淒慘。”

“老子現在已經被你們弄得很慘了啦,上麵是多上麵?總統還是大法官?”夏明繁火氣一上來,朝著手機大喊道。

“夏先生,快勸你兒子投案,不然我真的很難幫你們。”

“爸,別聽那個禿頭亂說,給我兩天時間,我保證會處理好……”

夏明繁還沒說完話,趙梧直接搶走手機扔到後座。

“你幹嘛?”夏明繁錯愕地盯著趙梧。

“現在知道我們要去哪了嗎?”趙梧反問。

“去找我爸?”

“那位副所長已經告訴你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