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鬱千逸他們還年幼時,從來沒有嚐過煩惱的滋味。
他們的父皇英勇睿智,母後溫柔美麗,可以說,就算是未生在皇室之家,他們也會是令人欽羨的孩子。
可天有不測風雲,所有的幸福永遠停止在千墨五歲那年。
那一年,那一夏,那一碗甜甜的銀耳羹,毀掉了一切。
父皇倒下,母後也倒下,隻是蘭安隻喝下了小小一口,中毒並不嚴重,但鬱承澤喝下了一碗的銀耳羹,便是真真切切的毒入心肺。
沒有人知道為何一碗無毒的銀耳羹,卻會讓帝後同時中毒,禦醫甚至將一桌子的飯菜一一檢查過,卻都找不到致人中毒的源頭。
那一年,若不是蘭安掙紮著醒了過來,或許在鬱承乾的怒火之下,這些禦醫早就沒有了性命。
鬱承澤昏迷了一天一夜,等他醒來時,也早已是無力回天。
一道旨意,兩道旨意,鬱承澤拖著病弱之體,連下兩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便是封太子鬱千逸為帝,繼承南華皇位。
第二道旨意,封鬱承乾為鎮國王,掌八十萬大軍,鎮守南華邊關。
而最後一道旨意,則是宣當時還不是左相的趙元洲進宮覲見。
沒人知道為何皇上要宣召趙元洲進殿,無數人都在猜測為何,卻終究沒有任何人,更夠猜對。
趙元洲頭低垂,跪在地上,恭敬的磕了一個頭。
“臣參加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咳咳。”
鬱承澤低咳幾聲,他麵無血色,被寬大袖子微微遮蓋的手指,卻烏黑一片。
“趙卿切莫說笑了,朕現在的身體,又何來的萬歲之久。”
鬱承澤麵上露出一個笑,看了一眼屏風後的方向,露出一個苦笑:“現在看來,不說萬歲,就連百歲,朕也很是勉強了。”
趙元洲麵色一變:“臣不敢,皇上真龍之體,受上蒼保佑,定然會長命百歲。”
鬱承澤笑了笑,突然轉移了話題。
“昨日早晨之時,朕恰巧碰到了進宮拜見皇後的趙夫人,趙夫人是朕皇師之女,也是朕的小妹妹,許久不見,她竟也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
趙元洲心中一沉,昨日陳雨薇明明是去像皇後娘娘請安,到最後卻失魂落魄的回了府,不過一會兒時間,就傳來了皇上遇襲中毒的消息。
而一向活潑健康的景兒,卻突然發起了高熱,高熱之時,臉上卻不紅,反而顯得微微的暗沉。
一向愛子的陳雨薇卻一反常態的不讓人去碰趙昱景,隻給他喂下了一粒藥,就不許人在接近他。
趙元洲原本並未多想,現在突然聽皇上提起此事,心中打起了鼓。
趙元洲謹慎道:“微兒早就想進宮前來拜見皇上和皇後娘娘,隻是家中小兒體弱,薇兒為了照顧他們心力交瘁,便也甚少前來請安了。”
“是啊。”
鬱承澤好似陷入了什麽回憶:“她最是活潑,一轉眼,她也變了個樣子了。”
鬱承澤想起抱起趙昱景時,他身上的味道,搖了搖頭。
虎毒不食子,她竟然,真的如此恨他,為了報複他,就連自己兒子也可以利用嗎?
“趙夫人牽著小公子的手,還笑言朕作為叔叔,卻連小侄子也沒抱一下,朕見小公子可愛,便抱了抱他。”
趙元洲額上滲出了些細汗,他手微微顫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趙大人平日,可要記得照看好小公子啊。”
鬱承澤聲音輕輕,卻像是一個悶雷般砸在趙元洲耳邊。
“朕怎麽記得,小公子身上的味道,和尋常小孩子身上的味道,不太一樣。”
“皇上。”
趙元洲心底冰涼,他艱難開口:“臣有罪。”
“趙卿多慮了,你又有何罪呢?”
