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穀從來就沒有這般熱鬧過。
空山穀遠離塵世,端的是一派悠然恬靜,加上主人性子喜怒無常,令人捉摸不透,穀中之人更是不敢隨意嬉鬧,就怕擾了薑夢和的清淨。
今日傍晚,一行人熱熱鬧鬧的到了空山穀,一下子就打破了慣有的寂靜。
穀中下人們連忙前來迎接,再看到自家主人臉上淡淡笑意時就像是見到了什麽稀奇物一般,半天回不過神。
隻有常年待在穀中,自小照料薑夢和長大的老管家麵上沒什麽異常。
老管家年紀已快七十,但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五十多歲的人般,他常年待在空山穀,又有薑夢和親自為他調理身體,更是老當益壯。
除了薑夢和沒人知道老管家叫什麽名字,穀中之人便也跟著薑夢和的叫法,統一叫他談叔。
談叔直直迎上去,一臉笑意地吩咐穀中下人幫忙卸下行禮,送到房中去。
這人年紀越大,也就會越發喜歡熱鬧了。
空山穀常年清淨,難得熱鬧一次,談叔自然很是高興。
“談叔,穀中可還安好?”
薑夢和下了馬車,開口問道。
“好好好,一切都好。”
談叔心不在焉的回答道,探著身子往馬車裏看,想找念卿的身影。
薑夢和也不惱,他伸手拍了拍談叔,指了指旁邊的馬車。
“卿兒在另一輛馬車中,沒有和我坐在一起。”
談叔立馬收回目光,轉身往旁邊馬車看去,口中還微微嗔怪道:“你不早些說。”
談叔正準備走過去接念卿,卻見一個青衣女子正抱著念卿從馬車中彎腰走出來。
談叔腳步一頓,看著風莫依眼中一愣。
“風姑娘。”
談叔看著風莫依,看著她一襲青衫縹緲,恍然間好似看到了當年那個肆意江湖的青衫閣閣主。
“談叔,你認錯人了。”
薑夢和看著風莫依走近,臉上微露笑意:“她是我和渺蘊的女兒,莫依。”
談叔回過神來,對著薑夢和微微翻了一個白眼:“我自然知道,我還沒有這般糊塗。”
談叔歡天喜地的迎了上去,很是認真的行了一個禮:“見過小姐。”
風莫依抱著念卿連忙避過談叔這一禮,笑道:“談叔可折煞莫依了,談叔照顧父親長大,論輩分來說,莫依還要叫你一聲爺爺呢。”
“哪裏哪裏,小姐嚴重了。”
念卿聽著雜亂的聲音,揉了揉眼睛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談叔,很是開心。
念卿掙紮著想要下地,風莫依連忙放下念卿。
念卿欣喜的撲到談叔腿邊,開心的拉住他的手撒嬌。
“太爺爺,卿兒好想你。”
“太爺爺也想卿兒。”
談叔笑的眼睛眯眯,他從袖中掏出一把紅紅的甜果,彎腰拿給念卿吃。
“太爺爺給你帶了最好吃的甜果,快吃快吃。”
“嗯嗯。”
念卿伸手接過,連連點頭:“謝謝太爺爺。”
“乖!”
談叔牽著念卿的手,帶著她往裏走去:“太爺爺帶你去看小花花,上次那個小花花昨天剛好開啦,肯定是為了迎接你來才開的。”
“哇,真的嗎?那肯定很好看。”
念卿驚歎的聲音響起,一老一少的背影被夕陽拉扯,倒映在地上,越變越淡。
千墨扶著蘭安走過來,她看著談叔的背影,微微蹙眉:“談叔他......好似有一些不一樣。”
薑夢和臉上笑意微斂,他看著談叔牽著念卿的手,微微垂眸:“三月前,談叔大病了一場,醒來之後,就變成這般了。”
以往的談叔最為穩重自持,從來不會這般喜怒外漏,隻是他現在這般,或許也並不是件壞事。
他陰沉了幾十年,到年老之時能夠找回些許童真,也算是花開見月明。
“走吧。”
薑夢和輕歎一聲,帶頭往穀中走去。
宮無憂月沉一並肩而行,前方千墨千寧一人扶著蘭安,一人扶著麥碧青,倒也顯得和樂。
“這空山穀倒是處好地方。”
宮無憂看著周圍繁花碧樹,山間小溪順勢而下,沿著挖好的小溝潺潺奔流,恰當處時又有竹筒攔截,娟娟細流順著竹筒澆灌在旁邊的野草山花上,輕流香花,很是有一番意境。
月沉一也點點頭,他伸手輕拂過旁邊的一朵花,花朵嬌媚,盡情舒展著自己身軀。
“這裏的主人,很是用心在打理它們。”
月沉一看著最前方已經隱隱消失不見的薑夢和身影,不管在江湖中是何等名聲之人,終歸還是會有一個心安之所。
夕陽漸落,絢爛的紅色布滿天空,無數歸鳥飛騰而起,在空中翱翔飛過,帶著一股勃勃生機。
有時候,到了這般寧靜之處,心也不由得就會變得安靜下來。
靜坐亭中,手旁一杯香茶,坐在悠閑的搖椅之上,靜靜看著落日歸鳥,就能感受到時間輕緩流過指間的味道。
覺天微閉上眼睛,他的手搭在搖椅旁的扶手上,整個身體都隨著搖椅微微晃動。
一個人慢慢走過來,她看著覺天,還未走近就已然紅了眼眶。
她輕輕蹲坐在地上,就像小時那般,輕輕將頭靠在覺天腿邊。
“爹。”
蘭安早已長大,可是此刻在覺天麵前,她依舊是那個永遠也不會長大的小姑娘。
覺天睜開眼睛,他輕輕摸了摸蘭安的發,他的女兒,不知從何時開始已長成了這般模樣。
“安兒,生死由命,有些事情,不能強求。”
蘭安手猛地握緊,她感覺心中有無數的委屈想要說出口,可是喉嚨處卻始終像被什麽哽住,說不出一句話。
眼淚無聲打濕覺天的衣袍,良久,蘭安才開口道:“爹,我隻想要他好好活著。”
“有時候,好好活著才是最難的。”
覺天低歎一聲,他看著蘭安:“我們所有人都希望他可以好好活著,這麽多年,我一點口風也不敢露,就是害怕你心生希望卻又陷入絕望之中。”
蘭安哽咽,她點點頭:“我知道,爹是為我好,初七哥哥,夢和哥哥,很多很多的人,為了他可以活下來做了很多事情。”
“所以,你答應爹,不管明天結果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讓爹白發人送黑發人,好不好?”
