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理溫柔的語調讓我放鬆,連日的奔波此刻終於解脫,戒心一解,很快又熟睡過去。
這回並沒有再作屍神國的怪夢,等到趙梧下次清醒時,已是深夜十一點,曉萍趴在角落的沙發床,安心熟睡,看來這幾天因為趙梧的緣故而沒好好休息。書桌邊打著一盞黃燈,錢叔正捧著一本舊皮記事本,低頭讀著,表情複雜,見趙梧再度清醒,拉了張椅子坐到他身邊,關心道:“怎麽樣?還疼不疼?”
趙梧搖搖頭,發覺那記事本正是在虎井沉城找到的,忽然喚起許多疑問,錢叔看見趙梧的表情,默默闔起書本,又道:“早跟你警告過,別去招惹劉根,你偏不聽,幸好你命大,不然……唉,不提了,人平安就好。”
趙梧急忙問道:“你早知道賈爺是劉根假扮的?”
他“嗯”了一聲,攤開日記最後一頁,平靜說道:“這本日記是我逃出屍神國後,抽空在海底碉堡寫的,沒想到居然被你撿去,也算是個機緣吧,咳!我想你應該都讀過了,最後我們幾個困在密道裏,出不去,周圍全都是那眼珠子,要不是我這幾年還好端端活在你眼前,包準以為我死定了,對吧?”
趙梧點頭,等待他繼續說。
錢叔又道:“當時的確很驚險,但你曉得嗎?就當那眼珠海即將淹上我的胸口時,忽然又退了回去,我剛開始還不明白原因,但後來想想,應該是那嬰兒的緣故,那孩子不是常人,也許眼珠都知道,所以不敢淹過我的胸口,反倒救了大夥一命。在那之後,我忽然感覺自己有了保命符,膽子肥了許多,心想既然都來了,幹脆將紅牢果打開看看,雖然陰符字碑早被拿走,搞不好還有些價值連城的古物留在裏頭,於是我說服其他人,走回大廟內,用鑰匙打開紅牢果,結果這一開不得了,裏麵居然是死掉的賈爺,我們幾個當場嚇得夠凶,趕緊按原路返回。這些年來,我不停地研究,認為劉根這人假扮賈爺的可能性最大,但一直不敢肯定,直到你們出來後,終於確認了我的想法。”
趙梧聽完錢叔的遭遇,居然有些傻了,快速道出心中的疑問:“錢叔,劉根說陰符字碑被你拿走了,是真的嗎?還有,那嬰兒的下落呢?那孩子是否就是阿科?”
錢叔被趙梧問道,微微一怔,接著深吸一口氣,說道:“當年,陰符字碑的確被我拿出來了,但現在不在我身上。”
趙梧好奇追問:“究竟在哪邊?”
“陸老白拿去了。”
趙梧皺了皺眉,心想除了在日記看過陸老白這位錢叔的死黨外,還真的沒親眼見過他,一點印象也沒有,更不明白這麽重要的東西,錢叔居然不放在身邊,而是交給陸老白,不解說道:“那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他?錢叔,我跟你說,劉根他並沒有死,而且他這趟下地,根本不是要找回陰符字碑,居然是要殺我!你想不到吧?我是什麽時候跟老妖怪結下的冤仇,我自己都不曉得啊!”
錢叔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從來沒在他臉上看過這種反應,他一言不發,隻是默默看著趙梧。
“錢叔……你怎麽了?”
他沉默了片刻,表情痛苦,似乎正因為某事而猶豫,接著一聲歎息,說道:“沒用的,陸老白不會見你,也不會把陰符字碑給你的。”
“你說什麽?這是為什麽啊?”
“因為……”他的眼神盡是無奈,異常嚴肅說道:“因為,趙梧,你就是那個嬰兒。”
此刻,趙梧腦中“嗡”的一聲,彷彿被人重重打了一下腦袋,顫抖地說:“你說什麽?”
錢叔手掌用力抓住趙梧的肩膀,艱難說道:“趙梧,你就是我從屍神國帶出來的嬰兒!陸老白也知道,所以他特別顧忌你,要我別把你留下來,還要殺你,但我不肯,他隻好趁我不注意時,偷走陰符字碑,以免你將來拿來作亂。”
趙梧不敢相信錢叔所言,全身僵硬無比,就在這個時刻,腦中忽然一陣巨疼,痛得整個人縮成一團,抓著腦袋,但一點用也沒有,頭殼底下宛如巨浪翻騰。忽然之間,趙梧想起那場奇怪的夢境,那場六千年前的戰事,最後屍神王露出的臉龐,趙梧愣愣地順著回憶,出神地看著,目光遊移至即將遭受永世監禁的屍神王,趙梧有些呆了,隻因為他的長相。
披風底下的麵容,居然是趙梧。
如此翻天覆地的消息,顛覆趙梧所認知的一切,瞬間血氣上湧,咳出一口鮮血,聽見錢叔不斷地叫自己,隨即不醒人事。
趙梧不曉得昏迷了多少時間,感覺自己一直處在飄渺不定的虛空,周圍伸手不見五指,無論如何大聲喊叫,一點回應也無,彷彿處於一間密閉的監牢。這種待在黑暗中的滋味令人絕望,恐懼襲遍全身任何一個角落,感覺有一輩子那麽長,難道,這就是待在紅牢果的感受?
