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多少人一夜未眠,可就算是睜眼未睡,原本黑暗的夜色也漸漸被明亮取代。
駐紮在二十裏外的皇城軍已經兵臨城下,烏壓壓的精兵良將壓陣,眼神堅毅,目視著青溪城的城門。
“報,王爺,皇城軍已經兵臨城下,還請王爺定奪。”
好像早已經化為了尊雕像的定文王動了動身子,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一夜未眠,眼中滿是血絲,看起來很是可怖。
定文王左右動動脖子,慢慢站起身,他看著桌子上放了一晚上的令牌,還是慢慢伸手把它拿了起來。
門打開,陽光灑落,明明應該是最溫暖人心的光明,定文王卻隻覺得是徹骨的寒涼。
“王爺!”
看到定文王打開門,在門外守著的人俱是抬頭看他。
鬱千榮身穿一聲戎裝,手中握劍,眉眼間滿是默然,他抬起頭,看著出門的定文王時眼中驟然一縮。
定文王身穿一身朱紅王爺服,他兩手空空,就那般平靜的走出來。
“王爺......”
底下候著的將領眼眶通紅,他們不自覺上前一步,卻在看到定文王製止他們的手勢時停住了腳步。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這般退無可退的境地,卻是將所有人的驕傲都踩在了腳下。
“這世道,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
定文王一步一步往外麵走去,他隻靜靜落下一句話,就已經讓人濕了眼眶。
定文王迎著朝陽,隻覺得刺眼,他這一生,春風得意大半生,沒想到最後竟然會是這般結局。
雅格月隱在花園中,他看著定文王一行人離去的身影,微微揮了揮手。
他身旁一個黑衣人點頭,轉身離開。
隻在他轉身時才看到,他的容貌赫然和定文王一摸一樣。
黑衣人戴好麵巾,幾步間,就消失在了原地。
雅格月臉上沒有絲毫情緒,他原本最壞的打算就是來一個偷天換日,以假亂真,卻沒想到,就憑著左神這幾句話,還真的這般輕易的讓定文王投誠了。
雅格月卻不知道,左神是怎樣一步一步下套,做到今日這般結果的。
格萊站在雅格月身邊,低聲道:“太子,我們現在怎麽辦?”
“我們。”
雅格月收回目光,轉身和定文王府背道而馳。
“我們離開這裏。”
“為何要離開?”
格萊不解,卻一直跟在雅格月身旁不離左右。
“這之後的事,自然是交給墨樓主,我說的打開城門,可不一定非要我去打開城門。”
雅格月眼中笑意閃過:“現在有人自覺的為我做了這件事情,我又何必再去討嫌呢?”
“格萊懂了。”
格萊點點頭,這才恍然大悟。
“太子真是太聰明了。”
雅格月看著一臉憨厚的格萊,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臉上帶笑,心中卻微歎。
真正聰明的不是他,而是左神。
這件事情一過,他也算是欠了左神一個人情,就算左神的要求是帶走左聖,但左聖這人他本就想帶走,況且,他並不想拿左聖來做人情。
罷了,就當此次欠他一次吧。
隻是,左神,你究竟為何要這般做呢?
你對左聖,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傷他最深最後卻也救他脫離地獄,為此不惜拿整個青溪城來做這個局,就為了讓他消失在人前,再不為人所知。
左神左聖,兩兄弟如此相似的名字,卻注定無法兩存。
青溪城外,光明漸顯,天色一點一點明亮起來。
千墨策馬在前,休息了兩日已經恢複過來的千寧在旁,夜沫雲沫花沫風沫在後,護衛在千墨身邊。
“姐姐,還要等多久?”
千寧看著一直盯著青溪城城門的千墨,不解。
既然要攻城,那就一鼓作氣的攻下來不就好了,為什麽要等這麽久,讓他們有所準備呢?
千墨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眼中微光閃過。
她收回目光,輕聲道:“在等一刻,若還是沒有動靜,就開始攻城。”
“好。”
千寧點頭,她並不知道千墨和雅格月之間的約定,可是她卻無條件的相信千墨。
旁邊將士靜默無言,手中盾牌落地,擋在將領麵前,弓箭手,雲梯隊,攻城車也嚴陣以待,隻待一聲令下,便可發起進攻。
風吹過,吹動著旗幟獵獵作響。
千寧恍惚了一瞬,好似又回到了烽火硝煙的那一天。
“姐姐。”
千寧突然開口叫千墨。
千墨微微側頭,看向千寧,柔聲道:“怎麽了?”
千寧對著千墨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長呼出一口氣,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她就那般看著千墨,眼中有光芒閃過。
“我看到師父了。”
“真的嗎?”
