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合平城的月光好似比別處也要更昏暗一些,月色落下,隻看得見城池屋簷的點點輪廓。
合平城中一片寂靜,家家戶戶緊閉門戶,不敢和旁人有一點接觸。
染上紅花瘟的人被專門安置在一處,他們身體很不舒服,不時發出囈語,就連睡夢中也帶上了一絲驚恐。
風莫依心中煩躁,她看著手中細碎的草藥,還是歎了一口氣,停下了手中動作。
輕輕打開房門,屋簷邊掛著小小燈籠,正散發著點點暖光。
念卿已經熟睡,隻聽得到一些小蟲子地叫聲,天氣越來越熱,合平城中死去的人也越來越多。
“阿依。”
旁邊葡萄架下,千墨正坐在石桌旁,看到風莫依走出來,輕聲叫她的名字。
風莫依聽到千墨出聲,才知道千墨竟然一直在門外。
風莫依微露笑意,走到千墨身旁坐下。
千墨倒出一杯蜂蜜水,輕輕放在風莫依麵前。
“你要注意身體,若沒有頭緒便好好睡一覺,等休息好了再來想。”
風莫依端起茶杯,輕輕喝下一口,蜂蜜水隻帶著微微的甜味,並不膩人,一口喝下隻覺得身體也變得潤暢起來。
“現在這個時候,我又怎麽睡得下,身染紅花瘟的人越來越多了,死去的人也......。”
風莫依苦笑一聲,手輕輕摩擦著茶杯邊緣,眼中閃過一抹憂色。
“阿墨,我從來沒有怕過一件事情,可現在我卻真的有點怕。”
千墨搖了搖頭,輕聲道:“你的醫術是你最大的依仗,也是我的依仗,你能來幫忙,就已經是最大的幫助了。”
“我知道。”
風莫依麵上閃過一絲倦意,她自是知道的,就是因為千墨依靠的人隻有她,她才會這般拚命。
阿墨,我怕研製不出解藥,我怕救不了合平城,我更怕,到最後我連你也救不了。
“阿依,你已經做的很好。”
千墨伸手握住風莫依的手,一字一句道:“阿依,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懂。”
風莫依點點頭,她明白千墨的未盡之意。
因為她們一起走過最艱難的時刻,看過最美的風景,所以風莫依亦會傾盡全力來助她。
風莫依突然感覺倦意一下子湧了上來,她揉了揉額頭,心中才發覺剛剛喝下的水不對,卻還未來得及站起身就昏睡了過去。
“好好睡吧。”
千墨撥開風莫依臉上的發,輕輕扶起她,把她安置到旁邊準備好的軟塌上。
爐中燃起了驅蚊香,混合著草木的清香,足以讓風莫依睡一個好覺。
合平城幾十萬條人命,皆壓在風莫依一人身上,她所受的壓力可想而知該有多大。
千墨解下身上的披風輕輕蓋在風莫依身上,看著她臉上的倦色,心中滿是歉意。
“對不起,讓你承受這麽多,也隻能放點藥才能讓你可以什麽也不想的睡一覺了。”
千墨站起身,轉身往外走去,這處小院是風莫依單獨的住所,有青杉閣人把守,也不用擔心會有其他人闖進來。
走出院子,夜沫安靜的等在院外,見千墨出來,抬步悄聲跟在她身後。
“夜沫,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是,主上。”
夜沫知曉千墨這幾日心中的煩鬱,她應了一聲,俯身行了一禮,站在原地目送千墨離去。
夜沫知道千墨的心情,千墨寧願在戰場上廝殺,也不願意被這樣困在合平城中,可要想把這些苦從定傑王身上討回來,紅花瘟是必過的一個難關。
紅花瘟,就是開在鮮血之上的惡鬼。
裝滿藥材的船悄悄靠岸,船上的將士動作快速地把藥材一箱一箱搬下來。
宮無憂月沉一從船上走下,看著空無一人的碼頭,鼻間依稀還有未散盡的血腥之氣。
待把藥材全部放在碼頭之後,陳猛才抱拳道:“太子,少俠,陳某隻能送你們到此了。”
“多謝將軍。”
宮無憂月沉一動作一致回了一禮道謝,陳猛點點頭,看了一眼合平城,聲音壓抑:“走!”
船悄無聲息地調轉頭駛離合平城碼頭,不過幾息間,就又消失在濃鬱的夜色中。
等到船離開之後,合平城大門才打開,有戴著麵巾的將士手握武器謹慎出城。
他們並不認識宮無憂和月沉一等人,此刻見突然多出幾人來,更是不解。
“來者何人。”
為首將士看了看宮無憂月沉一身旁的藥材,沉聲問道。
宮無憂正待回答,千寧的聲音就突然響起。
“沉一?”
月沉一聽到千寧聲音立馬往聲音處抬頭望去,就看到一身戎裝的千寧向他這裏飛奔而來。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千寧心煩意亂時就喜歡待在城牆上思考事情,城牆之後萬物俱靜,隻有沉默矗立了幾百年的城牆相伴,感受到時光的氣息,千寧才會忘記所有的煩心之事。
送藥物前來時,千寧正盤腿背靠城牆發呆,還是聽到將士開門出城的聲音才驚醒了她。
千寧站起身,隱約間竟然像是看到了月沉一和宮無憂。
雖城牆上點亮著火把,但碼頭放藥材處畢竟距離尚遠,加上夜色昏暗,隻隱隱能夠看到一些模糊輪廓。
可是千寧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告訴她,那個人就是月沉一。
千寧心中狂跳,她立馬下了城牆,往碼頭跑去。
待跑近之後看到果真是月沉一時,千寧鼻尖募的一酸。
“沉一.......”
