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那個人的作風。”
“嗯？但我根本不在意他是誰。”
“挺有趣。你拿走又如何，算算這裏有幾把槍，你能跑多遠？”
“逃不逃得掉就是我的事情了。”撇去林千爨、汪文潮，要幹掉六個精銳至少得吃上兩三顆子彈，但不礙事，隻要避開要害即可。
趙梧的笑臉猶如蔑視，林千爨直盯著他說：“我已經放過你兩次，這回沒這麽便宜了。”
“可惜你這次還是殺不了我。”
這時廟外傳來一片槍響，無線電傳出緊急回報：“老板，出現大量敵軍包圍我們，人數大概三十多人。（傣耶語）”“海岸線出現二十多名武裝份子，火力強大。（傣耶語）”
“聽見了嗎？給你一個免費的建議，放下東西盡速離開。”趙梧說。
“小打小鬧，不過螳臂當車。”林千爨壓根不把那些人放在眼裏，天下近在咫尺，還有何人可懼？他吩咐汪文潮說：“出去看看情況。”
平日腰彎比誰都低的汪文潮卻站得直挺挺笑道：“千爨兄，外邊小打小鬧，沒事的。但如果不把東西交給我，你就有麻煩了。”
那些貼身的撣邦軍瞬間將槍頭指向林千爨。
看見這一幕，趙梧也退了幾步，坐在神龕上等著看好戲。
“你背叛我？”
“難不成我現在做得還不夠明顯？”汪文潮大笑。
“令旗和玉璽都在我手上，你還不跪？”
“還沒召開盟會，你未免太心急了。而且玉璽在車子後座躺好好的，怎麽就在你手上了？再說破壞天後宮，這是對大出海不敬，就這一條，你就沒資格壓在我頭上。”汪文潮訕笑道：“所有影像我都錄下來了，要是讓大家看見，說得過去嗎？”
“想要這個，就拿本事來搶。”林千爨瞪著趙梧，“你先到一旁去，我們還有事要解決。”
“行，我不打擾你們。”趙梧從貢盤拿起一顆蘋果悠哉地啃。
“被你呼來喚去這麽多年，該讓我一次了。”江文潮似乎這輩子沒笑得這麽開懷過，“我保證你往後還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看來你已經跟林家那些反對我的老不死談妥了。”
“誰讓你這麽專橫，比起你，他們更明白我能帶給他們好日子。”
麵對叛變，林千爨穩如泰山，一聲冷笑道：“哼，汪文潮，你太愚眛了，永遠藏不住鋒芒，所以你才會一輩子都在我之下。”
“這麽說來，談不攏了。嘖嘖，我看看，趙梧收了某個人的錢刺殺林家族長，完全符合邏輯。放心，報仇後我會替你風光大葬。不，這樣還是少了點什麽，與其讓你死，不如活著看我怎麽拿走你夢寐以求的東西。”
“話都說完了？”林千爨嗤之以鼻道。
“把他的手腳和舌頭都廢了。（傣耶語）”汪文潮笑著發出指令，“我會留一個狗碗給你。”
命令發出，六把槍口卻轉向汪文潮。
“我說過，你的作為我全都看在眼裏。”林千爨從西裝口袋掏出一把瓦爾特PPQ半自動手槍，這把槍正是趙梧先前襲擊的南檢檢察長的配槍，那天被襲後配槍便突然“失竊”。
砰一聲，汪文潮的肚子出現一塊黑色的血口。
汪文潮捧著肚子，跪在地上再也笑不出來。
“是趙梧偷了檢察長配槍，然後殺了你。”
“別抹黑我，我不殺沒關係的人。”趙梧丟掉蘋果心笑道。
“有誰知道？”林千爨再開一槍，直接打爛汪文潮的頭。
“用我的名義殺人要付錢的。”
“好啊，下去找他要。”
六把槍同時轉向，瞄準趙梧的要害。趙梧坐在神龕上，左右都是神明塑像，沒有可以逃跑跟躲藏的地方，而撣邦軍的槍口僅離他不到十步。
林千爨忖，在這麽極端的險境裏，除非趙梧真有傳說中的不死之神，否則絕無生還可能。
“我從來不做虧本生意。”那些精銳如同六隻嗜血而冷靜的野獸，眼神毫無破綻。趙梧反握刀，笑忖大概得再多吞兩三顆子彈了。
“放下武器。（傣耶語）”一道渾厚的聲音自後麵響起。隻見涅大步流星走來，盯著六名撣邦軍喝聲道：“佤軍剛才襲擊邊境，別在這裏浪費時間。（傣耶語）”
