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午後,整個定文王府都沒有太多聲響。

所有人都靜默無言的待在自己房中,青溪城中早就流言漫天飛,無數百姓收拾好了行囊想要出城離開卻不得其路。

定文軍將整個青溪城牢牢的守了起來,城門緊閉,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錢側妃抱著睡著的兒子待在房中,她看著熟睡的孩子,眼中閃過一絲掙紮。

她的爹娘都在青衣城,她從青衣城離開時自己弟弟還在牢中呆著,也不知道救出來了沒有。

她的兒子還這麽小,定文王府風雨飄搖,她又怎麽甘心就這樣慢慢等死。

“娘娘。”

錢側妃貼身侍女春芽快步走啦,走的太急她臉上甚至冒出點點汗水。

錢側妃輕手輕腳放下孩子,連忙站起身,上前兩步,焦急問道:“如何?”

“娘娘。”

春芽緩了一口氣,才低聲開口道:“整個城中都傳瘋了,都說鎮國軍馬上要打來青溪城,還有皇城軍就駐紮在二十裏外,不知什麽時候就兵臨城下了。”

“竟然,這般嚴峻了。”

錢側妃差點暈厥,她握緊雙手,尖利的指甲深深刺進掌心,才讓她發昏的頭腦冷靜下來。

“娘娘,小心。”

春芽連忙扶住錢貴妃,她扶著錢貴妃坐下,臉上閃過一抹憂色。

“還有什麽事,一齊說來。”

錢側妃閉了閉眼,睜眼時看到春芽臉上的神色,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春芽麵色為難:“娘娘,奴婢聽人說,好像是世子妃帶著小世子先行離開了。”

“什麽?”

錢側妃心中一蹬,眼睛募的睜大,她滿臉的不可置信。

“世子妃離開了?”

春芽下跪在地,低垂著頭:“奴婢也是聽人說的,消息是真是假不能確定,或許,或許是假消息也不一定。”

錢側妃緩緩鬆開握緊的手,她攤開手掌,看著掌心的痕跡。

“不管是真是假,隻要世子有了這個念頭,就知道我們的結果了。”

“娘娘。”

春芽連忙伸手替錢側妃揉著手上的痕跡,寬慰道:“王爺還在府中,有王爺在,定然會沒事的。”

“不,你錯了。”

錢側妃搖搖頭,她微微側頭,看著自己一無所知,睡得香甜的兒子。

“世子妃離開,肯定是王爺默許的,這也說明,王爺知道,城破不過是時間問題,他是要保護定文王府殘存的血脈。”

“可是,可是,小公子也是王爺的血脈啊。”

春芽心中也慌起來,她看向小公子,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直係血脈與隔輩血脈,誰會更容易存活下來呢?”

錢側妃喃喃自語:“更不要說,世子妃娘家的身份了,有定威王府的庇佑,不說榮華富貴,錦衣玉食,至少小世子的這一條命,也是可以保住的。”

“那娘娘,那小公子怎麽辦?”

錢側妃沉默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或許,我們都會死在這烽火戰亂中吧。”

春芽癱軟在地,她看著錢側妃,看到她臉上無奈的神色,第一次發現,她們距離死亡原來這般近。

她們從來沒有想過帶著小公子逃的問題,沒有定文王的允許,不說逃離皇城軍的追捕,就連定文軍的追捕,她們也逃不過去。

更不要說,錢府的根還在青衣城中。

從嫁進定文王府中,她們就已經和定文王府連在了一根繩子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現在她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虛無縹緲的未來到來。

又一個夜幕降臨,定文王府點燃燈籠,府中燈火通明,一張無形的網卻將整個青溪城牢牢籠罩,沒有一絲一毫的喘息之機。

定文王的房間卻是漆黑一片,無人敢去打擾定文王。

一個身影漫步而來,她提著一個燈籠輕輕推開房門。

突然湧來的光刺得定文王眼睛一眯,他伸手擋住光亮,沉聲道:“不是說了,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本王嗎!”

那人絲毫不為定文王的怒氣所動,她從懷中拿出一個火折子,輕輕吹燃,點亮了未點亮的燈。

定文王放下手,一拍桌子,正待發火,卻在看到火光處的那個身影時一下子便偃旗息鼓。

定文王臉色變了幾變,還在頹然的坐回了椅子中,他輕聲道:“你來做什麽?”

