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主上!”

雲沫推開倒在自己身上的碎木爛瓦,踉蹌著站起身。

他衣衫破爛,身上傷口遍布,握著刀的手甚至微微發抖,平常住刀隻覺得輕如鴻毛,現在卻覺得突然重了許多,握也握不住。

“主上。”

雲沫左右張望,卻看不到一個人的身影,他茫然地向一個方向走去,走到一處坍塌屋腳旁停了一瞬。

他記得,主上就是落到了這裏。

雲沫低吼一聲,手中刀一丟,跪倒在地瘋了一般將碎瓦丟出去。

風煙彌漫如霧,在微風的吹拂下還是慢慢散開了。

“咳咳。”

還活著的人被黑煙一嗆,從黑暗中醒了過來。

不斷有人醒過來,卻也有許多人永遠沉睡了過去,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他們相互攙扶著,踉踉蹌蹌地圍聚到一起,從中間空地為界。往四麵八方分散開,一點一點挖開周圍碎片。

他們身上都帶著傷,血跡遍身,卻沒有一個人想著要逃,他們的主上還在這裏,他們要救她。

“雲沫哥。”

千寧和風莫依跑過來,就看到雲沫帶著一身傷不知疲倦地搬動碎木破磚。

“姐姐呢?姐姐在哪裏?”

千寧一把拉住雲沫,焦急問道。

雲沫看著千寧愣住了,他眼睛紅的快要滴出血,不見絲毫清明。

雲沫手指向被炸毀的房子,輕聲道:“主上,主上在裏麵。”

千寧轉頭看著烏黑淩亂的房屋,眼睛驟然一縮。

“若不是為了救我,主上也不會被困在裏麵,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雲沫就像是失了魂魄,他眼前浮現千墨一掌揮開他的模樣,隻覺得全身像是墜入了無盡深淵,想要落地,卻一直落不了地。

千寧一巴掌打向雲沫,喝道:“姐姐既然救了你,就是要你好好活下去,我們自幼一起長大,你便是我們兄長,姐姐自然不會拋棄你。姐姐武功高強,她不會死,你給我清醒一點!”

這一巴掌反而是真正將雲沫打醒了過來,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擦了一把臉。

雲沫向來穩重,又膽大心細,所辦之事無不穩妥。

就跟千寧所說,他們自幼一起長大,感情更是深厚無邊,當時的情況,不管在千墨身邊的是何人,千墨都肯定會救。

“是。”

雲沫強露出一個笑:“主上定然不會有事。”

雲沫說出這句話之後,轉身繼續去搬碎瓦,他的手早已經血跡斑斑,血液沾染在碎瓦之上,觸目驚心。

千寧挽起袖子,陰沉著臉親自上前幫忙,姐姐沉一臭狐狸,你們可千萬不能有事。

風莫依帶著風蘭風竹為傷勢嚴重的人先行救治,風莫依神色默然,臉上寒若霜兵。

火灼之痛,爆炸之威,不管是哪一樣,落在人身上都是無法言喻之痛。

黑煙彌漫,千寧他們並不知道空中也早已烏雲密布,還未搬出一小半,雨水就仿若玉珠一般落了下來。

還在燃燒的萬濤城在這一場雨中,終於還是慢慢熄滅了火光,隻餘黑煙縈繞,久久不散。

“咳,咳咳......”

千墨腦中昏沉,她睜開眼睛,下意識想動一下身子,卻完全動彈不得。

細微的呼吸聲在耳邊回響,鼻間滿是宮無憂身上的清香,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這是一處小溝,也是立殺軍發現火油的地方,為了取出火油,他們仔仔細細地沿著屋腳挖出了一圈很深的溝,卻沒想到,這一圈溝竟然剛好陰差陽錯的救了他們一命。

若不是他們反應迅速,在爆炸時順勢一滾落到溝中,才恰好逃過一劫,否則她們就算不被火油炸死,也早已經被破碎的碎瓦爛木砸死了。

幾根木頭交叉支撐著麵上的碎瓦,不時會落下一兩塊,輕輕落在耳邊。

四周一片寂靜,聽不到外麵的響動,也看不到一點光亮。

那些黑衣人攻勢淩厲,除非一刀斃命,不然他們依舊會站起來瘋狂攻擊。

城中混亂,人員更是雜亂,火油竟然隻是一個引子,定傑王真正的後招,卻是這些黑衣人隨身所帶的火油。

衣服上全都是火油,遇火即燃,屍骨無存,這些黑衣人本就是帶著同歸於盡的念頭前來。

多完美的計劃,定傑王知道千墨定然不會丟棄萬濤城不管,先是一把火引她們進城,再埋下容易被人發現火油,等他們將火油全部取出來,黑衣人才從暗道突襲。

黑衣人完美轉移了千墨的注意力,再讓幾個萬濤城百姓誤入戰場,驚慌逃離,慌不擇路之下靠近火油之處,一個火折子落下,一切就可以歸零了。

萬濤城火染天地,定傑王困死定傑王府,就算朝中懷疑定傑王是否詐死,卻又有什麽用呢?