千墨知道千寧的那一位師父,她也對這位名叫湮滅的女子很是欽佩,若是有緣,她倒是真的想結識一下這樣的奇女子。
千墨看到千寧眉間的鬱色消散不見,也由衷的為她開心,隻是這是在三軍陣前,她不能太過外露情緒。
“師父還好嗎?”
千墨神色淡淡,語氣中卻是滿滿的歡喜。
她知道"師父"這兩個字對於千寧意味著什麽,可以說,若是沒有"師父"也就沒有今日的千寧。
"師父"是千寧心中卻不觸碰的聖地,也是她藏得最好的一處角落,無人可以抵達那處角落。
“師父很好。”
千寧眼中是滿滿的笑意,她想起師父,整顆心都軟了下來。
“師父讓我開心的過好這一生,她會一直一直陪著我......”
她覺得自己是真真切切的見到了師父,而不是隻在夢中看到了她。
力竭之後,就是黑沉的夢,沒有一點光亮的夢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光點。
它忽遠忽近,卻一步步向千寧走來。
千寧感覺得到它離自己越來越近,可是就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了。
千寧側頭,看著跳躍的光點,在它越來越靠近時,心中一動,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
“師父,寧兒疼。”
就像小時候說過千百次的那樣,千寧輕聲說出這句話。
這一次,原本熟悉至極的溫度終於來到了她身邊,那小小光亮中,慢慢伸出一隻手來。
一個紫衣身影踏光而出,她緩緩坐下,輕輕抱住已經長大的千寧,就像她幼時那般,把她攏在懷中。
“有師父在,寧兒不疼。”
這一次,那一個最想念的聲音也終於出現在她耳旁。
“師父,寧兒很想你。”
千寧緊緊抱住湮滅,抱得很緊很緊,她好不容易才見到師父,她不想再讓師父離開了。“
“師父也想寧兒。”
湮滅輕輕拍著千寧,紫衣如雲,白發入瀑,她眼中滿是柔情,看著千寧暖暖的笑。
她伸手擦掉千寧臉頰旁的淚:“寧兒長大了,也更漂亮了,寧兒做的很好,師父原本還一直擔心你,現在看你長得這般好,師父也可以放心了。”
“師父,你不要走好不好?”
千寧語帶哭腔,可憐兮兮道。
“傻孩子。”
湮滅輕歎一口氣:“就算師父不在你身邊,你也要開心的過完這一生,你有家人,有朋友,還有愛你的戀人,今生就已經足夠圓滿。你隻要記得,師父很愛很愛你,你就不會覺得失落了。”
“可是師父,我找不到你,我走了好多好多地方,看了好多好多月亮,卻一直找不到你。”
“月亮在,師父就會在。”
湮滅身影漸漸變淡,她像以前一樣,在千寧額間輕輕落下一個吻,聲音輕緩哄她入睡。
“寧兒,師父真的走了,今後待你成親了,記得對著月亮敬一杯酒,師父也想喝一杯你的喜酒,看一看我的寧兒成親時穿上紅嫁衣的模樣。”
“師父,寧兒也愛你,很愛很愛你。”
原本的黑暗轟然倒塌,整個山間突然開滿了漫山遍野的花兒,花香撲鼻,彩蝶飛舞。
等到天色大亮,千寧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體內內力充盈,整個身子就像是酣暢淋漓的跑動了一番,睡醒之後隻覺得神清氣爽。
千寧坐起身來,手撐著床鋪時,卻被什麽東西微微一哽。
感覺到自己掌心的東西,千寧慢慢攤開右手,就看到自己手間那一粒小小的玉珠。
晶瑩剔透,純潔無暇,就像是天上的仙子落下的一滴淚。
看著手心的一滴淚,千寧抿唇,她紅了眼眶卻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意。
她知道,從此之後,她再也見不到師父了。
可是她也知道了,師父也在某一個地方看著她,想著她,那就足夠了。
千寧把玉珠輕輕放進自己隨身的荷包裏,感受著荷包掛在腰間的重量,從未這般心安過。
後繼有人,師徒情淺,師父,再見。
空人穀,正在午睡小憩的湮滅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自己的手,聽著外間淅淅瀝瀝響起的雨聲,原本平靜無波的臉慢慢揚起一個笑。
她站起身,紫衣落地,走到窗邊將半掩的窗戶全部推開。
雨水一滴一滴落下,落在湖中,濺起無數朵晶瑩剔透的小花。
湖邊芭蕉青翠,雨珠順著長長的葉子滾落,落入泥見,沁入泥中。
湮滅伸出手,一滴雨飄落在她手心,湮滅眼中是濃濃的笑意。
“寧兒,再見。”
她輕聲道,聲音隨著雨聲落入湖間,消散不見。
你既平安,我便無掛,往後的路,你定然會平安喜樂,順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