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梧叫完,屋內頓時一陣寂靜,不曉得陸老白是否已經走了,但門上的玻璃突然人影一晃,緊閉的大門緩緩拉開,陸老白麵無表情,站在門口,沉聲說道:“都過多少年了,大哥,我還是不懂你再堅持什麽?”
眾人見他終於卸下心防,不禁麵露喜色,但趙梧還在氣頭上,衝著他又是一頓罵:“今天不是錢叔要來找你,是我,趙梧!”
他眼神飄向我,充滿警戒,一隻手藏在門後,看不清是否拿了什麽東西,他“哼”了一聲,厲聲道:“我知道你是誰!就算變了個人我也認得出來,一股子妖氣!知道我最後悔的事是啥嗎?就是沒把你掐死,還讓你活到現在!”
“你說什麽!”趙梧氣得眼睛直瞪。
繪理忽然來到趙梧身邊,按住他的肩膀,才沒讓衝上前揍他一頓。
錢叔搖搖頭,歎道:“老白啊,趙梧他真的是為了你好,唉,你個性真的都沒變。”
就在此時,周遭忽然刮起一股強風,溫度似乎又降低了一些,陸老白望了眾人一眼,鼻孔呼出一口長氣,悶悶說道:“外麵風大,都進來吧。”
他說完就徑自回到屋內,走進一間小房間裏頭。
房間的擺設相當簡單,木製地板擺上一張放有茶具的小方桌,還有幾塊軟墊,幾乎就是屋內所有的家具了。陸老白獨自衝洗著茶具,燒水,熟練地放入茶葉,就看白色的熱煙裊裊升起,他一言不發,低頭看著茶壺,不知是在等水滾,還是在等我們開口。
錢叔忽然看見牆邊的櫃子,擺了一張木框相片,是一個看來溫柔嫻淑的女人,頭發微卷,還別了個素雅的鵝黃色緞帶,看來相當迷人。
錢叔指了指相框,說道:“那人是誰?”
陸老白抬起頭,反倒看著窗外,慢慢說道:“我老婆,琇如,七年前走了。”
錢叔愕然,趕忙說道:“對不起,我不曉得你結婚了。”
他將茶水倒入杯中,一一分給眾人,繼續說道:“好了,趁熱喝吧,你們找我有什麽事?現在快說吧。”
趙梧瞥了錢叔一眼,他做個手勢,要我別開口,他來說就好,便道:“老白,是這樣的,那年你拿走的陰符字碑,我想拿回來。”
就看陸老白一聽見陰符字碑四字,他猛然一瞪眼,接著又漸漸垂下眼皮,過了許久,才回道:“我就知道跟那鬼東西有關,大哥,告訴你可別不信,那東西不在我這。”
錢叔微微一愣,又道:“不在你這?可是二十幾年前,是你把它拿走的,怎麽現在又不在了呢?”
“丟了。”
這回眾人聽了皆是一驚,差點從地上跳起,趙梧按耐不住,叫道:“丟了!你怎麽可以丟了?你知不知道被劉根找到會發生什麽事!”
“丟了又怎樣?還有,誰是劉根?”
錢叔示意別鬧,接著緩緩道來前一陣發生的事,陸老白不時蹙著眉,對於賈爺已死,又被劉根這神話般的人物假扮一事,顯得十分不解。
他聽完一連串的故事後,將杯裏的茶汁一飲而盡,淡淡說道:“如果陰符字碑真是屬於劉根的東西,那麽還給他也沒什麽了不起,何必大費周章通知我。”
錢叔說道:“老白,你還不了解嗎?萬一讓他湊齊陰符字碑,趙梧包準跑不了,而且──”
陸老白忽然插話:“就這樣?就為了這半人半鬼的小子,大哥你非得要冒險跟劉根拚命?大哥啊,你聽我說一句,年輕時不懂就算了,但我倆都到了這把歲數,陰符字碑誰拿去又如何,別太執著了。”
這回錢叔有些怒了,音調明顯變大:“老白!你不懂,你口口說趙梧是妖怪,沒錯,他小時後的確不是常人,甚至還可能是屍神王,但你現在看看他,他可有一點妖魔鬼怪的樣子?”