“他在騙你們，我早就跟Log Pang談好。（傣耶語）”林千爨說。
“是真是假，聽了便知道。（傣耶語）”跟在涅後麵進來的是陳羿，陳羿身旁神色慌張的是負責帶連隊前來支援林千爨的撣邦軍連長。
連長慌忙解釋情況，又拿出無線電和正在邊境作戰的北軍區司令少將連線，那六名撣邦軍精銳立刻不甩林千爨指揮，忙跟連長一同退出去。
見到此景，趙梧忍不住笑出聲，好似等下蔡牽也會顯靈製止林千爨。
林千爨見到人都退走，卻不慌不忙地說：“不錯，果然是你的風格，肯定花了不少錢吧。沒有撣邦軍又如何，島上警察跟軍隊都是我的人。”
林千爨絕不會讓自己多年心血化為烏有。
“你的想法未免食古不化，清朝已經結束多少年，沒必要再搞那一套。”
“陳羿，不愧是出過總統的家族，但這些高尚的虛情假言騙騙那些無知百姓就算了，你當我不知你的算盤，你不過是怕我掌權後損害你家族的生意，說到底我們想的都是同樣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四年前找上趙梧的就是你。”
“慢著，所以你出了兩次錢？”這倒讓趙梧來了興趣。
陳羿沒理會趙梧，看著林千爨淡淡地說：“覬覦神器終無用。”陳羿深吸了口氣：“你沒想過蔡牽將令旗藏在犁麥大王座像下，是因為根本不想讓人找到它？”
“那些老不死跟你談好了？”
這回陳羿沒再說話，涅上前拍掉林千爨的槍，瞬間製伏他。
“放開我，我是威武之王！”林千爨看著掉落在地的令旗大喊。
“槍上有你的指紋，恐怕你賴不掉。”外頭撣邦軍散去後，警方已控製現場，這局是始終藏身幕後的陳羿贏了。“從今天起，世上再無威武之王這個稱號。”
兩名荷槍實彈的特警隊隊員進來上銬，逮走還試圖反抗的林千爨。
但最令趙梧意外的是夏明繁居然也跟著進來，等會就算蔡牽媽現身甩林千爨一巴掌他都不感到意外了。
“事情結束了嗎？”夏明繁不明所以地問。他本來是跟著涅一道來，未料一見到涅就碰上陳羿。“我現在可以跟趙梧說話？”
“請。”陳羿讓出位置。
夏明繁趕緊跑到趙梧麵前，急促地說：“趕快跟我回去，我哥要見你。”
“夏壬午醒了？”
“沒有，就是鎮獅會的道長說我哥在等一個人，不來的話他不會醒，然後Acin姊跟Iyang都說那個是你，總之跟我回去就對了。”
趙梧正要說話，陳羿卻說：“他回不去了。”
涅從腰間拔出克拉克17，連續扣下扳機。
趙梧用力推開夏明繁，扛下了十七發子彈。
踉蹌跌坐一旁的夏明繁大驚失色地吼道：“你在幹嘛！”
“為了瑪拉。（傣耶語）”
趙梧沒死，他反手丟出刀射向涅，趁涅反射往後退時，從剛才切斷的窗欞逃走。
“不用追，他活不了多久。”陳羿叫住涅。
“你們……”夏明繁瞪著兩人，但旋即跟著一地血跡追了上去。
趙梧沒有消失無蹤，也沒有曝屍於夕陽下，他帶著一身槍傷坐在天後宮附近的海堤上。
夏明繁氣喘籲籲地跑到他身旁。果然區區十七發子彈打不死這個惡魔。
“喂，你還好吧？要不要送你去醫院？”夏明繁大吼一聲，“不對，你不是有那個什麽鴿子屎嗎，快叫他們來啊！”
趙梧吃力地脫下防水背包、衣服和防彈背心，曼陀羅刺青發出幽微血光，猶如要驗證當年刺青師的預言。
“喂！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幸好我帶了雪茄來。”趙梧一如既往露出笑容，“是我殺了夏壬午。”
“三小啦，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說你幹了什麽？”
“我，殺了夏壬午。”
“啥，可是我哥是被偷襲受重傷，然後銅蛇下蠹，你怎麽……”
