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了許久的天終於開始下起雨來,先是一滴兩滴,然後就變成了密密麻麻的雨絲。
不知道為什麽,今年特別容易下雨。
明明晴了才不過兩三天的光景,竟然就又開始下起了細雨來。
“咳咳咳,咳咳咳。”
定威王府後院,一處種滿了翠竹的小院中,不時傳出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雨打濕了屋簷,打濕了竹葉,打濕了地麵,帶來微微涼意。
輕微的聲響響起,一個人從一件房間裏走了出來。
他手上拿著一個火折子,輕輕一吹把被風剛剛吹熄掉的那個燈籠點亮。
一陣風又吹了過來,圖方便,從房間裏出來隻穿了一件單衣的那人猛地一激靈,打了一個哆嗦。
“福來,外麵雨下的大嗎?”
一個聲音低低的從另一間亮著的房間裏響起,這聲音氣息微弱,但是卻帶著一分清亮。
剛說完這句話,他又發出一陣悶悶的咳嗽聲。
“世子。”剛剛點亮燈籠的那人連忙應道,轉身往房間中走去。
他推開門又快速的回身把門關好:“外間雨下的可大啦。”
“下得大嗎?”被稱為世子的人低聲應道,語中帶上了一絲擔心。
“是啊。”福來搓著手走進來。
房間中很是暖和,一點也沒有被窗外的涼意所幹擾。
福來輕聲的舒了一口氣,身體一下子暖和了起來。
等到福來繞過屏風,走進內室時,就看到窗戶被打開,冷風不住的吹進來,揚動著**的帷幔。
“世子,您可不能吹風了,明日還要去天寒寺祈福,不能生病了。”
福來一臉的不讚同,連忙小跑過去去把窗戶關上,不讓風吹進來。
“吹一點點風無事的。”
被叫做世子的人攏了攏自己的外衣,看向窗外的方向,眼裏流露出一絲羨慕。
他已經許久沒有踏出門了,平日裏最多也隻能從窗子裏看著窗外的景色。
天氣好時,就去院中走走坐坐,曬曬太陽。
就連平日裏想要寫字作畫也不敢用時太久,身體太容易疲累了。
看了看自己瘦弱的手,那人歎了一口氣。
離得近了,才看清這人的全貌來。
這二月天氣,尋常人都已開始穿上了春杉,可是他卻還是圍著一件略厚實的披風來,披風邊緣是一圈純白無垢的柔軟白毛,更讓他的臉色顯得蒼白。
他正倚靠在**,手中握著一卷書,因常年待在房中,他的臉顯出一種不健康的白潤。
他的發他的眉卻是極黑,就像是上好的墨石,眼珠顏色微淺,看向人時帶著一種霧蒙之感。
他的唇也跟臉色一樣,不怎麽顯出紅色來。
隻是因著他的唇型好看,唇角微微上翹,就算不笑時也像是在微笑一般。
因此整個人雖很是病弱,看起來卻並不駭人,反而帶上了一絲文弱淒美之感。
這被福來稱為世子的人,正是定威王府的嫡子,也是郡主鬱千竹的兄長鬱千瀾。
鬱千瀾自小體弱,常年都在屋中靜養,被整個定威王府精心的嗬護保護起來。
為了醫治鬱千瀾的病,定威王府尋遍了天下大大小小的名醫來,卻都醫治不了鬱千瀾的身體。
就連當初青衫閣的閣主風渺蘊在為鬱千瀾診過脈之後,也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
先天之症,無力回天。
這八個字是所有觀過鬱千瀾病症的大夫們,共同說出的一句話。
身體太過羸弱,這一生都隻能被好好地供養起來,在沒有其他辦法。
隻是定威王府卻不肯放棄,一直派人出去持續不斷的尋找天下的名醫來為鬱千瀾醫治,期盼著鬱千瀾總有一天會好起來。
聽著外麵的雨聲,鬱千瀾看向福來。
“郡主還是被關在房中不能出來嗎?”
福來臉上一驚,惴惴不安的看了鬱千瀾一眼。
口中呐呐道:“世子,您在說什麽啊?”
