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鎮是一個很神奇的鎮子。
按照南華律例,每一個城鎮都會配備一長。
比如青衣城,便有城長之位,城長之下,再一一細化各官職。
而桃花鎮,按理來說鎮長也應是南華官員,享官員俸祿。
但是桃花鎮,最為奇怪的一點也正是在這裏。
從桃花鎮立鎮開始,桃花鎮的鎮長就沒有正式入朝為官過,隻是作為桃花鎮陶式一族的族長身份,行走於世。
相對應的,桃花鎮雖也是南華子民,卻從來沒有哪一任皇帝派遣朝廷官員前來管理。
就像是所有人都默契的,忘記了有這麽一個城鎮,一個離青衣城並不遙遠的城鎮。
桃花鎮上,一鎮便是一族,一族隻有一長。
對於桃花鎮人來說,每一任的鎮長就是他們的領頭人,也是他們的大家長。
鎮長本就因為桃花鎮的事情心緒難平,一直沒有真正睡過去。
等到魚躍來敲門時,鎮長低低應了一聲,他動作迅速的翻身起床,穿好衣服,又拿起自己的拐杖,才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走出房門,就見魚生麵無表情的帶著三個年輕人走過來。
這三個年輕人是一女兩男,都是桃花鎮的後輩,三人年紀相當,都還不到十六歲。
他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也是鎮長看著慢慢長大的,隻是從看了一些買來的小話本之後,就開始瘋癲了起來。
天天鬧出要出去拜武林高手為師,帶著一把劍行走江湖,行俠仗義。
可到最後,所謂的行俠仗義不見蹤影,反而是因為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而害了自己的族人。
就連一向對他們寬容的鎮長,也在不能為他們找其他的借口了,年近十六,已經快是一個大人了,他們要為自己做的事情,承擔應該有的後果。
三人的名字分別叫陶尋,陶雅和陶武。
三個人裏,陶雅是唯一的女孩子,陶尋陶武都是男孩。
被關了這麽久,三人的臉色都很是不好,兩個男孩身強體壯,還稍微好一些,陶雅卻是滿麵憔悴,絲毫沒有以往的靈動嬌俏。
三人的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忍不住含淚上前,卻在鎮長的一個眼神下製止在了原地。
“爹,娘。”
“阿武。”
“小雅。”
陶雅從被關起來之後,就一直擔驚受怕。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她隻是救了一個無辜的女子,為什麽大家還要把他們關起來呢,她明明沒有做錯。
現在看到自己的爹娘,她更是嚎啕大哭起來:“爹娘,救救小雅,小雅沒有錯,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小雅。”
“混賬!”
鎮長氣極,差點沒忍住一巴掌打過去。
魚生也皺眉,以前的小雅明明不是這樣,為什麽現在竟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
“閉嘴。”
魚生聲音微沉:“你想把所有人都叫醒嗎?”
陶雅被鎮長和魚生一嚇,嚇得連忙噤聲,她眼中滿是淚花,要落不落,看起來很是可憐。
“唉。”
鎮長歎息一聲,揮了揮手,對陶雅他們的父母說道:“你們回去歇著吧。”
“鎮長。”
陶雅的娘親上前一步,低聲道:“小雅他們會有事嗎?”
“阿雅娘。”
鎮長涼涼的看了她一眼:“這句話,你應該去問問無辜死去的族人,就因為他們的任性,害了整個鎮子的人。”
陶雅娘張了張口,卻說不出其他話來,她看著自己女兒臉上害怕的神色,隻覺得心如刀割。
“阿雅會沒事的。”
陶雅爹上前幾步,攬住自己妻子,一向堅強的漢子此刻也不由得紅了眼眶。
是他寵壞了自己的女兒,才讓她闖出如此大的禍事來。
房間內,鬱千瀾,雅格布都聽到了外間的騷亂。
“把門窗關了吧。”
鬱千瀾看著微微開啟的門窗,放下手中的書,仔細聽了聽樓下漸漸平息的動靜,才脫衣準備歇息。
“是,公子。”
福來應了一聲,小心的把門窗關好,以免夜風吹進來,又把燈滅了幾盞,隻留下了床邊一盞小小的燈還發著昏黃的光亮。
福來抱起一床薄棉被,放到屏風外的軟塌上,脫掉外衣就躺了上去。
“公子,您快休息吧。”
福來打了一個哈欠,睡意朦朧的道。
“嗯,你睡吧。”
鬱千瀾靠在床邊,看著外間濃黑如墨的夜色,臉上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
他身體雖不好,卻不是什麽都不懂的門外人。
就算他甚少關心朝政,也能看出這風雨欲來的征兆。
隻是,這一場暴風雨,清洗的,到底是何方汙垢呢?