千寧飛撲進月沉一懷中,也顧不得旁人在,委屈道:“我好想你。”
原本還很是警戒的將士們見郡主飛撲進一個男子懷中,也知道這幾人定然是郡主認識之人。
隻是,將士們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月沉一,眼含酸意。
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跑出來的野男人,竟然搶了郡主的擁抱。
月沉一絲毫不管別人的眼光,也不想管旁人的眼光。
他輕輕擁住千寧,隻覺得千寧比他離開時又廋了許多:“你又瘦了。”
“沒有瘦。”
千寧悶悶道:“我有吃飯,沒有瘦。”
宮無憂輕歎一聲,看著默默搬著藥材的將士們,搖了搖頭。
“夠了啊,眾目睽睽之下注意一點影響。”
千寧從月沉一懷中探出頭來,對著宮無憂做了一個鬼臉:“哼,不要你管。”
待看到宮無憂臉上調侃之色時,千寧才猛地從見到月沉一的喜悅中反應過來,一蹦三尺遠。
她看看月沉一又看看宮無憂,急道:“你們為什麽會來?難道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我們為什麽不來。”
宮無憂手中折扇一收,近來天熱,宮無憂便拿了一把折扇在手上扇風。
他看出千寧臉上的不讚同,輕歎一聲:“你和你姐姐都在這裏,你讓我們倆走哪去?”
“可是,可是你們也不該來的。”
“千寧......”
月沉一上前幾步,伸手拉起千寧的手:“你在這裏,我就會來,讓你一個人獨自在這裏,我又怎麽舍得。”
千寧知道現在讓他們離開也沒有用了,她看盡月沉一眼中,就看到他眼中深深的心疼。
“你太傻了。”
“有你在,就不傻。”
這麽久,千寧從來沒有哭過,可是現在,她眼眶卻是一熱,千寧微微仰頭,不讓自己眼淚落下。
“走吧。”
千寧惡狠狠的道:“入了城,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你們了。”
月沉一輕笑一聲,他牢牢拉住千寧的手,帶著她義無反顧地入城。
宮無憂搖著折扇,晃悠悠的走在他們身後。
千墨坐在高高的亭閣之上,看著天上的月色,原本遮擋在月亮旁邊的雲消散了些,沒有了雲霧的遮擋,月亮原本的光華盡數展現。
月光落在千墨眼中,也落在了她心底。
一抹月白身影順樓而上,他手中提著一個食盒,腳步輕巧的走到千墨身旁坐下。
來人打開食盒,從盒子裏拿出兩個碧玉杯,又拿出一壺酒,幾碟小菜點心,一一擺放在小矮桌上。
酒液落在碧玉杯中,**出漂亮的漣漪。
來人伸手拿起一個碧玉杯,送到千墨麵前:“樓主,今夜月色正好,我們小酌一杯如何?”
千墨無奈,伸手接過碧玉杯,杯中酒液正散發著清淡的酒香。
“現在這個時候還來小酌一杯,你是神經病嗎?”
宮無憂輕笑一聲,便如三月蘭花盛開,他低聲道:“樓主自是知曉,無憂隻對你一人神經而已。”
千墨看向宮無憂,眼中倒映出他蒼白的臉色。
千墨輕輕伸手,撫上他的臉,眼中閃過一絲暖意:“你不該來的。”
“你在這裏,我怎麽會不來。”
宮無憂伸手覆蓋在千墨手上,眼睛閉上,感受千墨掌心的溫度。
“若是你出了什麽事,我又該去哪裏再尋一個鬱千墨呢?天下如此大,也再尋不出第二個你了。”
千墨心中一軟,離開宮無憂時,她是堅不可摧的南華帝長公主,可是一看到宮無憂,饒是再冷硬的心也不由得會變柔軟。
千墨依偎到宮無憂身邊,伸手輕輕環抱住他的腰。
“這天下,也再沒有第二個宮無憂了。”
宮無憂輕輕吻上千墨額頭,歎息一聲“所以我們是最天造地設的一對,缺了誰,都不再完整,墨兒,以後行事前定要三思,切莫再讓我擔憂了,你不知道,當我知道你失蹤的消息時,我有多想趕回你身邊。”
“別擔心,我沒事的。”
“我會擔心,也會心疼,有時候真想把你搶回北清藏起來,日日夜夜都留在我身邊,我便也不會這般患得患失了。”
千墨輕笑:“那就成了你籠中的金絲雀了。”
“所以這也隻能是想想罷了。”
“不會有下一次了,我不會再無辜失蹤,也不會再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
“你要記住今天答應的事情。”
“好。”
宮無憂攬住千墨,聽著她越來越低的聲音便知道她已睡了過去。
宮無憂輕輕拂過千墨的臉,眼中滿是心疼,低聲道:“你定是不知道,你的臉色比我蒼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