“你不用騙我了。”
鬱千瀾看著福來稚氣未脫的臉上那忐忑的神色,微微一笑。
福來是近幾年來才被挑選到鬱千瀾身邊侍候的小書童,現在福來雖年歲漸長,但他卻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一說謊,就喜歡偷偷抬眼看鬱千瀾的臉色。
“我知道的,你就別瞞我了。”
鬱千瀾放下手中的書,看著自己手背,目光沉靜,那手背的青筋脈絡都清晰可見。
“世子。”福來垂著頭,低聲道:“郡主已經被王爺關了快半月了,一直沒有出過門。”
鬱千瀾沒有說話,福來偷偷的抬頭,就看到世子目光遙遙的望著窗外。
福來順著世子的眼神往外望去,卻隻看到一片漆黑。
福來不懂世子眼中的是什麽樣的情緒,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世子的眼睛很悲傷。
“好了,無事了。”鬱千瀾收回目光,看到福來隻穿了一件單衣就到處跑,搖了搖頭。
“你先下去休息吧,晚上不用在起來了,下次出門記得穿外衣,別著涼了。”
“是,謝謝世子。”福來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對著鬱千瀾行了一禮。
“世子也早點歇息吧,福來先告退。”
“去吧。”
福來知道世子歇息時最不喜歡旁人在他身旁,在聽到世子讓他下去之後,就沒有多說什麽。
隻福身行了一禮之後,福來才輕聲的退了出去,關好了房門,隔絕開外麵的雨聲。
鬱千瀾房中的燈一直沒有滅,又過了許久,他才終於有了動作。
他站起身來,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卻並沒有轉身上床休息。
而是從旁邊的櫃子中拿出一件黑色的披風來,披風很大,抖落開來披在身上,就把鬱千瀾整個人籠罩在了裏麵。
他又拿出一個包裹,拿出一把傘,轉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一拉開門,一股冷風迎麵而來,夾雜著微微的雨絲。
鬱千瀾捂住嘴悶悶的咳嗽了兩聲,咳嗽聲和雨聲夾雜在一起,在聽不出來。
鬱千瀾順手提起門外掛著的一個燈籠,打著傘,慢慢往外走去。
走出院門,穿過小道,隻有兩旁的燈籠發出淡淡暖暖的光芒來。
轉身繞上一道回廊,鬱千瀾剛剛走出幾步,身後一個輕柔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千瀾。”
鬱千瀾身體一僵,他回過身來,看向慢慢向他走來的那一個錦衣女子。
鬱千瀾看向來人,眼中微微閃過一絲漣漪,拿著包裹的手緊了緊。
“母親。”鬱千瀾低聲叫道。
來人正是定威王府的王妃,鬱千瀾鬱千竹的生母。
“這麽晚了,你要到哪兒去?”定威王妃聲音很是輕柔,她並沒有打傘,沿著回廊步而來。
“明日要去天寒寺,孩兒想去看看千竹有沒有什麽想要的小玩意兒,好給她買回來。”
鬱千瀾頓了一下,又道:“孩兒已經很久沒有送給千竹禮物了。”
定威王妃微微一笑,她的容貌極美,就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一般,自帶著一股風華。
不難看出,鬱千瀾和鬱千竹的容顏都是傳承了她的美貌。
“應該的。”定威王妃走上前來,為鬱千瀾理了理他的披風,並不去問他手上的包裹裏裝了些什麽東西。
定威王妃看著鬱千瀾蒼白的臉色,眼中閃過一抹傷色,卻被她極快的掩飾了過去。
定威王妃退後兩步,看著鬱千瀾叮囑道:“今日雨急,你要多注意安全,切莫著涼了。”
“孩兒知曉,天晚了,母親請回去歇息吧。”
鬱千瀾微垂下眼簾,輕聲道。
“你去吧。”定威王妃看了看回廊邊沿落下的一串串水珠,笑開來。
“母親在這裏看看春雨,你去吧,一切小心。”
鬱千瀾看到定威王妃的笑顏,心中一陣酸楚。
他笑了笑,微微行了一禮:“孩兒告退。”
“去吧。”定威王妃看著鬱千瀾遠去的背影,麵上的笑容緩緩的收了起來,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緊。
鬱千瀾沒有問定威王妃為何不帶侍從婢女,一個人在這裏賞雨。
定威王妃也沒有問鬱千瀾為何要換上一身黑衣,拿著一個包袱。
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或許會更好。
迎歸閣,是鬱千竹的閨房。
鬱千竹坐在**,雙手抱膝,把頭埋在手臂中。
今日是她被關在房中不許出門的第十四天了,耳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鬱千竹心中滿是傷心,或許,自己真的錯了。
若是自己直接就離開家中,去往皇城。
待考取功名之後在光耀門楣的回家來,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如此進退兩難?
想到自己跟父親說要前去參加三月三的科考時,一向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父親麵上的暴怒之色。
那一巴掌,不止是打在了自己的臉上,也是打在了自己的心上。
“你是定威王府高高在上的郡主,怎麽能和那些男子混在一起前去參加科考?”
雖然鬱千竹拚命解釋了女子也可參加科考之事,定威王卻絲毫都聽不進去。
地上碗筷摔了一地,定威王手一揮,下令道。
“來人啊,把郡主給我送回房間去,沒有本王的命令,不許放她出來。”
直到那一刻,鬱千竹才真的覺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她的希望也隨之破滅掉,在沒有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