南華帝長公主身死萬濤城,這才會是舉國震驚之事。

就算之後鬱千逸再派兵追尋定傑王的下落,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此計一環扣一環,當真可稱為天衣無縫之計,隻是定傑王卻沒料到,到最後,他成也火油,敗也會敗在火油之上。

千墨感覺到自己指間慢慢被打濕,觸感黏稠,那是宮無憂身上流下的血。

“無憂?”

千墨聲音微顫,她慢慢抬起手,卻不敢去碰宮無憂的後背。

千墨發現異樣之時,隻堪堪來得及將雲沫一掌拍出。

火光灼來之時,宮無憂卻擋在了她身前,抱著她動作快速的越入溝中,耳邊轟然作響,天昏地暗之後便是黑色沉沉。

宮無憂手抖了一下,他聽到千墨輕聲叫他的聲音,也聽出千墨語中的急切不安。

宮無憂輕輕抬手,輕輕撫上千墨臉頰,低聲道:“我在。”

千墨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就算上次她受傷高熱命懸一線也沒有這麽害怕過。

她一直叫宮無憂的名字,可他卻沒有絲毫的回應,要不然感覺到他清淺的鼻息,千墨甚至會以為他都已經......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千墨伸手覆上宮無憂的手,眼眶一熱:“我真害怕你醒不過來了。”

“怎麽會。”

宮無憂聲音很是虛弱,雖然他知道周圍一片漆黑,看不到他的神情,可他還是努力揚起了一個笑。

“我很好,我在你身邊,別怕。”

宮無憂後背很痛,痛得就像一遍一遍在熱鍋裏煎熬。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成了什麽樣子,可是他知道,自己定然很不好看。

千墨摩挲著從身上掏出一個藥瓶,千墨慢慢伸手到宮無憂後背。

“我看不到你的傷,隻能大概倒出一些藥。”

“好。”

千墨用力咬住唇,努力把眼中的熱意逼退下去。

藥瓶微微傾斜,瓶中藥粉落下,宮無憂身體驀地一僵,千墨一把按壓下宮無憂的頭,讓他埋在自己頸邊。

千墨手中不停,卻也並不顯得急切,瓶中藥物並不多,千墨要最大可能的將他整個後背都上好藥。

宮無憂額上不斷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順著臉頰滑落,他閉上眼睛,慢慢說道:“墨兒,我能夠保護你,我很開心。”

宮無憂也不等千墨回答,他腦中難得思緒混亂,就像變成了一個幼稚的孩童,想到哪裏就說哪裏。

“我其實一直挺怕的。”

宮無憂想到這些日子自己心中的念頭,很是委屈。

他埋在千墨脖頸處,可憐巴巴道:“你都不知道,那些將軍副將什麽的太討厭了,他們就是看不慣你喜歡我,暗中說我會把你搶回北清去,所以天天派不同的人來找我練武。”

千墨沒想到還會有這麽一遭,她噗呲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難怪這幾天宮無憂每每一大早就被人尋了去,每次都大汗淋漓滿身疲憊的回來。

宮無憂恨恨的輕咬了千墨一口,千墨連忙收住笑意,輕咳一聲道:“沒事,我隻喜歡你,不喜歡別人。”

宮無憂這才好了許多,他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每次快要合上眼時,他卻會猛地驚醒過來。

“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一向就果斷勇敢,一身智謀更是不在我之下,我想要幫你,保護你,卻無從下手。”

宮無憂語氣低落:“你不知道,我都快自責死了,上次你失蹤,我就想為什麽我不在你身邊。”

宮無憂聲音越來越低,也越來越縹緲,最後一句話,便隻有千墨一人聽到了。

他說:“就算你肩上擔子千斤重,我也可以為你分擔一些,你是無堅不摧的鬱千墨,也是我一個人的心間人,我想護你,愛你,並不隻是說說而已......”

這句話輕輕回響在千墨耳旁,千墨露出一個笑,感受到宮無憂綿延悠長的呼吸,輕聲道:“我亦然。”

藥物中帶有鎮痛安眠之效,現在這般情況下,讓宮無憂好好休息才是正確的選擇。

旁邊依稀傳來微微響動,千墨語中帶笑:“月大俠聽得可過癮?”

“咳。”

月沉一握拳低咳一聲,他聲音低低響起:“我是不想打擾他的雅興。”

月沉一話音落下,修沙啞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主上,屬下也是。”

隨著月沉一的話開頭,其餘之人的聲音便接二連三響起。

千墨無奈搖頭,她輕輕拉住宮無憂的手,眼中是深深的心疼。

看來不用想也能知道他受傷有多重了,宮無憂向來便風光霽月,風華無雙,今日卻是思緒混亂到連旁邊這麽多人也沒發現。

睡吧,等睡醒了,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