陸老白臉撇向趙梧,瞪了一眼,又轉回去:“真正的壞人,往往看起來都是一副老實樣。”
“老白!”錢叔氣得站起身來。
趙梧趕緊拉拉他的衣袖,要他消消氣,此刻自己也懶得再多做解釋,說道:“錢叔,別再說了,反正陰符字碑也都丟了,我想劉根也不會為難陸老白,我們回去吧。”
話一說出口,待在旁邊不吭聲的Vincent和老姚終於按耐不住,Vincent湊到趙梧耳邊,急切說道:“就這樣?不找了嗎?不該是這樣子啊!”
趙梧甩甩手,表示別再說了,示意眾人可以準備離開,卻沒想到,陸老白一緊抿嘴唇,毫無預警,兩行清淚就這麽從他眼角滑落,趙梧看得都傻了,不曉得他在搞什麽名堂。
陸老白也不擦拭,就任憑淚水滑落,滴到木製地板上,形成一塊深色的水痕,他突然說道:“大哥,不是我不念舊情,你要知道,陰符字碑不是我們玩得起的東西,那玩意已經替我帶來夠多的惡運,我不想你為了找它,又搭上一條性命啊……”
陸老白說話的同時,他是望著她妻子的相片,眼中除了淚水,還有濃濃的不舍與愛憐。
眾人驚訝地看著他,不解陸老白究竟發生什麽事,他長歎口氣,緩緩道來……
原來陸老白自從偷拿走陰符字碑後,他為了不讓錢叔發現,居然毅然決然跑到深山,憑著一身強健的體魄,當起高山向導來,日子也過得清幽愜意。但這隻是一開始,幾年過後,他發覺日子越來越不順遂,起初生意變差就算了,一直讓他引以自豪的身體居然開始出現毛病,而且一病就是好幾個禮拜,直到認識他未來的妻子琇如,這一切才開始漸漸好轉。
又過了幾年後,有天琇如為了整理家務,不小心翻出陸老白藏在箱底的陰符字碑,還問這是什麽東西,這幕剛好被陸老白瞧見,他趕緊一把搶去,直說沒什麽,又選了個隱密處藏好,但這一切的好日子,又從那天起了變化。從此之後,琇如身體越來越差,看了好幾處的醫院都沒見起色,惹得陸老白直跳腳。後來,他想想該不會是陰符字碑搞的鬼,於是他心一狠,帶著字碑走進奇萊山區中,想找塊永不被人發現的地方,好丟掉這個帶來惡運的東西。
也不曉得怎麽回事,這條他走了上百次的山路,此刻居然了迷路,卻意外讓他闖進一座無人的老式建築,赫然發覺那是一間日據時期的高山病院,已經荒廢多年,他也不覺得奇怪,就獨自走了進去,隨手找塊地將陰符字碑埋起,又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讓他回到原路,返回家中。說也奇怪,自從丟掉字碑後,琇如的病況不再惡化,但很可惜的是,這一切來得太遲了,琇如最終仍熬不過去,在陸老白的懷中斷了氣。
他講到這,眼眶已經充滿淚水,再也說不下去,繪理也是垂著淚,默默擦拭。趙梧從來沒想過陸老白的遭遇是如此,沉重地問繪理:“陰符字碑真的會帶來那麽大的惡運嗎?”
她喘口氣,說道:“陰符字碑本來就是陰間的東西,它周圍環繞著負麵的能量,尋常人持有久了,是有可能帶來不好的影響,隻是我沒想到會這麽嚴重。”
繪理頓了頓,想起什麽似的,忽然問道:“陸大哥,那間病院是不是有著白色外牆,兩層樓高左右,風格有點洋式那種?”
趙梧有些吃驚地望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會說出這番話,而陸老白目不轉睛看著繪理,也是十分訝異地說道:“你怎麽知道?雖然那時天色已晚,但我記得清楚,真的像你講的那樣。”
趙梧說道:“是你父親說的?”