隻希望,在這一場風暴中,定威王府能夠安然無恙,也就夠了。
他不是聖人,他也有私心,他無法解救所有的人,隻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夠平安。
所以他支持千竹的想法,支持她的夢想,現今皇上勢大,在加上一位實力高強的帝長公主,四十年之約,收回分散諸權,勢在必行。
或許,自己父親也是知道這個局勢的吧,若他真的不想讓千竹前來參加科考,憑他們兩個人的勢力,又怎麽可能通過層層戒備的定威王府。
夜深時,不知何人微微歎息,隨著輕微的窸窸窣窣聲音,鬱千瀾也躺了下去,閉眼入睡。
雅格布其實也和鬱千瀾是差不多的心思。
他現在隻能等待,等待出一個結果。
幸好自己大哥他們已經遠離了鬼機國,才給了鬼機喘息之時。
桃花鎮之事和自己大哥牽連甚密,不管千墨想要做什麽,最後終究是對自己有好處的。
聽到樓下的動靜,雅格布知道,這不是自己該管的事情。
他關好了門窗,自己熄滅了燈盞,黑暗來襲,四周一片寂靜,隻聽得到外間蟲子起此彼伏的輕聲鳴叫。
旁邊房間,依稀傳來鼾聲,格萊早就已經睡得鼾聲四起了。
幸好自己不用和格萊一個房間,雅格萊腦海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無奈的搖搖頭,雅格布伸了一個懶腰,翻身上床睡覺。
於是今夜,除了前途渺茫,忐忑不安的桃花鎮人外,其他人都伴著花香,睡得香甜。
一層一層的往上走去,從二樓到六樓,也不過短短幾層之距,鎮長卻覺得自己像是走過了半輩子那麽久。
夜沫在一間房門前站定,抬手示意鎮長他們停下。
夜沫敲了敲門,等到門內傳出“進”的聲音之後,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千墨負手站在窗前,她站的那個方位,正對南華皇城的方向,也是她早就應該到的地方。
可是千墨卻覺得甚是慶幸,若不是出了此次意外,她也不可能知道這件至關重要之事。
鎮長惴惴不安的走進房間,他隻看到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卻不知道她到底是何身份。
鎮長慎重的行了一禮,輕聲道:“姑娘安好。”
鎮長身後的魚生魚躍和陶雅等人,絲毫不敢亂看。
不知道為何,一走到這裏,他們就不自覺的心跳加速,就像被什麽給暗中壓製住了一般,就連呼吸聲都放輕了許多。
千墨回過身來,她並沒有帶紗帽,臉上也沒有帶金色麵具,不施粉黛卻依然膚如凝脂,一雙桃花眼如三月煙雨,朦朧迷人。
鎮長隻聽到一個好聽的聲音在自己耳旁響起。
“桃花鎮外桃花酒,陶幺族長釀的那壺獨一無二桃花酒,該何時送往皇城去呢?”
鎮長腦袋轟的一聲響,一驚之下,他甚至都來不及思考,就抬頭向千墨看去。
入眼的,就是那一雙眼尾微勾的桃花眼,桃花色在眼角暈染開,這人的眼,和陶式世代懸掛於主祠的那副畫像,一模一樣。
鎮長這才反應過來這人的身份,他扶著拐杖慢慢的下跪在地,恭敬的對著千墨行了一禮。
“陶氏第十二代孫陶明,叩見殿下,願殿下萬安無憂,長生尊貴。”
看到鎮長都下跪在地,魚生等人也連忙跟著跪了下去,聽到鎮長的話,他們心中都是一驚。
殿下,這是什麽身份?
“陶族長請起。”
千墨語氣柔和,示意夜沫上前扶起鎮長。
鎮長站起來之後,便一直微微垂頭,不敢再去看千墨的麵容。
“請坐。”
鎮長已經是一位年長的老人,頭發都已經開始發白,千墨自然不會為難他。
千墨端坐在上座,有小丫鬟上前送上茶水,待放下茶水點心之後,才無聲的退了下去。
魚生魚躍站在鎮長身後,陶雅陶尋陶武則是依然跪在地上,沒有鎮長的命令,他們不敢站起來。
“本來不想打擾陶氏一族的清淨,隻是此次剛好被本宮遇上,也隻好請鎮長諒解了。”
“殿下哪裏話,老朽一直守著陶氏一族的祖訓,莫不敢忘,陶氏一族突遭如此橫禍,幸得殿下出手相救,才挽救了陶氏一族的生死,陶氏一族很是感激,萬不敢忘恩負義。”
千墨輕笑一聲,點了點頭。
“陶氏一族於國有功,本宮自然不會置之不理,不過。”
千墨眼光一轉,看向地上跪著的三個人,微微挑眉:“這三位,又是何人。”
鎮長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他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跪著的三個人,低聲道:“就是這幾個不懂事的小後生,才惹來了那害人之蟲。”
陶尋是三人中年級最大的一個,聽聞此言,不服氣的小聲嘟噥了一句。
“鎮長,我們沒有做錯,那個人就是該死。”
鎮長雖然年級大了,但是耳朵還很是好使,聽到陶尋說的這句話,差點就一拐杖給他打了過去。
幸好鎮長還記得,現在是在這位殿下麵前,才放下了這個念頭。
鎮長看著陶尋他們,恨聲道:“你們,把事情從頭到尾的在殿下麵前在說一次,不許有一點點的遺漏。”
現在桃花鎮鎮所有的希望都在這位殿下身上,他不能讓陶氏一族葬送在自己的手裏。
陶雅畢竟是小女孩心性,她看出在她們麵前的人,就連一向威嚴的族長在她麵前都如此恭敬。
這時候,她就像是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偷偷的抬頭,往上麵看了一眼。
隻一眼,她卻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高高在上的鳳凰,明明也是女子,那人卻是傾國傾城色,一坐在那裏,就無人可以忽視她的尊貴風華。
千墨回看了一眼,眼中冷淡沒有絲毫情緒。
陶雅就像是受驚一般,連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