一盞又一盞的燈亮起,整個房間終於變得明亮起來,把原本的黑暗驅散得一幹二淨。

“我再不來,就沒機會來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那人身著一身藍衣,頭間朱釵環繞,一頭烏發下是一張已經不再年輕的臉龐。

她眼角已經爬上了淺淺的細紋,皮膚雖然不在吹彈可破,卻也是素白明淨,她生就一雙笑顏,就算不笑時嘴角也微微上翹。

歲月在她身上帶走了年輕活力,卻遺留下了成熟穩重的風韻。

她就靜靜的坐在一把椅子上,和定文王遙遙相對。

她是定文王的結發妻子金楚搖,是定文王府的王妃,可惜,也是一個不怎麽出門的王妃。

“王爺。”

金楚搖定定的看著定文王。

“你是準備拉著整個定文王府為你的雄心埋葬嗎?”

“什麽叫埋葬?”

定文王手撐在桌子上,惱羞成怒。

他定定的看著金楚搖,語氣堅定:“誰說本王一定會失敗,青溪城機關密布,城中糧草豐腴,儲備豐富,憑借周圍易守難攻的地形,就算讓我守上幾月又有何難!”

“那幾月之後呢?”

金楚搖隻輕聲反問這一句,就將定文王之後的話堵在了口中,再也說不出口。

“你可以擋幾月,甚至可以抵擋一年,兩年,可等城中糧草用盡時,又該如何呢?”

定文王呼吸急促,握在桌子上的手都在隱隱顫抖,他眼中血絲密布,感覺已經到了一個暴怒的邊緣。

可是下一刻,他就像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緩緩坐倒在椅子上,滿身頹然。

“金楚搖,在你心中,你從來就是看不起我的。”

金楚搖手一動,她抬頭,看向定文王,眼中早已包容萬物。

“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是你自己,從來就未相信我。”

“嗬......到最後,原來也不過是一句我從未相信過你”

定文王苦笑一聲,他慢慢彎曲了挺直的脊背,倚靠在椅背上,在這一刻,他才真正的卸下了一身驕傲。

“你從嫁我那天起,就不是心甘情願,不管我對你多好,你還是對我不冷不熱,不屑一顧,有時候我都在想,我究竟是何處比不上他呢?”

定文王看著一直未變的金楚搖,眼中無波,他卻是真的很困惑。

“就算你生下千榮,你也鮮少對我有個笑臉,聽到他成親的消息,你關在房中三天三夜,我也在你房外守了三天三夜,既如此,當初你嫁我時,你為何又不說,你對我無心呢?”

“若是知道你心有所愛,我定然不會這般無恥,強娶了你,到最後,害了你一生,也傷了我的一世。”

金楚搖眼神微動,她微微側頭,避開了定文王的目光。

“前塵往事,是是非非,又豈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的。”

金楚搖說的話平平淡淡,可是隻有她知道,她心底是何等的波動。

定文王默然的收回目光,他看著外間早已經暗沉的夜色,微歎一口氣。

“是啊,幾十年的路,又豈是現在一兩句話就能夠理清楚的。”

“你來,也是要我投降的嗎?”

“王爺,我不勸你降。”

金楚搖站起身,沉默幾息,最後,她還是從袖中拿出一個東西,走到桌前,輕輕放在定文王麵前。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既已經嫁入了定文王府,就是定文王府的人,就算死,也會死在定文王府中。”

金楚搖盈盈轉身,往外走去。

“府中上下幾百條人命,加上定文軍大軍,諸多性命皆係在王爺一人身上,是戰是降,全憑你一人定奪。”

定文王坐在金楚搖背後,看不到她轉身時紅了的眼眶。

金楚搖一步步走向門口,強迫自己將眼眶中的眼淚收回去,這麽多年了,要流的淚也早該流盡了。

這般大的人了,孫子都已經有了,怎麽還能為情情愛愛的事情掉淚。

隻是,不管年歲幾何,情之一字,依然是最傷人的東西。

你隻說你的等待沒有結果,你卻不知道,在我願意對你敞開心扉時,卻看到你睡在了其他女人的**。

陰差陽錯,情深緣淺,不過都是人心易變的借口罷了,你說你愛我一人,卻還是會愛到別人**去。

這般的愛,才是真真切切的太過諷刺。

定文王怔怔的看著桌子上的東西,這塊令牌,他以為早已經和自己父親埋葬到墓中去了。

卻沒想到,這枚令牌竟然一直在金楚搖手中。

定文王伸手輕輕摸了摸令牌,看到上麵的"文"字,卻隻覺得諷刺。

不過是偶然得來的東西,竟還真的以為就是自己的了。

想起自己父親臨時前那個神情,定文王恍惚了一下。

或許到了現在,他才明白當時自己父親那未說出口的話。

日月亙古,人心難測,定文王府,終將成為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