她望了趙梧一眼,點點頭,又道:“不錯,我幼時聽我父親提起過,你們曉得嗎?在東瀛殖民政府接收綠島的初期,雖然遭遇綠島人頑強的抵抗,但日軍戰死的人數,居然遠低於感染傳染病死亡的數量,當時鼠疫、霍亂、瘧疾和各種寄生蟲病都很猖獗,日人甚至將綠島稱作鬼界之島,但其實這隻是台麵上的說法,真正的來由,還是要從奇萊山這座隱蔽的高山病院說起。”
“那時傳染病流行得太過嚴重,東瀛人不得不采取隔離政策,於是他們選了標高三千五百多公尺的奇萊山區,在深山建了一座高山病院,將各地難治的疾病全都集中到此處,但我父親說過,他曾在山區駐點一段時間,發現那些病人隻進不出,就連隸屬於秘密部隊的他,居然也不得進入,整個病院神秘得要命,不久之後,那高山病院就廢棄了,不知怎麽搞的,鬼界之島這個說法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整個日軍都是。”
眾人哪想得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古老病院居然還有這段隱藏的曆史,而一邊的Vincent突然衝出一句:“那個病院有古怪,據我所知,病院被人拿來當作實驗基地,但具體的情況我還是不得而知。”
錢叔查覺到室內的氣氛變得凝重,環伺眾人一眼,嚴肅說道:“老白,可不可以講詳細點,我們幾位要去你說的高山病院。”
陸老白舉起的茶杯忽然僵在空中,瞪著錢叔吼道:“我不會答應!大哥,你還不懂嗎?陰符字碑已經讓我失去太太,所以我不能告訴你!那等於讓你去送死啊!”
陸老白激動說完,猛然間,空****的房內,忽然一道細細的笑聲從遠處傳來,隱隱約約是個男人,趙梧的腦海一道電流閃過,認出是劉根的聲音。
劉根似笑非笑說道:“我還以為你們全都躲起來了,嗬嗬,趙梧啊趙梧,今日你幫了大忙啊。”
趙梧跳起身,奔向窗邊,發現並無人影,隻能抬頭罵道:“死老妖怪!你給我出來!我早知道你不是甚麽好貨,鬼鬼祟祟偷聽別人說話,我呸!”
陸老白臉色灰白,看樣子他也愣住,從櫃子裏掏出一支球棒,惡狠狠看了房間一眼,罵道:“你是什麽東西!跑來我家做啥?”
“嘻嘻……嗬嗬……你就是陸老白啊?幸會幸會,二十幾年前沒空跟你打個照麵,總算見到了。”
“妖孽!媽的操蛋!”炮仔、老姚和Vincent也不是被嚇大的,他們紛紛在屋內散開,緊張戒備著,卻發現不了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
劉根鬼魅似的聲音持續傳來:“別費心了,今天隻是來跟你們做點交易,不是來打架的。”
趙梧叫道:“做啥交易!你身上有我們想要的東西?難不成要拿另一半的陰符字碑來換嗎?少跟我們耍嘴皮!”
“陰符字碑當然不可能給你,但若是錢九萬的可愛女兒,那可就不一定了。”
錢叔一聽見,立刻上火,怒道:“劉根!我跟你無冤無仇,你要是對曉萍下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嗬嗬,我說要對她怎樣嗎?”劉根嬉鬧的語調一轉,突然厲聲道:“三天後,將陰符字碑帶著,到奇萊山登山口,記住,我隻等到太陽下山,若沒見到東西,就別怪我心狠!”
陸老白緊張喝道:“等一下!三天的時間太短,而且年代太久,我早就忘記埋在何處了!”
劉根沒有再回話,隻剩寒風吹拂的呼呼聲,外頭的天色已暗,再也沒有任何人聲傳來的跡象。
錢叔一臉頹喪癱坐在地,雙手捂著臉,顯得十分懊惱。
沒有人知道,劉根這家夥是如何找到曉萍,趙梧趕緊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發覺書店內無人接聽,又撥了手機,也是如此,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焦急看著大夥,赫然發現,所有人正一言不發地望著陸老白,眼神盡是複雜情緒。
陸老白長歎口氣,怔怔看著他妻子的照片,濕潤的眼眶忽然閃過一絲堅毅,說說有詞道:“琇如……我要再做一件錯事,請你一定要原諒我,要原諒我……”
次日清晨,一群人整裝待發,陸老白換了件紅色防風夾克,背起登山包,抓了支手杖,一馬當先走進奇萊山登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