“因為那家夥至始至終都沒還擊。”所以我沒辦法下最後一刀。趙梧的手已經慢慢失去知覺，體溫急速降低。“幫我點火。”
“你再不走，他們就要來了！”夏明繁瞥見涅跟幾名鎮獅會的人已經追到堤防下。
“點火。”趙梧盯著夏明繁。
夏明繁隻得照做。
趙梧叼著雪茄，望向東引島美麗的海平麵，霞光落在海上，像是指引他的歸途。
“喂，你不會死吧？這點小傷對你來說不是吐點口水就會好的嗎？”
小傷嗎？趙梧確實在更嚴重的傷勢中存活下來過，但命定將殞之時，都可能栽在一棵小石頭上。
“哈哈，我不過是血肉之軀，死了也很正常。”趙梧笑容祥和，沒有一絲憤恨，當他走上這條路時，早已隨時做好準備，縱使今天涅不開這槍，總有一日會因此而死。
無喜無憂，隻需坦然接受命運。“不用擔心，他們不敢上來，說不定我在這附近埋了炸彈。”
“你這種人怎麽可能舍得死！”
“死過才知生的價值。茫茫一世，總會有看不清的時候。”
不隻夏明繁震驚，連趙梧都沒想過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也許是開始在他身上看見夏壬午的影子。
夏明繁不敢置信在趙梧眼神裏看見情感波動，這一剎那他感覺這人不過是個更懂得隱藏情緒的人類。
“海上生霧了。”
“我求你別說這些幹話，有力氣趕快叫鴿子屎來救你，我哥還在等你啊。”
“我知道他在等我。我終於知道了。”趙梧艱難地舉起手指，指向防水背包，“第三個夾層裏有Kamachat Aslamie的陵墓位置，本來想給他一個好價錢。”
“你他媽隻要活著回去見我哥，多少錢我都出。”剎那間，夏明繁才真正感覺趙梧的命數已至，眼角居然不自覺轉起淚珠。
趙梧站起來，為了跟夏明繁說這些話，他已經用完所剩的力氣。餘暉灑在臉上，卻冷得令人發抖。
“哭什麽，”趙梧對夏明繁笑道，隨著雪茄一起墜落海裏。“夏壬午很快就會醒來。”
※
天上億萬星海璀璨，地上原野舒風恬靜，一帶溪流潺湲。
很久以前趙梧曾來過這裏，來這裏的人都是為了尋找摯愛與回憶，然而從不被期待，也無牽掛的他隻是在近乎無限的地平線漫走。獨自在世間走了這麽長路，趙梧除了信奉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隻相信一條鐵律，人活著是為了死去。
死有輕如鴻毛，亦有重如泰山？對趙梧來說隻是笑話，死了就死了，那些評價不過隨生者胡謅。若有人說他灑脫，他肯定嗤之以鼻，灑脫是因為認知到世間的束縛，心中有此念頭便會被縛在錯綜複雜的人世。
夏壬午站在河中，靜靜看著趙梧走來。
“我應該沒有遲到吧？”趙梧笑道。
“你等今時已等了很久。”
“好久沒有這麽濃厚的睡意，一定能睡得很飽。”趙梧走進河裏，比著自己的胸膛，“可惜你沒辦法報仇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並不怪你。”
趙梧說的是玩笑話，夏壬午若是會挾怨報複的人，早在越南便被他一刀結果。
“是啊，所以我才討厭你這個正經又無聊的人。我聽說人走向歸途時，至親會在界河相迎，照此看來，我在世上也不算孤獨。此生有你一個知己，倒也足夠。”
“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我這人從不說謊，也不曾後悔做過的每一件事。”
“感謝你保護明繁。”
“謝什麽，我不過是為了錢。”趙梧看著夏壬午微微上揚的嘴角，莞爾道：“這樣就對了，多笑點，別整天擺張撲克臉給他們。”拍拍夏壬午的肩，笑道：“好了，倘若閻王不收，自有重逢的時候。去吧，他們都在等你。我的新的冒險就要開始了，敬請期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