趙梧完全無法接受,好端端地被卷入陰符字碑的紛爭中,卻無意間牽扯出自己離奇的身世,自己以普通人的身分活了二十幾年,居然得知並不是如此,不僅是屍神國裏的魔嬰,還是殘暴不仁的屍神王,這一切超乎趙梧的想象,更推翻過去的平靜生活。
趙梧認為自己雖然不是什麽正義使者或大好人,但作為一位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偷拐搶騙,殺人放火樣樣不會做,想絕大多數的人也是如此,但現在竟得知以前的我是一個暴虐的殺人魔,甚至……甚至不是個人!
此時,忽地想起劉根,原以為他是個喪心病狂的老妖怪,但轉眼之間,他成了斬妖除魔的仙人,而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在他眼中,簡直是魔鬼。
就在這個時刻,黑暗中有道飛影朝趙梧打來,趙梧不躲也不閃,“啪”的一聲脆響,賞了自己火辣辣一個巴掌,一道久違的光芒流泄至眼眶底下,猛然一睜眼,天已大白,壯碩的炮仔正嘀咕著,似乎還想給趙梧另一個巴掌。
“醒了醒了!你們看,我就說這樣打才有用嘛!”炮仔開心地架住我的腋下,幫趙梧坐起來。
趙梧擺頭一望,床邊站了炮仔、繪理、Vincent和老姚四人,正開心地朝自己看來,唯獨不見錢叔和曉萍。
趙梧愣了愣,說道:“你們來啦。”
炮仔接著說道:“身體好點沒?醫生說你身子沒啥大礙,早就可以出院了,還賴在這裏不走,怎樣?浪費醫療資源啊,我們還有要緊事要辦哩!”
趙梧白了他一眼,眼光瞥向繪理,不解說道:“還有什麽事啊?”
繪理答道:“當然是找回陰符字碑啊,你忘了嗎?劉根這人太危險,現在他拿走一半,另一半聽錢叔說放在陸老白那邊,要是不去通知陸老白,他一定沒有防備,那就慘了。”
趙梧一聽要去找陸老白,剛湧起興奮之情,隨即又萎靡下去,擺手歎道:“你們自己去吧,我不玩了……”
炮仔在旁聽了皺眉,說道:“趙猴子!你怎麽搞的?劉根還想殺你,你怎麽一點鬥誌也沒有?這不是我們幾個人的事,也是你的事,少來跟我玩退出這套!”
“媽的,我說不玩就不玩!少跟我廢話!信不信我殺你!”趙梧忽然暴怒,湧起一股子殺意,聲音語調與過去不同,凶相畢露,從來沒這樣,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眾人皆是一臉大駭,唯獨Vincent表情稍微平靜,但他也是瞪著眼,說道:“趙梧,你是不是發生什麽我們不知道的事?”
趙梧默默看著這群出生入死的同伴,心底掙紮一番,那場奇異夢境和身世之謎不停環繞在趙梧心頭,最後卸下心防,娓娓道來。
說完後,良久,眾人沉默不語。趙梧心底暗歎一口氣,也許,不讓他們知道才是好事,感歎從今天起,可能就要與他們幾位分道揚鑣。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炮仔爆出一段不合時宜的笑聲。
他哈哈大笑,用力拍了趙梧的肩膀,大喝道:“我還以為是多大的問題!原來才這丁點,沒事沒事!”
趙梧不敢置信的看著他,愕然說道:“我根本不是常人,搞不好,就是那萬惡不赦的屍神王,你還說沒事?”
他依然笑嘻嘻說道:“是啊,不是人,挺恐怖的,可是那又怎樣?”
趙梧聽得愣了愣,繪理接著道:“炮仔說得沒錯,雖然你是屍神王讓人吃驚,但你捫心自問,自從有記憶以來,有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她的問題讓人思緒一滯,的確,要是沒有經曆這一段冒險,也許永遠不會知道這項秘密,但如今趙梧的身分,彷彿就像一道不可逃避的原罪,硬加在脖子上,沉重萬分。
老姚忽然插話道:“我有個疑問,如果你真是屍神王,你被關進紅牢果的時候,總該是大人的模樣吧,可是幾千年過去了,你怎麽反變成嬰兒的樣子?”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但我一直想不透,自己究竟發生什麽變化,導致變回嬰兒的模樣,而且記憶全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