蘭安一怔,她看著覺天眼底的忐忑,輕點了點頭:“好。”
蘭安輕聲道:“我不會做傻事的,爹,我知道,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這就好。”
覺天長呼一口氣,心中石頭慢慢落地。
“爹,您能跟我說說,這些年您是怎麽過的嗎?”
以前蘭安寫信給覺天,想要他前去皇宮小住相聚,卻總被覺天推脫了。
蘭安原本心中還很是委屈,她身份特殊不能輕易離宮,也就隻能希冀覺天親自前來皇宮團聚。
可不管她信中如何哀求,覺天一年內也隻會去小住兩三日罷了。
以往蘭安不懂覺天為何不住久一些,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覺天對她付出了怎樣深沉的愛。
“好啊。”
覺天一口應承下來,卻絕口不提這些年的付出。
覺天笑道:“你別以為爹被一直困在了這裏,每次為承澤輸送內力護住心脈之後,我就可以四處遊玩閑逛好幾天,碧山的野兔,秋雲湖的魚,萬田樓的酒,你爹可一樣都沒有少吃......”
聽著覺天這些話,蘭安心中的歉意慢慢消散。
她依偎在覺天身邊,聽他說這些年的經曆,眼中也漸漸盈滿了笑意。
亭外林中,千墨靜靜站在樹旁,看著覺天與蘭安的身影。
“別擔心。”
薑夢和走到千墨身邊,開口道:“他會醒來的。”
千墨沉默了一瞬,還是開口道:“薑先生,當年,你為何會瘋呢?”
薑夢和也沉默了,他看著低山飄落的樹葉,雲淡風輕道:“我已經記不得了。”
千墨看著薑夢和,心中卻閃過一絲酸澀:“當初,你是為了去給父皇尋藥,才會被人暗算發瘋的是嗎?”
薑夢和聽著千墨篤定的話,輕笑著搖搖頭,下意識反駁道:“怎麽可能呢,你這是聽誰說的?”
“其實,不用聽誰說。”
千墨攤開右手,一枚樹葉晃**著飄落下來,輕輕落入千墨掌心。
“父王失蹤,外公也隔幾天就消失不見,你當年瘋癲的時機太過湊巧了。”
千墨拿起樹葉,卻不知道心中該是何種心情了。
“陳雨薇是天行道的棋子,她所下之毒是天行道給的,也隻有天行道人知道緩解毒性需要哪些藥材,若不是你前去尋藥材,又怎麽會.....其實,我也不希望真相是這樣,風姨待我如親子,可卻想不到,竟然會是因為父皇,才會將你們之間最後的一絲可能斬斷。”
薑夢和靜靜聽著千墨說的話,當他聽到千墨說起風渺蘊時,眼中閃過淺淺漣漪。
薑夢和笑著搖頭:“難怪這些天你看到我是表情都很是怪異,原來竟然是因為這件事。”
薑夢和抬頭看著已經微暗沉的天,穀中燈籠被人一盞一盞點燃,在風中微微晃**。
“我被人暗算與你父親無關,就算沒有尋藥之事,我和蘊兒也無法在一起,正邪之間,永遠不會有平衡點。”
薑夢和輕輕拍了拍千墨的肩膀:“小安是我義妹,初七是我知己,你是他們的後輩,自然便是我的孩子。”
千墨聽到薑夢和這句話,心中微暖。
“對不起,薑叔叔,以前,我還誤會了你。”
若不是風渺蘊死前對千墨說的那番話,說不定千墨早已經和薑夢和刀劍相向,生死以對了。
“傻孩子。”
薑夢和笑,他手負於身後,低語:“我很慶幸,你和莫依也成為了知己。”