鬱承澤看著趙元洲,他不是聖人,能夠坐在這個位置之上,他的心性手腕更不是旁人能比。
他心中早已有計劃,南華那幾位無冕之王早就成為了鬱承澤心中的刺,他剛剛布線下去,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會一心軟,就載在了一個女子身上。
而這個女子,還是他視若親妹的人。
“趙卿,你向來聰明,也對南華忠心耿耿,南華的未來,還要靠你。”
“皇上。”
趙元洲一驚之下,抬起了頭。
他麵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不明白,皇上知道陳雨薇向他下了毒,為何他會放過整個趙家。
鬱承澤看著趙元洲,眼中帶著一股深意。
“趙元洲,朕要你坐上左相之位,朕要你壯大左相府勢力,朕要你以一手遮天的左相之尊,與幾大王府分庭抗禮,暗中輔助皇上十五年,十五年之後,朕就將 陳雨薇之罪,悉數抹去,放趙府一條生路。”
趙元洲眼睛猛地一縮,他沒想到,皇上竟然會這般要求他。
弑君之罪,當誅連九族。
趙元洲原本早已經做好了趙府人頭落地的準備,卻沒想到,皇上會給他們一條生路。
雖然這條生路,同樣是一條絕路。
以一府之力,成為南華皇城中明晃晃的靶子,暗中讓皇上慢慢成長起來。
就算最後,功高震主,一手遮天,囂張跋扈這幾個字,哪一個罪名安在趙府身上,都可能會是一條死路,但是現在,趙元洲別無選擇。
他愛陳雨薇,可他不會為了陳雨薇一人,就斷送了整個趙氏一族的性命。
“臣,領旨。”
趙元洲重重的磕下頭,從今日起,他就在不是那個謙遜明淨的趙大人了,而是目中無人,一手遮天的趙左相。
“去吧,趙卿,你莫讓朕失望。”
“請皇上放心,臣,定不負皇上之恩。”
待趙元洲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後,鬱承澤胸中一直強忍著的血氣才一口噴了出來。
可是他噴出的血,也不在是鮮紅的血,而是黑色的血夜。
“承澤哥哥。”
屏風後,蘭安轉出來,撲到鬱承澤身邊,拉著他的手,鼻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叫過他承澤哥哥了,自從她成為了皇後,她對他的稱呼就一直便是皇上二字。
“別哭。”
鬱承澤最看不得的就是蘭安哭,他抬起另一隻手,想替蘭安擦擦眼淚,卻看到自己的手時頓了一下。
他的手最是好看,根骨分明,白皙修長,可是現在,那般好看的手卻被暗沉的顏色占據。
鬱承澤還是放下了手,他拿起旁邊的手帕,輕輕為蘭安擦掉眼淚。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歡看你哭了。”
“是我,是我不好。”
蘭安一點也不害怕鬱承澤,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龐,抽噎道:“若是我喝下那碗銀耳羹,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那碗銀耳羹中,隻是很尋常的材料,可是那裏麵放的一味料,卻和趙昱景身上的毒相克。
從趙承澤抱起趙昱景時,他身上就已經沾染上了毒藥,若是他回殿之後沐浴換衣,也就不會有什麽事情。
可是他卻並沒有回殿,而是去了水中亭,那裏,蘭安和他的一雙兒女都在。
蘭安隻是被鬱承澤擁抱了一下,身上便也沾染上了毒藥。
一碗銀耳羹下肚,兩者相遇,就成了囂張至極的毒藥。
原本該蘭安喝下的銀耳羹,陰差陽錯之下,卻被鬱承澤喝了下去。
於是,蘭安隻是微微中毒,卻不會致命,而鬱承澤,則是毒入全身,藥石無醫。
“傻瓜。”
鬱承澤歎了一口氣,他現在甚至很慶幸,幸好是自己中毒,而不是蘭安。
他愛蘭安如命,若是蘭安中毒瀕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會做出何事來。
鬱承澤腦中暈眩了一瞬,他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尖銳的痛意驅趕了腦中的昏沉。
鬱承澤定定的看著蘭安,認真道:“安兒,你要聽好,一定要記住今天我說的話,逸兒墨兒還小,他們需要你的保護,知道嗎?”
“我知道。”
蘭安強忍淚意,含淚點頭。
鬱承澤露出一個笑,摸了摸蘭安的發,眷戀的看著她的容顏,心中不甘,卻終究是毫無辦法。
他隻能在如此突然的情況下,盡力為他們安排好後路。
“我中毒之事,就憑陳雨薇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完成,你要小心你身邊的人。”
“陳雨薇身後定然有人在幫她,你要小心。”
鬱承澤看著蘭安,他的安兒,本來就該一直無憂無慮,而不應該像這般,在這步步為營的皇宮中蹉跎人生。
可是就算重來一次,他也還是會讓蘭安成為他的皇後,他唯一的皇後。
“我知道你恨她,甚至我也想要一殺她而後快,可是安兒,我不能讓你和逸兒墨兒暴露在危險中,她想殺的不是我,此次誤殺到我,她定然會消沉下去,趙元洲也會派人監視她,你要做的,就是無視她,不要想她是害我的人,你要想著我們的逸兒和墨兒,他們年歲太小,保護不了自己,你要好好的陪著他們長大,好嗎?”
蘭安搖搖頭,她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她害了你,我怎麽能無視她,我要讓她死。”
“安兒,你要乖一點。”
鬱承澤包容的看著蘭安,他眼皮越來越重,他還有好多話沒有囑托她,他還想告訴她,自己有多愛她。
可是,他太累了,他甚至感覺到了自己生命力的流失。
鬱承澤眼睛快要閉上,依稀間,他卻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了蘭安身後。
小心......
他想要開口提醒蘭安,卻連這麽簡單的話都說不出來。
下一刻,他就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再也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